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小鬼終於甦醒,我也鬆了一口氣,明知道他現在於我是個麻煩,但是看着這個隨時可能斃命的落魄小鬼,心裡終歸有愧疚,對他放心不下,從此我開始了醫院和學校兩點一線的悲催日子。出於種種原因,我沒有將自己被打被警告的事情告訴病房裡的少年,畢竟他的傷情不穩定,我怕他一受刺激又來個昏迷不醒而得不償失,再說,經過三天,我那點皮外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只不過被衣服遮着的地方比較慘而已。
某日,省城最大的醫院的某高級病房內。
“喂,你爸媽呢?”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削水果,爲省事,都是帶皮吃的,爲更省事,我一般不吃要削皮的水果,可這糟糕透頂的小鬼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蘋果看。
等了半天,小屁孩兒不應我只張着嘴,我翻了個白眼只好將被削得似月球表面的蘋果切下一塊放入他嘴裡。
“你怎麼成這番模樣了?你不是智商兩百嗎?對了,你叫祁什麼來着?”我再切下一塊等他吃完又給塞了進去。
他含着蘋果沒有看我而是轉過頭望向窗外,雖然是抿嘴咀嚼着,但那咯嘣咯嘣咬蘋果的聲音卻跟吃鋼鏰兒一樣清脆,也不怕崩掉大牙,惹得我也忍不住咬了一口。
“你忘了。”終於,相處幾日來第一次聽到他開腔,謝天謝地,不是啞巴!
“五六……有七年了吧?誰記得七年前發生的每一件事?”見他沒有轉回頭繼續吃的意思,我乾脆扔了水果刀將手上的蘋果孝敬起自己來。
得,又不出聲了,等我將整個蘋果吃完,他才轉過頭來,張嘴……“我去,你不是不吃了嗎?等我吃完了你纔要吃?”我悲催地望着垃圾桶裡的蘋果核,嗷,我不要再削水果了!
半晌,他薄脣合攏,眉頭微蹙,眯眼,頭上凌亂的發迎風飛揚,嗷,好像頭毛獅子哦,好想摸一摸哦,真可愛,生氣時也這麼好看,我看得有些癡,但差點被他接下來的話氣得從凳子上翻下來。
“你咬過的,髒!還有,我不叫喂,我叫祁沉。”
我KAO,這些天是誰給他餵飯洗衣把屎把尿來着?他嫌我髒!這小屁孩兒竟然嫌我髒!我去你的私人貼身高級護理,水果刀一扔,包包一拿,老孃不幹了!老孃也是有脾氣的!
可是,還沒走到門邊,身後就傳來一聲極小甚至有些顫抖的聲音。
“小寶,我的天塌了!”
“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老女人?”一個非主流女孩兒黑皮衣黑皮褲頂着一個五顏六色的雞窩頭出現在這間高級病房外,直接與正要出門的我形成對峙狀態,一時間,我倆周圍電光火石激閃,噼裡啪啦。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瞧瞧這人是誰?不就是前些日子綁架我的“調色盤”肥豬油(非主流)嗎?
老女人……女人……人……我暈,她說的不會是我吧?
我勒個去的,祁沉!你個王八羔子!我不過大你三歲而已!女大三抱金磚好不好!啊呸呸,誰和他抱金磚?
“砰”的一聲,在那女的要進來之時,我將病房的門重重摔上,世界一下清淨了!手畫十字,默默祈禱,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聖母馬利亞耶穌,你們一定要保佑那扇門把那個“肥豬油”妹妹撞得眼花繚亂鼻子塌陷嘴角歪斜終生不孕啊!
轉身,殺氣騰起。
“喂,臭小子,那顏料盤是誰?你爸媽呢?還有,誰是老女人了?你別給我裝失憶,現在就給我說清楚。”我幾步奔至牀前,直接將他從被窩裡揪出來,養了一個多月,膘肥體壯的,咱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再顧及他的傷勢我就不姓高,再不問出真相,我就要憋死了。
這七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當年智商兩百、鼻孔朝天、見誰都轉得個二五八萬的少年會淪爲扒手?他那儀表堂堂知書達理的父母在哪裡?怎麼會放任他與門外那一看就像是女流氓的混混交朋友……祁沉被我揪着病服前襟,眉毛微蹙,眼光卻在閃爍着躲我。
“你說話啊,別在這兒跟我裝啞巴。”我將他擺正,逼他正視我,其實要面對長得這樣妖嬈的少年而不被他迷惑住,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但此刻不是貪圖美色的時候,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
“死了。”祁沉在與我對視幾十秒鐘後,先移開了目光,他偏過頭不讓我看清他的表情,幽幽地說出了兩個字,讓我越發一頭霧水。
“什麼?誰死了?”
