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的工作就是每天堆8個小時的木頭,也許你會覺得枯燥無比,看到木頭就想躲得遠遠的,當你日復一日堆了十年二十年,忽然一陣大風把它們都吹倒的時候,你就會瞬間明白一的詞的含義:絕望。
當葉卡捷琳娜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我就有了這種感覺。
說實話一開始我並不喜歡這個公主,她身份高貴,容貌絕美,這成了她最好的掩護,她對人從來都不夠誠懇,狡猾得像只眯着眼睛的狐狸,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是一隻本性純良的狐狸,她四處招搖撞騙,把戰利品分給那些弱小的動物,然後捂嘴偷笑,對被她欺騙過的傢伙冷嘲熱諷,同時,她並不缺乏坦誠的一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保護她已經讓我不再覺得是被迫的工作,而是一件很愉快很有意義的事,現在,我的工作毀於一旦,就好象壘了很久的積木突然坍塌——而且我壘的不是簡單的積木,而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
當葉卡捷琳娜美麗的胸膛裡噴出鮮血時我下意識地沒有阻止時間,我反應並不慢,知道這時我最需要做的就是掌握局面,我就是不能忍受那樣殘酷的畫面,她頹然坐倒,我才叫了出來:“葉子!”
葉卡捷琳娜茫然地看向我,好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急忙閃到她身後抱住了她,這時第二顆子彈像只鬼祟的老鼠一樣從遠處射來,我失去理智地直接用手去接,可是這是一顆大約1兩左右,每秒能達到900米的狙擊子彈,它在我的手心裡紋絲不動,像是一顆釘在牆壁上的銅疙瘩,我憤怒地對它拳打腳踢,迫於我的淫威下它才乖乖改變了方向一頭鑽進土裡。
同時我看到對面的院牆上光芒一斂,那是殺手的狙擊鏡,他收起槍,久久地沒了動靜。
我抱着渾身是血的葉卡捷琳娜,發出了梟唳一樣的聲音:“葉子!”
阿破他們同時圍上,警戒着周圍。
葉卡捷琳娜這時纔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她用外衣把自己包起來,一掙站起,因爲虛弱,她只很小聲地跟我說了一句話:“別讓孩子們看見。”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孩子們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們大部分人還在快樂地吃着巧克力,葉卡捷琳娜偎依在我懷裡,踉蹌着向車的方向走去,她甚至還努力給了孩子們一個笑臉,我們剛離開他們的視野,葉卡捷琳娜就軟在了我懷裡。
我有點迷惑地向四周張望,眼神裡不帶其它感情,好象是在找傷害葉卡捷琳娜的兇手,又像是真的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
丁姨震驚地站在窗口前看着我們。
小慧這時是最先鎮靜下來的,她使勁拍了拍手道:“沒時間和丁姨道別了——無雙去拿車。”說話的同時她檢查着葉卡捷琳娜的傷口,然後把整個手掌平貼了上去,傷口是一個小洞,大股大股暗紅色的血從那裡一高一低地噴涌出來,葉卡捷琳娜已經委頓不堪,她的嘴脣瞬間失色不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動慢了很多,但是沒有任何恐慌的神色,簡單得就像剛睡醒一樣。
小慧用平緩的聲調跟她說:“葉子,相信我們,你一定會沒事的,傷口很小,而且離你心臟還有十萬八千里,我們只要在天黑前找家小診所你就會沒事的——你看,現在纔剛中午。”
葉卡捷琳娜衝她委婉一笑,彷彿在感謝她善意的謊言,她擡眼望着我,輕聲道:“對不起,何安憶。”
小慧道:“別說話,呼吸放長。”
這會葉卡捷琳娜的血已經染遍了我們所有人,先是熱熱的,很快就貼在了我們的衣服上,然後變涼……
阿破飛也似的脫下外衣就要裹向葉卡捷琳娜,小慧推開他道:“別用鬆軟的東西!”她伸手進到脖子裡,一俯身,把紋胸扯了出來,大聲道,“阿憶,把葉子的紋胸也給我。”
我茫然道:“啊?”
“快點!”
“哦……”在這個關頭,我也工夫細想,但我知道聽小慧的準沒錯,我探手進葉卡捷琳娜的衣服裡,只覺她後背一片滑膩,可是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根平平無奇的帶子,葉卡捷琳娜忽然擡起頭,用她傷後無力的淡然口氣跟我說:“在前邊,笨蛋!”
我臉大紅,咳嗽了一聲把手伸進了她前面的衣服裡,阿破適時地扭過頭去……
這一回,我的手很自然地順着一個完美的弧度滑到了頂峰,然後我在兩座山峰之間的山麓裡摸到了一個很神奇的小鉤……
還沒等我解,小慧掃了我一眼道:“別亂捏,你會把血從傷口擠出來的。”
……我覺得這句話不用到昆汀·塔倫蒂諾的暴力美學電影裡真是浪費!
也許正因爲小慧這個冷的不能再冷的笑話,現場氣氛寬鬆了起來,葉卡捷琳娜也沒忘衝我擠了一下眼睛,可我發現她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紅暈。
我把葉卡捷琳娜的紋胸解下來交給小慧,小慧把兩個紋胸結在一起,然後緊緊地箍在了葉卡捷琳娜身上,壓住傷口,血果然流不出來了。
無雙“吱”的一聲把車停在我們面前,焦急道:“快上來!”
