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質疑黨爭 理解黨爭 利用黨爭!
“盡好你的本分便是,該知道的朕自會讓你知道!”
劉徹瞅了劉據一眼,冷冰冰的斥了一句,便轉身向禮祠內走去。
望着劉徹的背影,劉據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劉徹在心虛。
否則他剛纔的微表情爲何像是刻意迴避,他離去的背影爲何又像是逃跑?
劉徹這樣的表現肯定不是害怕他,至少現在劉徹還沒有理由害怕他,因此只有可能是做了什麼自己都無法完全說服自己的虧心事,纔會使得劉徹這般強勢且自傲的下意識的迴避。
那麼……
這一刻,劉據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歷史上霍嬗的暴斃悲劇大概率還將重演。
心中想着這些,劉據回頭看向前去擂鼓的霍嬗。
方纔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偷偷觀察過霍嬗的狀態。
雖然在無字石碑下的時候,劉徹的一系列古怪舉動一定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壓力,但回來的時候,霍嬗的狀態卻已經恢復如常,看不出任何決絕或認命之類的負面情緒。
由此可以推測。
霍嬗雖然在劉徹的引導下配合了這場古怪的儀式,但是應該完全不知道他接下來即將面臨的命運。
畢竟怕死是人的本能。
哪怕再有信仰、再視死如歸的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何況霍嬗如今還只有十七歲,從剛纔他在無字石碑下的表現就可看出,他還遠遠達不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境界,更不可能如此坦然的接受死亡。
別說是他了,就算已經成爲滿級人類的劉據自問也無法做到。
所以從霍嬗口中八成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來,若是被劉徹知道,還有可能令其陷入信任危機,處境變得更加危險與艱難,而劉據自己也將喪失查明真相的機會與時間。
與此同時。
劉據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是劉徹身邊的巫師方士。
劉徹雖然醉心求仙問鬼,但在這方面缺乏創造力,方纔他在無字石碑下搞得那一套邪典一般的祭祀儀式,肯定是身邊的巫師方士所獻。
因此想要搞清楚這場祭祀儀式的目的,以這些巫師方士爲突破口準不會錯!
……
是夜。
爬了一天山的劉徹早已疲倦,早早便睡下了。
劉據也已經通過觀察和打聽,搞清楚了這次隨劉徹一同前來的巫師方士的大概情況,尤其注意到了近兩年最受劉徹寵信的南越巫師安餘。
“自稱活了一百七十歲?”
僅是這個標籤便已經讓劉據將這個南越巫師划進了謠棍的範圍。
後世人類壽命的最高保持者是一個叫做阿麗米罕·色依提的老人,她是天朝維族人,享年135歲,被稱作天朝第一壽星,也是公認的世界上最長壽的人。
而這還是在後世生活和醫療水平高度發達的情況下產生的壽星。
這個名叫安餘的南越巫師在這時代就能夠活到一百七十歲,除非他已經修成了仙,劉據想不到還有其他的可能。
“還曾侍奉過第一代南越王趙佗?”