“我爸媽死了。”祁沉已經垂下了頭。
“什……什麼?祁叔叔他們……”我顯然被這消息震得有些回不過神,祁沉不會騙我,任誰也不會用自己父母親的生命來行騙,即使他再壞!
“七年前,和你們分開後就死了。”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不仔細聽根本就感覺不到他話裡的顫抖和傷心,可我卻感覺到了,因爲這一刻,我的心和他一樣痛。
他很傷心,我知道此刻不是問他怎麼回事的時候,祁沉傷心害怕時右耳會抖動,這個小動作恐怕連他爸媽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繼續問有關他父母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沒打算要給我講故事。
輕嘆一口氣,我伸手撫上了他搭在棉被上的手,放柔了聲音:“門口那個女孩兒是誰?”
他猶豫了片刻,終是回答了我的問題:“陸小媚。”
“不要告訴我,這幾年你都是和她在一起。”我的心立馬提到嗓子眼,腦海裡閃現出幾個詞:太妹、扒手、黑社會……祁沉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轉頭望向我:“嗯,這七年我都跟着她。”
我有種想暈倒的衝動,當病房的門被毫不禮貌地暴力拍響時,我又有種想死的衝動。
時間的迴廊逆轉,記憶回到了幾年前……和祁沉的初見,好吧,他的眼裡沒有我,當然,本姑娘眼裡也沒有他!
那啥,如果可以,我拒絕提及有關這個人的一切!
但是,不可以!
因爲,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祖國未來的花骨朵葬送在無知的黑暗世界裡,失足深陷無法自拔還不自知,阿彌陀佛!我果然善良,老媽說我是十世難得一遇的大惡人實在是裸的誹謗!
在這裡,我不得不先提及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有多重要,看看他在我二十一年鮮活的生命裡盤踞了多少年就知道了,他叫顧南溪。
我和祁沉的相遇還多虧了顧南溪,當然,也可以說都是顧南溪那廝害的。
第一次看見顧南溪時,說實話,我並沒有喜歡上他。
這年頭,學習好的男生很多,特別是在我們那所聚集青桐市全部精英的勵志中學裡。
長得帥學習又好的男生,好吧,還是很多。
但如果是長得帥學習好武功又高強的男生呢?很不幸,在我狹窄的生活圈裡,如此男色,僅有一枚,他就是顧南溪。
請注意,這不是武俠劇,我保證這是部愛情劇,頂多是部愛情動作片!
顧南溪高強的武藝源自他小學一年級起就是校武術隊的成員之一,還代表學校參加過多項市、省、國家級少年武術大賽,賽事無數,最差也能捧個“優勝獎”回來。如此絕種的妖孽怎的不引來一批又一批狂蜂浪蝶窮追不捨?好吧,很榮幸的是,我就是那狂蜂浪蝶之一。
追顧南溪的狂蜂浪蝶倒了一批,又來一批,一批接一批,批批持久遠……而我,應該算所有蜂蝶裡最持久遠的一隻。
從初中到高中,從高中到大學,從大學到……好吧,鑑於現如今我大學還沒畢業,以後的事情只能持觀望態度。
我喜歡顧南溪,已經喜歡了三年又三年再三年,總年數我還真不好意思說出口,這隻能彰顯我的失敗。
九年啊,小日本都被打回爪哇國了,義務教育都結束了,我卻還在抗戰前線衝鋒陷陣。
但顧南溪這座碉堡實在太頑固,現如今已經彈盡糧絕的我有點小灰心、小動搖,特別是再次遇見祁沉後……我和祁沉的故事開始於一個夏天,那是一個青春不知愁滋味的暑假。
那一年,我十四,他十一。
還記得是爲了製造與顧南溪的偶遇,我奮發圖強,苦讀半載,終於在初二期末考出了令老媽看了後高興得年輕了十歲的好成績。
並因此,我能夠理直氣壯地讓老爸履行承諾,答應我的海濱城市七日遊計劃!
簡單地說吧,那次鄔陽市之旅有四個關鍵詞:顧南溪、我、祁沉、鄔陽市。
添上主謂賓就是:爲了見顧南溪,我去了鄔陽市旅遊,巧遇了同去鄔陽市旅遊的祁沉一家,於是……顧南溪暑假要去鄔陽市他姑姑家度假的消息我是在開學初就知道的,這消息源是哪裡來的,嘿嘿-佛曰:不可說。
總之,爲了離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攢夠費用一舉將他拿下,我是砸鍋賣鐵,就差賣血了。
爲了愛情,頭可斷,血可流,連人民幣都可拋啊!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我怎麼覺得我和顧南溪之間隔着塊鋼板呢?還是傳說中的千年玄鐵鑄成的!