小慧把葉卡捷琳娜接過去道:“讓阿憶開!”
無雙和我幾乎是同聲道:“可是阿憶(我)不會開車。”
小慧道:“現在學!”
我瞠目結舌道:“你說什麼?”
小慧不容我多說,飛快地說:“離我們最近的醫院無雙開車要1個小時,也就是說阿憶只要在1個小時內學會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小慧轉向我道,“除非你真笨到家,葉子就靠你了!”
我和無雙對視了一眼,下一秒我風一樣躥進副駕駛,無雙已經開始演示了:“打火不用學吧?擋位在這裡,一二三四倒,倒擋不用學了,你只要知道掛擋的時候踩離合器就行了,油門的道理跟碰碰車一樣。”無雙看看車裡的部件,攤手道,“好象就這些了。”
“我試試!”我倆飛快地換了座位,我簡單熟悉了一下離合器剎車和油門,然後踩住離合器依照無雙的指示掛上擋,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無雙道:“慢慢鬆離合,給油。”
我試了一下,車子動了。我納悶道:“開車就這麼簡單?”
無雙面無表情道:“就這麼簡單!”
我衝小慧他們一甩頭:“上車!”
“……你不用再鞏固一下嗎,我們還有時間。”
“只要這玩意能在我的操縱下動起來,時間就對我沒有意義。”
小慧點點頭,和阿破扶着已經半昏迷的葉卡捷琳娜上了車,無雙就坐在我身邊,道:“有問題隨時問我。”
我酷酷道:“沒時間。”
這時車還在一擋上掛着,等他們都上來之後我一踩油門,同時卡住了時間,我的車就在一片凝滯中獨自輕靈地上路了。
說實話這樣開車有點悶,車裡明明還有三個清醒的大活人,可是一個個跟泥塑的似的,尤其是無雙,還瞪大了眼睛,看着怪彆扭的,因爲在我的時間裡,他足足有5分鐘沒眨一下眼。
我把油門踩到底,車子發出了怒吼的轟鳴聲,很快就駛出了郊區上了柏油路,兩邊的行人和車輛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樣動也不動,任由我不停地超越,每到一個紅燈口,如果前面沒車我一律大模大樣地闖過去,如果前面塞滿了車,我寧願繞路。
我不時地回頭看葉卡捷琳娜,她很安詳,安詳得總讓我產生不好的聯想,我甚至好幾次想停車檢查一下她的狀況,但理智告訴我這樣是不理智的……
小慧可能估計不足,我開車到達中心醫院時足足用了3個小時,但好在車上的物理時間顯示只有4分鐘,如果不是心有旁騖,我可以更快——或者說更慢。
在醫院門口,我輕輕地喘了一口氣才放開時間,無雙第一反應就是看錶,他大聲道:“天,120公里你只用了5分鐘!”
就這麼一會,一分鐘過去了,現實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小慧把葉卡捷琳娜放在車座上,對我說:“現在我進去找院長,你配合我,但別抱着傷員亂跑,明白嗎?”
我點頭道:“明白!”
我拿出電話打給張泰偉,第一句就說:“出事了……”
小慧滿意地點點頭,開門跑了出去。
我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情況,張泰偉也只丟過來一句話:“在門口等着,我馬上讓醫院方準備。”
掛了電話,我再次回頭看葉卡捷琳娜,輕聲呼喚道:“葉子。”
葉卡捷琳娜微微睜開眼睛,虛弱道:“我們離開孤兒院了嗎?”
阿破道:“我們已經到醫院了!”
葉卡捷琳娜明顯不信,她閉上眼睛,嘴角掛上一絲微笑,疲憊道:“我累了。”
我心裡浮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一般重傷的人說“我累了”“我渴了”“我冷”之類的話都是不好的兆頭,我探身抓住她的手道:“葉子,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葉卡捷琳娜似有似無地哼了一聲:“……好。”
“從前……”
還沒等我說下一個字,從醫院裡忽然衝出一隊擡着擔架的醫生護士,在小慧的帶領下來到我們車前,兩個強壯的男護士嫺熟地把葉卡捷琳娜搬上擔架,然後一羣人又風一般衝進了住院部。
這幫人風起雲涌的,來去不到一分鐘,我眼見葉卡捷琳娜進去,再也堅持不住一下癱在了座位上,冷汗像開了閘似的溼透全身,同時感覺手足俱軟。
小慧拍了一把阿破道:“去看着點,我們不能再出意外了。”
阿破忙跟了過去。
我拿起瓶水一飲而盡,小慧衝我笑了笑道:“乾的漂亮,放心吧,葉子死不了。”
我點點頭,心情稍微輕鬆了一些,車裡沒外人,小慧沒理由撒謊。
無雙檢查了一下車,忽然像發現了天外來物一樣叫道:“老大,你就這樣掛着一擋開過來的?”
“是啊怎麼了?”
“爲什麼不掛擋?”
“……你沒教過我啊。”
無雙哭笑不得道:“你要學會掛擋,說不定我們會更快呢。”
小慧支着下巴想了一下,冷冷對無雙道:“我讓你拿車的時候如果你選的是那輛奔馳,我們一定會更快的——那輛是自動擋。”
後來我才明白,一路上汽車發出的轟鳴並不是因爲我開的快,事實上,任何車掛着一擋然後踩滿油門跑都會發出類似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