趙佗的事蹟劉據自然也是知道的,這個人才是真的長壽,一直從秦始皇時期活到了劉徹這一朝,所有的事蹟都有跡可循,且不存在任何爭議。
這一刻,劉據已經有所聯想。
不管安餘自稱的壽命是不是真的,光是“侍奉過趙佗”這一件事,便已經足以成爲他取得劉徹信任的資本,對劉徹產生致命的誘惑。
劉徹期望長生不死。
但若是求而不得,自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像趙佗一樣長壽也是一個不錯的備選。
安餘一旦以自身經歷作爲證明,以提供讓劉徹像趙佗一樣長壽的方法爲誘惑,劉徹自是趨之若鶩,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願意嘗試一番。
比如霍嬗……
只不過這些目前只是劉據的個人猜測,尚且需要證據支撐。
以劉徹作爲突破口肯定是行不通的。
劉徹舉行那個古怪儀式的時候,就將他排除在了百米之外,事後他試探着詢問,也受到了劉徹斥責,自然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而這個名叫安餘的南越巫師雖然嫌疑最大,但也同樣不好驚動。
且不說這個儀式根本就不在封禪大典的禮儀流程之中,劉徹完全是秘密行事,如果此事果真與安餘有關,劉據的任何試探舉動都會立刻令其警惕起來。
而一旦安餘警惕起來,也就等於劉徹知道了他的意圖。
屆時以劉徹的手段,無論他想做什麼,都一定會面臨前所未有的阻力,永遠無法得知這件事的真相。
所以……
劉據私下召見了一個同來參與封禪大典的齊地方士。
“見到殿下。”
這個齊地方士名叫李修善。
如今劉徹身邊的巫師方士分成了兩個大的派系,一派是以安餘爲首的南越巫師派,另外一派則是以李修善爲首的齊地方士派。
聽蘇文說,這兩個派系爲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抱着團明爭暗鬥,激烈程度不亞於朝堂上的黨爭。
而近兩年自然是南越巫師派更佔上風。
因爲此前劉徹接觸的大多都是齊地方士,齊地方士派已經很難拿出新的東西,再加上劉據那次“東萊候神”搞出來的事端,也使得齊地方士派受到了重創與震懾,在劉徹面前說話行事都謹慎了許多,如此自然很難引起劉徹的興趣。
而此時此刻,李修善見到劉據,也依舊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甚至不敢拿正眼去看劉據。
畢竟自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以來,對齊地方士打擊最大的就是劉據。
他只代劉徹去東萊候了一次神,就幾乎將齊地略有民望的方士給一鍋端了。
哪怕到了現在,“東萊候神”的餘威也尚未散去,一衆齊地方士談起劉據就恨得牙根癢癢,卻又對他無可奈何,因此就只能選擇敬而遠之。
“李先生不必多禮,我這回找你來,只是想請教一些祭祀禮儀上的事情。”
劉據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李修善坐到自己面前。
李修善卻不敢坐,只是連連躬身施禮道:
“不敢當,殿下但問無妨,在下定然知無不言。” “那我就直截了當的問了。”
劉據微微頷首,接着道,
“常言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朝廷祭天祀地敬拜諸神的禮儀各有不同,李先生精於這些祭祀事宜,可知在舉辦這些祭祀儀式的時候,什麼情況下才用得上四拜四香的禮儀?”
“四拜四香?”
李修善聞言面露疑色。
劉據點了點頭:
“正是,請李先生爲我解惑。”
“殿下,四拜四香之禮是拜鬼的,唯有舉行五禮中的凶禮時纔會使用,任何時候都不該用在祭天祀地和敬拜諸神的儀式中,不知殿下爲何有此一問?”
李修善也試探着問道。
劉據自小就是太子,自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當然也熟知君子六藝中的禮,按理說不該問出這麼沒有常識的問題纔是。
劉據並未正面作答,繼續問道:
“那麼李先生可知什麼樣的祭祀儀式,纔會用上活人之血?”
“這……”
李修善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傳言上古時期,倒有一些使用活人舉行的祭祀儀式,但也大都出現在殘暴不仁的商朝,自周之後於此有關的祭祀儀式便被禁止,用活人之血的祭祀儀式,在下更是聞所未聞。”
“何況就算有些祭祀亦是需要用血,哪怕歃血爲盟,實則用的也都是牲畜的血液,怎會使用活人之血。”
劉據聞言蹙起了眉頭,自沉思狀自言自語道:
“這就怪奇了……”
“不知殿下是說何事怪奇?”
李修善倒被勾起了好奇心,下意識的問道。
“哦,沒什麼,我就隨口問問,李先生不必多慮。”
劉據這才假意回過神來,搖着頭含混了過去,接着又道,
“說起來,李先生在我面前如此拘謹,應是對我有什麼誤會,認爲我對你們這些方士抱有成見吧?”
“在下不敢……”
李修善怎敢承認,連忙收起好奇心躬身否認。
“敢也無妨。”
劉據笑了笑,無所謂的道,
“不過我還是要爲自己伸個冤,其實我對你們非但沒有任何成見,還將你們當做上古文化的重要傳承,心中始終懷有敬意。”
“你應該知道,前些年我奉父皇致命在東萊候神時,雖懲治了許多齊地的方士,但卻並未殺害一人,只是施以黥刑略作懲戒。”
“而這還是因爲他們試圖欺騙我,這可是欺君之罪,此事若是換了我父皇來處置,他們就是有十條命怕也不夠用,我對他們施以黥刑已是格外法外開恩了。”
“你在宮中侍奉我父皇也不是一天兩天,對此心中應該有數吧?”
