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
劉據首次見到了這個劉徹欽點給自己的準未婚妻。
今日韓凌身着一身青綠色的曲裾深衣,交迭的領口共能看到三層衣襟,由外而內分別是青綠、絳色與白色三層,這也叫做三重衣。
而在曲裾深衣之外,則還加了一層半透明的輕薄蟬衣,給人一種若隱若現的縹緲美感。
在束腰的點綴下,勾勒出了纖細美妙的楚宮腰。
當然。
劉據一眼看過去,最先看的還是韓凌的臉。
不得不承認,劉徹和衛伉此前都沒有騙自己,韓凌的確是個值得稱道的美人。
尤其是那雙黑曜石般的杏仁眼,靈動而傳神,光華閃爍,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韻味與魅力。
她步入客堂時腳步輕盈,舉手投足之間處處透出大家閨秀應有的優雅與自信,嘴角始終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然後就是……
對A,要不起!
久聞其名,未見其人。
就算劉據現在實在沒有心情,也難免好奇的觀察了韓凌一番,在心中對她做出了一個最初步的評判。
“見過太子殿下。”
在侍女的陪伴下,韓凌來到劉據面前,低下頭施了一禮,頭上的金玉步搖微微晃動。
“不必多禮。”
劉據還了一禮,也並未與她打馬虎眼,開門見山道,
“聽聞你有要事與我商議,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了。”
爲了避嫌,劉據並未讓衛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迴避。
不過這也並未讓韓凌有絲毫怯場,身上那優雅自信的氣質始終如一。
雖然韓凌此前讓通報的太子中盾着重提到了“與義妁相關”這五個字,但劉據依舊對韓凌抱有一些戒心,不願在這樣一個外人面前將自己的關切表現的太過明顯。
韓凌聞言擡起頭來,黑曜石般的杏仁眼目光流轉,說出來的話竟比劉據還要直接:
“殿下也想救義妁吧?”
“爲什麼要加一個‘也’字?”
劉據立刻在這句話中發現了一個華點。
“因爲我也想救義妁。”
說話的時候,韓凌的嘴角始終微微翹起,似乎是特有的微笑脣,
“前些年家母患了隱疾,找了許多醫師始終無法治癒,後來病情越發危急,家父不得不進宮求見天子,從太醫署中請來御醫診治。”
“那次來的御醫便是義妁,我曾親眼見她只是取出幾根長針刺入家母身體,又取了些藥膏教家母敷在肚臍,如此只用了三日,家母便已痊癒下牀,這些年也從未再復發,如此厲害的方技令我驚歎了多年。”
“因此在我看來,義妁非但有恩於我家,她的方技若是因此失傳,亦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能夠救她。”
“殿下肯定也有這個心思。”
“畢竟前些日子我可聽說,義妁事發之後,京兆府尹前來博望苑拿人,殿下便不顧名望強行將義妁保了下來。”
“再後來我又聽聞義妁直接被打入了廷尉詔獄,而不是此前負責此事的京兆尹,同時殿下的博望苑還被中尉暗中派兵駐守,不難猜出此事已經驚動了宮裡,無論是殿下還是義妁都是因此受到了宮裡的懲治。”
“因此我很確信,殿下與我有着相同的目標。”
“於是,我便不請自來了。”
“……”
聽了這番話,堂內衆人神色微動,對韓凌已經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這個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對事情的推斷能力卻是不俗,至少超過了一大部分同齡人,的確可以稱之爲早慧。
只不過她的口氣未免有些大了。
需知這件事發展到這一步,可是天子親自下詔左右的結果。
劉據這個輔政太子目前都難有作爲,何況她這麼一個連宣室殿的門恐怕都不知向哪邊開的女兒家?
她該不會天真的以爲這就是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情吧?
就算真是這樣,那也是大將軍之子衛伉和丞相之子趙過更有資格成爲“一”吧,怎麼想也輪不到她呀。
不過劉據卻並未因此小瞧了韓凌,見事情已經被她猜測了個差不多,又見她這摻和進來的理由也說得過去,便又笑道:
“韓女公子心有大義,巾幗不讓鬚眉,只是不知女公子對於此事有何指教?”
