船在海上航行了兩天,這天上午吃過早飯我們來到甲板上透氣。
今天天氣好得一塌糊塗,天地都是一片蔚藍,在視線盡頭不分彼此,陽光和煦,甲板上都是悠閒的船員,我們的心情也隨之明朗。
無雙戴了一副墨鏡,坐下太陽傘下,面無表情地凝視着天空,小綠扶着船舷站在他邊上,踮起一隻腳在出神,嘴裡咬着筆頭,大概又在想她的新歌。
衛魚王看上去心情格外好,他把兩隻胳膊都支在船舷上,叼上一根火腿腸那麼粗的古巴雪茄,伸手指着海面叫嚷道:“看見了嗎?大海有這麼大,要掙錢這裡有的是,我真不明白人們爲什麼非得在巴掌大的地上爭得死去活來。”
我嘿然道:“他們沒有破萬噸的漁船。”
老衛驕傲地笑了。
阿破跑到我們頭頂的瞭望臺上,伸展胳膊嚎叫道:“我是世界之王!”然後他衝小慧喊,“慧兒,上來,我們擺個泰坦尼克號上的造型。”
小慧笑道:“呸——”
這時阿破忽然指着遠處的海面道:“靠,快看。”
與此同時甲板上也有人發現了異常,紛紛喊了起來。
在那裡,一艘小型貨輪樣的船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船體正冒着濃濃的黑煙,大概幾百米外,有那麼一小隊人上了兩條皮筏,正拼命划槳試圖離開失火的貨輪。
衛魚王觀察了一下形勢,把煙叼在嘴上笑道:“這幫小子的運氣不錯呀,正好遇上了我們。”他大聲命令,“通知駕駛室,全力向出事地點前進。”
看着那些驚慌失措的人,船上的人們紛紛喊了起來,招呼那邊的人往這邊劃,在這遼闊的海上,一旦出事就意味着瀕臨絕境,能遇上其他船的情形微乎其微,人在這種環境裡就不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慨,所以出海的人見別的船遇上困難,肯定是能幫就幫。
年輕的船員們看着小筏子越來越近,都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筏子上的人也更加賣力地向我們的船划着,到了跟前,可以看清每條筏子上都擠了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白人,他們因爲匆忙所以看上去狼狽不堪,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
船員們放下繩梯,那些人便一個個像猿猴似的利索地爬了上來,他們一跳到船板上就立刻幫助同夥上船,當他們的人上來一多半時,這些傢伙忽然一起變臉,惡狠狠地推搡開上前幫忙的船員,自動圍成一圈,下一刻,在寬大的衣服裡便亮出了那臭名遠揚的AK-47……
剛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馬上就有船員喊了起來:“是海盜!”
衛魚王看得清清楚楚,這時把煙往地上一摔大聲道:“喊什麼?操傢伙!”
這些船員看來都是海上的老手,魚王一聲令下,他們哄的一聲散開,再回來時手拿着魚槍,鎮海號上居然還有幾把老步槍,而且別的倉的人聽到消息,也都紛紛趕來,武器也越來越讓人眼花繚亂:扳手、改錐、菜刀、擀麪杖……200多人,瞬間就把這不到20個海盜包圍了。
我現在終於知道老衛當初爲什麼不怕我們劫船了……
這幫海盜大概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悍的船,愣了一下,馬上把槍口舉得更高,看他們緊張的樣子,槍隨時都有走火的可能。按雙方的火力和人數來看,只要一控制不住,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
這時一個憊懶的聲音道:“嘿,都別激動。”
從海盜羣裡,一個瘦高個白人漢子悠悠地逛蕩出來,他分開身前兩個海盜,來到衛魚王跟前,他打量着船上的一切,笑眯眯地說:“中國來的對吧?”
老衛冷笑:“白眼狼居然會說中國話?”
