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假蜘蛛,你嚇唬誰?”大驚小怪。
“……”小鬼還是一言不發,只是輕輕鼻哼一聲,讓人有種“走着瞧”的不好預感,只見他伸手從盒子裡抓了一隻“蜘蛛”,盯着我的眼神有些詭異:
“最後問你一次,關還是不關?”
“你……你要幹嗎?”有點不對勁。
待我發現他的企圖想阻止時,他已經站起身子將手中的毛茸茸的噁心兮兮的“蜘蛛”輕輕往前一拋,拋向前排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零食的小女孩兒身上……“哇……”意料之中的號哭在下一秒響起,沉悶的機艙裡霎時活躍起來,連帶着我的小心肝也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起舞。
“姐姐,你幹嗎亂扔東西?”小屁孩兒還嫌不夠亂,生怕大夥兒不知道我是“兇手”似的,對我指控道。
這話一說完,不只兩家閒聊的父母望向了這邊,那廂全機艙的人都轉回身朝我們這個角落望來。
我尷尬地舉着裝滿假蜘蛛的盒子,望着衆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不是我……”
爲此,我倆的初見就是這麼的令人惆悵,直到若干年以後,我最討厭的一句話還是:人生若只如初見。
因爲飛機上的不愉快,在旅遊的前六日我們倆沒說過一句話,吃飯隔得老遠,遊玩都在隊伍兩端,不經意間對視一眼都要找盆水洗眼睛……祁沉話不多,不全是因爲討厭我,據說他有自閉症。
聽他媽媽說他智商兩百,雖然十一歲,但已經跳了好幾級,現在在讀高中的課程,有些自閉,這次帶他出來旅遊就是爲了給他治病。但我覺得這小子得的根本不是自閉症,他簡直就是個變態!有哪個自閉症患者會隨身帶着假蜘蛛陷害人?有哪個自閉症患者會將才見一面的大姐姐的隨身聽整成啞巴?有哪個自閉症患者會深得我那挑剔老媽的心……總之,我覺得這丫的忒能裝,擱奧斯卡上就是一影帝,晚年還能拿個終身成就獎什麼的。
這樣沒緣分的兩人在第七日卻都選擇了留守,並被各自的父母交代要照顧好對方。
我媽要我照顧他,因爲他是弟弟。
他爸要他照顧我,因爲我是女孩兒。
我倆的孽緣也從此正式開始。
“喂,你去哪裡?”陰魂不散的小鬼!
“我去買點藥,一會兒就回來,你待着別動。”
“你媽讓我看着你。”
“切。”我嫌棄地瞟了一眼他那五短身材,十一歲,還沒到我肩膀呢,看着我?搞笑!
沒有理會他,我徑自背起挎包,臨出門前,再次對着鏡子整理了幾下剛過耳的短碎髮,待確定全身上下皆無問題後纔開了鎖,最後轉身瞪了一眼已經擰眉眯眼起立的小鬼,警告道:“外面有專門拐小孩兒弄殘變乞丐的人販子,像你這模樣的他們最喜歡拐,待在房間裡別動,餓的話叫餐,我過會兒就回來。”說完,泄憤般大力關上門,小孩兒什麼的最討厭了。
據可靠消息,顧南溪今日會在藍沙灣待一整天!
六日的苦追無果,幻想了無數次的偶遇泡湯,最後一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鬥志昂揚地向藍沙灣挺進,殊不知背後有隻小尾巴卻是一路尾隨我上了公交,直到身後一陣嘈雜聲傳來,我才發覺不對勁。
“小朋友,你還沒有投幣。”司機阿姨見這傻氣的小鬼語氣異常溫柔。
“我姐姐忘投了。”
“哪個是你姐姐啊,還要再投一次。”真俊,好想伸手摸摸。
“喏,那個。”
其實我已經聽出小屁孩兒的聲音了,但此時不能動啊,有這小尾巴跟着,我還怎麼製造和顧南溪的偶遇?我深吸一口氣,拉緊吊環,一臉淡定地望着車窗外路旁的一排排棕櫚樹,氣定神閒,渾身散發着“與世無爭,世也不許爭我”的氣質,希望能震懾各方鬼神成功地讓小鬼知難而退。
“小朋友,是不是這個?”
忽覺包包一角被人揪住,搖啊搖、晃啊晃,我的身子也跟着搖啊搖、晃啊晃……“小姑娘,請投幣,大家都等着呢。”司機阿姨離了位牽着有些忸怩的小鬼來到我身邊語氣有些不悅道。
此話一出,我頓感周身一股寒氣,立馬如同身陷冰河世紀,車內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射向我,似是均指責我因爲一塊錢而泯滅人性地拋弟不顧讓全車人等候……十秒之後,抗壓能力一向極弱的我終是頂不住破功了,忙堆起一張笑臉轉身拉過忸怩的小鬼道:“呀,小祁呀,你怎麼來了?你病還沒好,又會傳染,姐姐去買藥一會兒就回來了,你乖,快回去等着啊。”
周圍的人一聽這話忙捂着口鼻開窗的開窗,咒罵的咒罵,那剛剛還一副慈母形象的司機阿姨也忙鬆開了小鬼的手嫌惡地退開一步,小鬼壓了壓鴨舌帽,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良久,開口道:“姐姐,媽媽說讓你別淘氣,你傳染給我也就算了,傳給叔叔阿姨就不好了,快跟我回家吧。”
……我KAO,這小屁孩兒!