“殿下言重了,指教怎敢當,我今日來訪,只不過是來給殿下傳遞一個或許有用消息。”
韓凌黑曜石般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嘴上則頗爲謙虛道,
“我家與一個宮裡的御醫相熟,這幾日從御醫口中得知了一件秘事……”
說到這裡,韓凌便停了下來,美眸在客堂衆人之間掃試了一圈,脣角依舊微微勾着,卻不再多說任何一個字。
“有話可以直說,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劉據知道韓凌什麼意思,不過衛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的確都不是外人,至少在關於義妁這件事上的立場是一樣的。
“殿下恕罪,對我而言,這裡除了殿下,剩下的全是外人。”
韓凌對堂內衆人歉意一笑。
話說到這個份上,饒是衛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臉皮再厚,也沒道理繼續杵在這裡不動。
於是董仲舒率先對劉據施了一禮:
“殿下,老朽還有些書籍需要整理,先行告退。”
“下官也先告退了。”
接着郭振、季平也頗爲識趣的躬身告辭,接着郭振見衛伉還在傻呵呵的站着,不明白怎麼回事,還不忘拉他一把,
“對了,衛長公子,你剛纔不是說得了一罈好酒,要請我一同品鑑麼?”
“呃……”
衛伉這才反應過來,卻不肯被這麼個小姑娘輕視了,故意說道,
“對對對,不過韓凌啊,我與你長兄韓興可是手足兄弟,與你也見過幾次,你要是將我也視作外人可就太見外了,若非我今日與郭冼馬約了酒,一定與你好好說道。”
“衛長公子所言極是,是韓凌無禮了,衛長公子慢走。”
韓凌也不與他爭辯,依舊保持着微笑向衛伉施禮。
如此待幾人一同向劉據請辭,肩並着肩來到堂外。
季平方纔壓着嗓子道:
“此女看似年紀不大,卻很不簡單吶,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城府。”
“老夫倒覺得她不知所謂,哪有替主家驅趕賓客的道理?”
董仲舒則有些不滿的嘟囔了一句,
“還有這大婚前夕跑來面見夫君,實在不合禮數,非大家閨秀所爲,老夫不看好這門婚事。”
衛伉也在一旁附和道:
“董公所言極是,若非早知她十二歲就敢毆打長兄,今日我還就賴着不走了,她又能奈我何,難道還敢打我不成?”
“……”
幾人聞言皆是詫異的望向衛伉,這事他們真不知道,同時也從衛伉那前後矛盾的話中聽出了衛伉的“慫”。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唯有郭振沉吟了片刻,發表了不同的看法,
“這個韓凌姿貌過人,冰雪聰明,行爲舉止也端莊大方,的確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而且她想法上與殿下也頗有默契,能急殿下所急,想殿下所想,更是要緊時刻也能主動前來相助,就算方纔將我等屏退時,她也並非強求要挾殿下,而是一句話便將我等的不滿都拉到了自己身上,令我等不得不主動告退,既不使殿下爲難,又未妨礙我等與殿下的關係。”
“尤其是當她說出‘除了殿下,這裡都是外人’的時候,我的心都替殿下暖了起來……”
“這些細節拼湊在一起,你們再仔細想一想,難道不覺得她簡直就是賢內助的最佳人選麼?”
“反正不管你們怎麼想,我郭振看好這門婚事。”
……
客堂內。
“伱確定?”
聽了韓凌的話,劉據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千真萬確,齊王劉閎如今雖不是病入膏肓,但已有些日子病痛纏身,太醫署的御醫雖有方子能夠緩解一些時日,但過不了多久便會復發,如今已全都束手無措。”
韓凌說話的語氣十分鄭重,但脣角始終微微翹起,基本可以確定就是天生的微笑脣,
“此事陛下定然不會不知。”
“而陛下此前賜他逐慕苑,又因天祿箱將他封作天祿將軍,寵愛甚至一度超越殿下,心中定是十分重視。”
“倘若義妁能夠治癒劉閎的疾病,便是立下了大功,也令陛下對她的高超方技有了新的認知。”
“屆時或許便會赦免了她。”
“殿下有所不知,我曾因此事建議家父向陛下上疏,舉薦讓義妁前去一試,可惜家父膽小怯懦,擔心萬一義妁也不能治癒劉閎,非但於事無補,還觸了陛下的黴頭。”
“因此我便只好擅作主張,來找殿下了。”
其實還有些話韓凌沒說,她的父親韓說不願摻和此事,與她和劉據的婚事也不無關係。
畢竟目前外界都認爲,就算劉據如今還是太子,劉閎也是爭奪太子之位的有力對手,如今韓凌與劉據大婚在即,站在韓家的角度,自是不希望有人能夠威脅到劉據的太子之位……
因此韓凌今日此舉,的確是擅作主張。
“……”
劉據聞言陷入了沉默,口中能夠說出“家父膽小怯懦”這樣的話來,已經可以確定韓凌的“逆女”本質了。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根據歷史記載,劉閎的死期的確是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