那漢子哂笑道:“做我們這一行的,多掌握一門語言就意味着多一條財路。”漢子從懷裡掏出一頂特眼熟的那種三角小皮帽戴在腦袋上,介紹自己道,“要是願意的話,就叫我傑克·斯帕羅船長吧。”這人描着黑眼袋,留着小鬍子,穿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沒事就愛捏個蘭花指,走路是貓步,說話陰陽怪氣,一看就知道跟誰學的了……
無雙站起身,把小綠拉在身後,嘀咕道:“還約翰尼·德普呢。”
老衛這時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哼了一聲道:“不管你叫什麼,你上錯船了老弟——我們這是一艘漁船而已。”
自稱傑克的漢子聳肩道:“我也是剛剛發現,不得不說你的船做得真不錯。”
老衛沉聲道:“你想怎麼樣?打起來對你們並沒有好處。”
“是嗎?”傑克微笑着衝遠處那艘明明已經着火的船一揮手,船上忽然冒出幾個人頭,他們一起鑽出來,把不斷冒黑煙的廢棄輪胎扔進水裡,然後船上有人躥上艙頂,扯下蓋着的油布,便露出一個黑洞洞的炮口來……
“77毫米意大利艦炮,特意從軍火商手裡高價買的,雖然只能單發老了一點,但是我的最愛!”傑克得意洋洋道:“你以爲我們憑這幾個人就貿然找上你的嗎?”傑克衝那艘海盜船做了個手勢,船上的炮口急轉,對着遠處的海面開了一炮,“嗵”的一聲,海水濺起十多米高的水柱,威力果然驚人,隨即,那炮口便又對準了我們的船。
這下船員們頓時悚然,要說近身搏鬥,靠自己人多還能有的一拼,但對方有炮,鎮海號又只是一條漁船,這就等同於水牛和豺狼一樣,水牛再大也無力反抗……
老衛眼角一縮,知道今天遇上難題了,他努力保持鎮定,冷冷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一艘漁船,沒什麼你們需要的。”
傑克笑眯眯地道:“船不錯呀。”
老衛變色道:“你想幹什麼?”
傑克道:“說不定我有了這麼一艘船以後也改行當漁民呢,你的犧牲豈不是爲這片海域做了一件好事?”
老衛厲聲道:“絕不可能,除非我死!”
“那麼你覺得憑你的船能吃住我幾炮?你要逼我那樣做的話,死的可就不光是你了,你得爲你的船和船員想想吧?”
老衛怒道:“離了船我們還不是一樣死?”
傑克怪笑道:“這片海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劫財不劫命,你們可以坐救生艇離開。”
老衛叫道:“沒門!你也知道在海上經常一連個把月都見不到條船!”
傑克笑道:“那就要看你們的運氣了,我已經仁至義盡,現在——我要回到我的船上去,在這段時間裡你們如果還沒有離船,那我就要不客氣了。”說着傑克往海盜羣裡一縮,這就想順着繩子再回到皮筏上去,鎮海號上人雖多,可是對方全都有重武器,況且再怎麼折騰也是白搭了,主動權完全在人家手裡,十幾個海盜往前逼了一步,船員們便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截。
眼看傑克就要下船,這時就聽我們頭頂上有個聲音鬱悶道:“你們當我是假的呢?”
衆人驟然擡頭,就見阿破站在高高的瞭望臺上,還保持着“世界之王”的造型,我們一擡頭的工夫,這傢伙四肢展開衝傑克做了一個飛撲的姿勢,“啪”的一聲,像被一團巨大的鼻涕包住似的,傑克就這麼傻呆呆地被阿破撲倒了,然後阿破一連滾了幾下抱着傑克滾到了我們腳邊……
海盜們大譁,一起把槍口對準阿破,其中有一個人忍不住開了槍,子彈在阿破大腿上穿了一個小洞,阿破不急不忙,他坐在傑克身上,把小辮子繞在他脖子上,然後從後頭一扯,大聲道:“誰還再來?”
傑克又疼又憋,兩隻手在空中拼命劃拉,示意手下別開槍,阿破鬆了鬆手,笑道:“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傑克乍着手讓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回頭瞄了一眼阿破道:“你是什麼人?”