這番對話後,我倆的下場自然是相當悲催的,我們這對可憐的得了“傳染病”的姐弟被趕下了車,並被恐嚇勒令只准回家不準亂跑,否則讓警察叔叔把我們抓起來……望着絕塵而去的等了半個小時纔來一輛的公交車,我欲哭無淚。彼時我們這對倒黴的悲催“姐弟”相互牽着手站在路旁一臉茫然地望着這座陌生的城市,一夕嚐盡人生百態、人情冷暖。
過了好一會兒,我和小屁孩兒才發現我們是互相牽着手的,幾乎是同時嫌惡地鬆開對方,我更誇張一些,還往後跳了一步。
“誰讓你跟來的?”
“你媽。”
“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去!”
“房卡。”小鬼也不推辭,伸出一隻手不耐煩道。
“你的呢?”見他如此配合,我有些詫異,一邊搜着包一邊問道。
“被我爸媽帶走了。”
一分鐘過後:“我……我也沒帶。”
“……”小屁孩兒靜默了片刻,轉身往酒店方向走去。
“喂,你去哪兒?”
“找服務員要。”
“你沒身份證人家不會給你開的。”我喊道。
小屁孩兒終於停住腳步,轉身又伸出一隻手:“你的。”
我的?說實話,在看見那矮冬瓜有些落寞的背影后,我有些猶豫了。留他自己在酒店似乎有些不靠譜,於是我猶豫片刻後,終是捨己爲人做出了令我後悔很久很久的決定。
“唉,算了,算了,你跟着我吧,別到處亂跑,你要是有什麼差池,我就成千古罪人了,走,姐姐帶你去玩,不過你不許搗亂。”
想這小孩兒實在太過於個性,爸媽他們今天的行程很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留他一人在酒店還真是叫人不放心,還是帶在身邊比較踏實,下定決心後我便上前想將他拉走,哪知小大爺不動了。
“喂,你走是不走?不要告訴我這麼大的人要抱要背的,姐姐我可沒力氣。”
小男孩兒鼻哼一聲,終是將鴨舌帽往上頂了頂,露出一雙明亮清澈的漂亮眼睛,這小鬼不說話時還真是個討人喜歡的俊娃娃,只可惜小小年紀就毒舌得令人討厭,叫人親近不得。
“我不去。”小屁孩兒轉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卻並不是酒店的方向。
“喂,不是我媽讓你跟着我的嗎?你怎麼一會兒一個樣啊?”我有些着急地跟上去。
“我跟了,但你使計擺脫我了,並把我丟在馬路上。”
“喂,我這不是讓你跟着我了嗎?哪有丟下你?”小鬼不停地走,我只好一路跟着。
“那你就跟着吧。”
“你說什麼?你給我站住,我不去那個方向。”我急得跳腳,這討人厭的小鬼。
嗷,我的藍沙灣,我的顧南溪!
小鬼依舊斜挎着個小包,鴨舌帽壓得很低在前頭走着,沒什麼明確的目的地,隨性地走走停停,我在他身邊講事實擺道理苦口婆心地勸,皆做了無用功。一個小時後口乾舌燥的我已經放棄遊說,認命地做着他的跟班。
何謂跟班?那不就是個付錢的苦力。
冰激凌店,小鬼空手進去,舉着根冰激凌出來,我忙跟進去付賬。
經過糖葫蘆小販身邊,他隨手拔了一根,我又得跟孫子一樣趕忙過去交錢。
……好死不死,兜兜轉轉竟來到了小吃街,這個敗家小鬼吃一半丟一半,那些個吃剩的湯湯碗碗我是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嘴裡叼一個,就差沒在頭上頂一個了,這可是我省了一學期的早餐費省下的錢,爲了顧南溪我已經多久沒買唱片多久沒買少女漫畫了?
他美滋滋地坐在店裡吃着熱湯美味,而我卻可憐巴巴地蹲在角落吃着他吃剩的殘羹冷炙,這是什麼世道?人小就有這種特權?不就比我矮半截嗎,有必要這樣有優越感嗎?