到鄔陽市的六日,我手握可靠消息源,對顧南溪在鄔陽市的行蹤進行了摸底,想盡了一切辦法與他會合,可不知是消息有誤還是我倆真的沒啥緣分,總之,六日裡我追得頭暈眼花,愣是連他的影子都沒見着。
第七日,正當沮喪的我決定脫離大部隊,甩掉礙手礙腳的老爸老媽獨自行動時,那在飛機上就與我不對盤的小鬼也跟着留了下來。
這麼說吧,我們一家和祁沉一家同坐一班飛機來到鄔陽市,我和祁沉的“孽緣”也自此開始。
在飛機上,兩家人非常湊巧地坐到了一排,位置還是間隔的,爲了自家人能坐在一塊兒,於是乎兩家大人友好地換了位置,在短暫的兩個小時行程中,我那知識分子老爸如遇知音般與祁沉的老爹相談甚歡,而我那素有河東獅之稱的老媽竟也與祁沉那大家閨秀般文靜賢淑的老媽成功攀談上,甚至還相互留下了聯繫方式。
我戴着隨身聽一路翻白眼,身旁的小正太也甚是嗤之以鼻,我倆的不對盤與兩家大人的過分友好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孩子真俊,還是你倆基因好,唉,纔不像我那閨女也不知道像誰,越大越醜,小時候還水靈靈的,現在,唉,都不能看了。”老媽,你不把我貶低至化糞池裡不甘心是不是?我怨念地和老爸對望一眼,他深表同情地輕咳一聲後移開了目光,任我自生自滅。
“哪有,小姑娘很漂亮很可愛呀,沉沉,來,跟叔叔阿姨小姐姐問好。”瞧瞧人家孃親,多給力多有眼光啊,我立馬對她肅然起敬,拔了耳塞搶在小鬼頭賣乖之前,挺胸彎腰鞠躬甜甜地喊了一聲:
“叔叔阿姨好,小弟弟真可愛,叫什麼名字?”儘量用柔和的語調來掩飾我對這一路對我不理不睬連上廁所借過都是踩着我的腳背一聲不吭地擠出去的小鬼的不滿。
“快,告訴姐姐叫什麼?”溫柔阿姨哄道,看來小鬼平日裡很有脾氣。
果然,彆扭小鬼還是牛氣沖天,很不屑地將頭扭到一邊甚是不耐煩。
他的態度顯然惹怒了他那文質彬彬的父母,他爸嚴肅道:“怎麼這樣沒禮貌,平常怎麼教你的?”
他媽也不幫他,拉着他非要讓他給我賠禮道歉。
這會兒我那以毀我損我爲己任的母親出場了:“呀,算了算了,小孩子嘛,坐飛機本來就不習慣,定是悶壞了,你不是說他智商兩百嗎?這麼聰明的小鬼都是有脾氣的呀,嘖嘖,你家基因真是好啊,這都是怎麼培養的……”瞬間將話題一轉,兩家大人又聊了起來。
只剩下我在一旁氣得想立馬將那小屁孩兒丟下飛機,而那小鬼還是一副別人欠他一百萬的表情,低頭翻閱着手上的書,鳥也不鳥我。
假正經,出來玩還帶書?十一歲能看什麼書?我不屑地將耳機重塞回耳朵斜瞄了一眼,《瓦爾登湖》?“尼斯湖水怪”系列?這是什麼東東?不懂,怪小孩兒,真沒勁!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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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塞裡傳來重金屬樂隊的犀利搖滾樂,我閉眼享受着難得的愜意,可還不待我多享受會兒,就感覺到腰側有人戳我,且越戳越大力。
我有些惱怒地拔掉耳塞朝一旁望去,沒人,目光下移,原來是那個矮冬瓜:“怎麼了?你手指不舒服嗎?”我深呼吸:不能生氣不能生氣,提醒自己他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兒,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
“你的耳機漏音,好吵。”
有些無語,我到底哪裡得罪他了?聽個音樂也不行嗎?
“哪,聲音最大了,沒有漏音啊。”我不動聲色地將聲音關小,遮着指示位置貼近他,快速地給他瞄了一眼後立即收回。
他不喜人靠近,有些嫌棄地扭捏着往後躲了躲:“很吵,你關了它。”
“小弟弟,你這樣很不可愛哦。”我忍無可忍,不想再忍了,沒有音樂我坐飛機會暈機呀,臭小孩兒不要得寸進尺,但我還是儘量輕聲地說着。
“……”小鬼沒有多言,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盒子打開,塞進我手裡。
我警惕着他的舉動,但不接好像我怕他似的,遂很不情願地低頭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