李修善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得模棱兩可的道:
“殿下是仁慈之人……”
不過他也知道劉據說的不是假話,畢竟劉據在東萊對一衆齊地方士施了黥刑,劉徹得知之後立刻就在太液池來了一場焚書溺方。
若是如此比較,劉據還真就是手下留情了,他若是將那些方士帶會長安,那纔是真要了他們的命。
“那你可知那些被我施以黥刑的方士後來如何了?”
劉據又問。
“這……在下怎會知道,請殿下明示。”
李修善好奇心再起,疑惑的問道。
他只知道公孫卿被天子送去了博望苑,交由劉據處置,在那之後便在無音信。
還有那些受了黥刑的齊地方士,自此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浪,再加上這個時代通信不便,自然也不會受到關注。
不過李修善卻可以想象他們今後的日子有多艱難。
大漢可不像南越國一樣流行紋身,尤其像他們一樣臉上刺了“謠棍”二字的人,只怕無論走到哪裡都活的像過街老鼠一般,受盡人們的欺辱和歧視,這幾年過去,沒準兒已經在飢寒交迫中慘死,家人也早已被吃了絕戶。
可聽劉據的話,難道他還給他們留了其他的活路不成?
“此前我前往朝鮮半島時,將公孫卿和那些受了黥刑的方士也一併帶了過去。”
劉據笑呵呵的道,
“隨後命人用類似南越巫師一樣的紋身遮蓋了臉上的刺字,又給他們封了官職,託負他們發揮所知所學,於當地教化那些野蠻無知的倭人。”
“如果你在朝中有尚書省的友人,稍一打聽便會知道,他們之中最不濟的人,也已在幾年前領了與縣令同級的印綬,而公孫卿如今的俸祿,應該已經不低於一州刺史了。”
“這……”
李修善聞言眼睛都不由睜大了不少。
他還以爲公孫卿早就死了,卻不成想這個傢伙居然已經悄然混到了這一步。
那可是一州刺史,妥妥的封疆大吏啊,刺史的年俸好像是兩千石來着,已經與朝中九卿平起平坐了好麼?
至少在公孫卿以前,無論是李少君,還是李少翁,亦或是欒大,哪怕被封了亂七八糟的雜號將軍,也從未像公孫卿這樣拿到地方實權!
這就叫做因禍得福吧?
若真是如此,劉據對他們這些齊地方士還真就是仁至義盡了,怎麼也不能說是對他們抱有成見吧?
何況這事打聽起來也並不難,劉據實在沒有必要欺騙他……實名羨慕!
“與你說這些沒旁的意思。”
劉據隨即頗爲親近的拍了拍李修善的肩膀,
“也不管我父皇有何喜好,我個人對那些南越巫師沒有絲毫好感,畢竟我大漢地大物博,華夏文化源遠流長,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南越小國上躥下跳。”
“你是齊人,更是漢人,想必你也與我又相似的驕傲與不忿。”
“因此在這件事上,我會不遺餘力的支持你,若你今後有什麼需要我支持的地方,儘管前來找我便是。”
“多、多謝殿下!”
李修善聞言頓時激動起來,連說話都帶了些磕絆。
如今劉徹寵信南越巫師,齊地方士在劉徹面前已經式微,連說話的機會都少的可憐,心中自是極爲不服。
若是能夠得到劉據這個太子的支持與倚重,處境自然能好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隨着劉徹的年齡越來越大,劉據這個太子的含金量已經越來越高,他的支持便決定着許多人未來的命運!
謝過之後,李修善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當即又納上投名狀:
“殿下,大漢祭祀多是祭神,南越則熱衷於求鬼,在下懷疑殿下方纔提到的四拜四香之禮,是南越巫師搞出來的東西!”
“而且,有件事在下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