出了店門。
“喂,我吃不動了,你別再吃了。”吃他的二手貨我都能吃得腸肥肚圓,何況他大爺吃的都是新鮮第一手。
“好。”他摸了摸肚皮似是終於饜足,很豪氣地應了我一聲,我頓時感激涕零。
“那姐姐帶你去藍沙灣玩好不好?”終於插得進話了,我看看錶,希望還來得及。
“不去。”小屁孩兒痛快否決。
“那你要去哪兒?”我徹底怒了,包一丟,坐在旁邊的臺階上不走了。
“去書店,你吃飽了正好可以幫我背書。”
“我KAO!”我瞬間倒地,吐血三升不止。
到最後,爲了我的初戀也爲了我的荷包着想,我開始出絕招,抱着飯店外的門柱半步也不肯再走。起先他還在前頭徑直地走根本就沒把我的抗議放在眼裡,直到我急了,狠掐了一把大腿,慘叫一聲,輕輕地“摔倒”在地上,他才終於猶豫地緩緩地轉過身子頂了頂快遮住整張臉的帽子一步一步龜速地踱回我身邊慢慢蹲下:
“你真的很想去藍沙灣?”
“嗯嗯。”我含淚猛點頭,小傢伙也不是真的那麼鐵石心腸嘛。
“給我個理由。”
我KAO,我要去哪裡關你屁事?但在此情此景下,我沒敢得罪這活閻王,於是輕聲細語泫然欲泣道:“小祖宗,小閻王,我求你了成不?我想去踩浪,想在海天一色的背景下留影,最好身後的天空還有一隻海鷗飛過,我想……”
“幼稚!”小鬼顯然沒耐心聽完,起身望了望四周復低頭道,“哪個方向?”
,誰幼稚了?你個小兒癡呆!要不是看在他還小的份兒上,我絕對會跟他扭打到一起去,就算被圍觀羣觀團觀也無所謂。
但總算,小閻王爺肯賞臉起駕藍沙灣了,我勒個去!忍!
人生沒有如果,只有後果和結果。
當我小心翼翼幾近卑躬屈膝地一路哄着身邊那了不得的小祖宗來到藍沙灣時,老天爺很不給力地下起了暴雨。
彼時我倆皆無任何遮風避雨的東西,因爲他比我矮半截的緣故,我再一次捨己爲人了,脫了沒啥用的防曬外套攬過他護在懷裡躲在一家便利店門口瑟瑟發抖。沒法子,店內已經擠滿了躲雨的人羣,我倆擠不過別人,只得霸佔着屋檐一角可憐巴巴地望洋興嘆。藍沙灣近在咫尺,卻不見沙灘上有半個人影,更不用說我心上人的蹤影。
月的天,有暴雨的地方,通常夾雜着雷鳴閃電,本還陽光明媚的海上霎時烏雲密佈,波濤洶涌。
我苦着張臉雙眼無焦地望着前方,精神渙散,一副人生已經了無生趣的模樣,痛苦不已。可能是我這副生不如死的尊容終是感動了身邊那彆扭小鬼,小祖宗終於主動開腔與我交流了。
“你叫什麼名字?”
“高小寶。”我受寵若驚地回了神,不容易啊,這變態小鬼屈尊降貴地主動問我的姓名,真是暴風雨中見真情啊。
小鬼斜眼瞟了我一眼,很不屑:“哦。”
“那你叫什麼名字?”小鬼都開口了,那就禮尚往來地隨便問一下吧。
“祁沉。”
“哦。”
“……”小鬼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繼續望着地板發呆。
“不管你叫什麼,反正你都得喊我一聲姐。”我覺得這是緩和我倆不可調和的矛盾的絕佳時機,於是挑起了話題。
“……”小鬼沒有吭聲,卻是用一種極爲奇怪的眼神斜睨了我一眼,良久才道,“坊間傳聞,悟空姓祁,八戒姓高,你就喊我師兄吧。”
“我……”這倒黴孩子,就不能服一下軟?真不可愛!
“……”小鬼見我一副強壓怒火的表情不知爲何竟淡淡地露了一個微笑,額滴親孃,這小妖精,好吧,他笑起來確實好看,好似黑沉沉的天幕忽地綻放成豔陽天般,天地間一時陽光燦爛。
我絕不會承認我被一個小毛孩的笑容迷住了,我想我定是偶像劇看多了變花癡了!拍了拍臉蛋,逼迫自己從他的笑容中出來,迴歸現實,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依舊不對盤,姐徹底寂寞了!
只要我不開口說話,祁沉是絕對不會多說一句的,所以寂寞的我開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地引誘小鬼開口,並把這作爲無聊躲雨期間的重任來執行。
就在我口若懸河地將隔壁張大叔他家小兒子的乾媽的大姨父的侄子家的小正太是如何泡妞學習兩不誤的具體細節闡述一遍後,有些口乾地移開了目光朝身旁擠着的人堆裡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這一眼,便是萬年啊,瞧我看到了誰?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的心上人原來就近在咫尺!爲配合我此刻激情澎湃的內心,我的臉先後經歷了數番表情變化:驚訝、不可思議、狂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