阿破笑罵道:“老子剛纔也是傑克,不過現在是巴伯薩船長(《加勒比海盜》裡的不死船長)了。”
傑克判斷了一下情況,高舉雙手勉強笑道:“看來我們惹錯人了,我們這就走。”
阿破又一扯他道:“晚了!”
船上橫生陡變,衛魚王又驚又喜,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傑克和阿破都拽起來,他看看阿破腿上的槍口問:“你怎麼樣?”
阿破活動着腿道:“我這次出門就這一條褲子!”
其他人:“……”
老衛這才一把抓起傑克,怒道:“想要我的船是嗎?”
傑克賠笑道:“誤會,誤會。”
魚王也不跟他廢話,抓着他領子道:“你說怎麼辦吧?”
傑克眼珠在眼眶裡急速轉着,道:“我們雙方罷戰,我保證我的人不會再有不友好的行爲……”
魚王笑眯眯道:“說點實際的。”
傑克唉聲嘆氣道:“那你說吧。”
魚王大聲道:“讓你的人和你的船離我遠點,你得留在我的船上,等到了下一個港口我再放了你。”
“你要是不放呢?”
老衛哈哈一笑:“那就要看你運氣了,反正你知道現在說什麼我也是不會放你的。”
“……那倒是。”傑克愁眉苦臉地衝他的手下襬擺手讓他們走,那些人看看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對面一聲巨響,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麼就覺耳膜一陣鼓漲,然後我們船身前不到10米的地方掀起了高高的水柱,有的船員頓時叫了起來:“媽的,對面在向我們開炮!”
我往對面一看,就見海盜船上的大炮口在冒煙,幾個人鬼頭鬼腦地往這邊觀察着,同時還有人在裝炮彈,很顯然,這一炮是想我們連人帶船都幹掉,只不過對方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用着一口老炮,誤差只有10米,人家明顯並不想給我們警告……
老衛一下就急了,他隨手給了傑克一拳道:“王八蛋,怎麼回事?”
傑克似乎也愣了,他失神地看着對面,呆了一會忽然恍然道:“我的副船長想要頂替我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這一炮明明就衝我來的……”
老衛從旁邊的人手裡抓過一把魚槍怒指傑克道:“老子的人都要給你陪葬了!”
傑克哭喪着臉道:“嚴格說是我成了你們的陪葬……”
這時一直靜觀其變的小慧猛地站出來說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她面向傑克道,“傑克船長,我希望你能讓你的人放下槍。”
“爲什麼?”
小慧一攤手:“要不我們就無法合作。”
傑克示意手下把槍放在甲板上,阿破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踢進了海里……
小慧絲毫不做停留地對我比劃了一個開車的姿勢,問我:“以你現在的力量,可以嗎?”
我馬上就明白她是要我去開船逃跑,我的力量雖然在南霸天一役中丟失了大半,不過不是全部,而且開車其實並不很費力,唯一的問題是:我不會開船!
小慧不等我說話,大聲道:“你只要去掌舵就好了!”我一想馬上恍然,飛也似的向駕駛室跑去,無雙大聲對小綠說:“小綠,去給阿憶唱歌。”
小綠呆呆地問:“什麼?”
“沒工夫解釋啦,你只要唱歌就好了。”
小綠傻傻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在我後面跑。我就聽小慧在指揮船上的人:“大家都進船艙裡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待着!我們的船馬上會提速!”……
我們說這幾句話,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但同樣,裝炮彈也並不需要多長時間,所以當我前腳剛踏進駕駛室的時候用肉眼就已經可以看見對面的海盜已經在瞄準我們了……
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我一把推開駕駛員,同時集中全部力量,當我的指尖搭上那支古色古香的十字舵時,奇蹟終於發生了,船外的一切都靜止了,那藍色的海浪一波一波都凝立着,像是塑料泡沫做的道具,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見對面的船上射出一隻炮彈,小窩頭似的彈頭慢慢飛過來,險之又險地落在了我們身後的海面上——這時我已經駕駛着鎮海號躥出一大截,若非如此,恐怕我們現在已經葬身火海了……
我驚喜地發現,我所殘餘的力量完全夠支配鎮海號,開着這艘破萬噸的大船並不比開輛汽車費力,與此同時,小綠的歌聲也響起來了,這使得我更沒有了後顧之憂。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了在海上的缺點:那就是海面太遼闊了,我雖然往前躥了一大截,可海盜船在愣了一下之後把炮口又對準我們,而我們居然仍沒消失他的視線內!
眼瞅着炮彈以快出我們很多的速度從屁股後邊攆了上來,我只能把船急掉頭,這一回炮彈落在了我們前面,從高處落下的海水頓時拍溼了駕駛室的玻璃……
這來回一拐,我們就走了不少冤枉路,對方又在上炮彈了,這樣下去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這時小慧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倚在門口大聲道:“阿憶,別一味地跑,繞着它開!”
我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她,她把一隻拳頭放在空中,另一隻手的手指繞着它快速地轉,我立刻明白,一個急轉彎,索性抹頭朝海盜船衝過去,然後就在馬上跟它相撞的間距內再轉彎,就這樣繞着它轉了一個圈——這一圈雖然在我看來沒多快,但於一般人肯定是不好受的,就跟我5分鐘開120公里一樣道理,我開的船速度也不是簡單的快出幾倍十幾倍,而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在這種無法想象的情況下我們還是要想象一下:一艘萬噸級大船,以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速度,在你身周的水上繞上那麼一圈——我都替他們爽啊!
反正這一圈下來,我就看海盜船盪漾得像個身上被貼滿百元美鈔的舞女,歡快而瘋狂,似乎還在鼓勵男人加把勁,於是我就一圈一圈地繼續圍着它轉,轉到第4圈的時候,我們離着老遠就能聽見那讓人頓覺倒牙的吱呀聲了……
到了第六圈,原本平靜的海面被我攪得像主婦打的雞蛋湯,我轉出來的那個圓已經成爲一臺瘋狂的攪拌機,那艘海盜船先像賭桌上的轉盤一樣飛快地在原地旋轉,然後垮嚓一聲先從底子上被攪碎了,緊接着便整個的被塞進了洗衣機,開始還可以看到它的船身一衝一冒有上有下,很快噼裡啪啦一陣響後就再也不見了。我把着舵,離開那個巨大的漩渦,看着好端端一艘船驟然被吸進去,這時小綠唱道: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我長出了一口氣,把舵交給早已目瞪口呆的駕駛員,衝他笑了笑。
我無法知道剛纔在普通人眼裡是什麼情景,就像你無法想象坐在一輛每秒400米的車上是什麼情景一樣,當然,前提是得有我這麼好的駕駛員,人類也許能造出更快的交通工具,但那時駕駛一定需要高科技的幫助,因爲光靠人類自己肯定不能在每秒400米的高速下躲開10米外的一個空瓶子。
船的速度是按節算的,一節是每小時一海里,一海里是1.852公里,一般船開20幾節就算高速了,也就是說比汽車要慢不少,不過,我剛纔開的肯定比最快的汽車都快……
船慢下來之後很久,船員們這才暈暈乎乎地從各自的房間裡走出來,剛纔全憑小慧指揮若定,他們都及時找到了有庇護的地方。
有人大聲喊:“船底板在冒汽!”
我趴在船舷上一看,隱約能見我們的船底不斷有水汽冒上來,還伴有輕微的“哧哧”聲,小慧衝我微微一笑:“速度太快,摩擦導致船下體高溫,咱們的船頭現在起碼有幾百度。”
“不會退火吧?”阿破走過來道,他不停地揉臉,我見他鼻子尖亮,臉中間的皮膚也都特別細膩光滑,可是兩腮卻堆成了團,一問,原來剛纔船開最快的時候他還待在甲板上,硬是被海風吹成這樣的……
遠處,我製造的漩渦表面上已經平靜下來,中央只留了一個小小的水渦裹挾着幾個泡沫在慢慢地轉,可是誰也不知道水底下是不是還有巨波,因爲不一會水底下就有大量被漩渦攪昏的魚漂了上來,其中不乏各種珍惜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