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公孫卿從劉據的營帳裡面走了出來,迎面就遇上了正在帳外躊躇不前的趙周和倪寬。
“兩位上官,你們要見殿下?”
公孫卿微微一愣,躬身向二人施了一禮。
“是是……不是不是……哈哈。”
兩人臉上一陣尷尬,一邊還禮一邊毫無默契的回答,最後又是無奈的相視一笑,打着哈哈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不過與此同時,他們的目光卻停留在了公孫卿手中的簡牘上。
這應該就是劉據讓公孫卿傳達給各路神使的命令,而他們此刻最好奇的也正是這道命令的具體內容。
畢竟在他們看來,如今那些“下戶”野人的問題已經達到了臨界點。
而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各路神使全部撤回來,而後在漢軍的保護下坐視倭人陷入內亂,等到這場內亂接近尾聲的時候,再視情況考慮是否命漢軍出手摘桃。
不過這樣的結果,顯然不是劉據希望看到的。
否則劉據根本就不需要煞費苦心設計那個所謂的【神道】,更沒必要讓這些方士巫師進去各個部族建立神祠傳播【神道】,甚至就連與這些倭人打交道的必要都沒有。
以漢軍與倭人這懸殊的戰鬥力,哪怕閉上眼睛平推過去,都照樣可以輕易將整個島上的所有部族殺穿。
最重要的是。
劉據那句“聽不見音樂的人,以爲跳舞的人瘋了”,還有他剛纔與公孫卿說話時那胸有成竹的語氣,讓二人越發好奇劉據究竟聽到了什麼樣的“音樂”,接下來又將怎樣“起舞”來解決這個問題。
因爲他們二人,也是“聽不見音樂的人”……
“兩位上官若要求見殿下,殿下現在就在裡面,下官尚有要務在身,便先告退了。”
看着尷尬糾結的兩個人,又見二人一直在偷瞄自己手中的簡牘,公孫卿心中也對二人的心思有了一個大概猜測。
不過他沒有義務向二人解釋,於是又向二人施了一禮便向遠處走去。
“……”
望着公孫卿的背影,兩人又苦笑起來,不知現在還該不該進入帳中繼續與劉據談論此事。
與此同時,營帳的簾子卻又忽然掀開,郭振從裡面走了出來:
“二位上官,殿下請你們進入帳中一敘。”
“這……”
很顯然,剛纔外面的動靜劉據已經聽到了,趙周與倪寬更加尷尬,只得硬着頭皮跟被郭振請了進去。
見到二人,劉據站起身來笑道:
“趙公,倪公,我這兩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不知殿下想起的是誰?”
二人不知劉據這葫蘆裡賣的又是什麼藥,躬下身來好奇問道。
“駙馬都尉金日磾。”
劉據沉吟着問道,
“我現在只能記得自長安到朝鮮半島,這一路上都是金日磾在爲我駕車,卻除了尋常的禮節問候之外,從未與我說過一句多餘的話,以至於多數時候我都想不起來此行還有這麼個人。”
“你們可知金日磾如今身在何處,又正在做些什麼?”
他現在其實是有些擔心金日磾的處境。
畢竟常融已經“被”落海了,李季則通過遞交投名狀的方式登上了趙周他們那艘破船,那麼金日磾身爲駙馬都尉,也是劉徹身邊重要的近侍內臣,趙周等人又是如何搞定他的呢?
是的,李季以爲自己登上的是劉據的破船。
但在劉據心中,這個傢伙登上的只是趙周等人一廂情願揚帆出海的破船。
畢竟,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欺君,是否矯制,真正害怕的只有趙周、倪寬、韓說和楊僕這些人,他們以爲他們是在與劉據同舟共濟,但實際上只有他們幾個自己在同舟共濟……最多隻是劉據其實也不願他們因爲這件事受到牽連罷了。
也是因此,劉據並不在乎常融是否“被”落海,哪怕李季一同“被”落海也無所謂。
反正這兩個人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人爲自己代勞並非壞事。
但是金日磾就不一樣了。
這個未來的四位顧命大臣之一,雖然史書中記載他最大的功績就只有挫敗馬何羅和馬通針對劉徹的刺殺叛亂,突出一個忠心耿耿,在政事和軍事上並無值得稱道的建樹。
但劉據覺得劉徹看人還是有一套的,臨終之前選他成爲顧命大臣,必定還有其他的理由……儘管李廣利屬實是個敗筆……何況劉徹在託孤的時候,還曾考慮過讓他居於霍光之前,去做顧命首輔。
可問題是,正如劉據所說,到了朝鮮半島之後,金日磾就好像徹底消失了一樣。
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想不起隨行官員中還有這麼個人。
就算這兩日,也是偶然纔想了起來……
“駙馬都尉……金日磾?”
趙周與倪寬聞言亦是面面相覷,反應了一陣才猛然似是回過神來一般,睜大了眼睛驚道,
“對啊,若非殿下提起,我等竟忘了金日磾此行亦有隨行,他如今身在何處?”
“你們也不知道?”
劉據也是被二人的反應驚了。
自己忘了也就算了,畢竟自打到了朝鮮半島,尤其是前往合浦海港的路上,因爲道路條件有限,馬車通行困難,金日磾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再給他駕車了。
但趙周、倪寬與金日磾都是朝廷官員,駙馬都尉這種年奉秩比兩千石的官職,還真就沒比丞相和左內史低多少,何況趙周還是個戴罪立功的前丞相,他們也全然忘卻了金日磾這個人,這是不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回殿下的話,下官如今回想起來,只能記得當初出長安的時候,金日磾接替霍光爲殿下駕車的事,之後便沒有了任何印象。”
趙周皺着臉道,
“興許……他現在還在王儉城?又或是此前與殿下一齊到了合浦大營?”
倪寬也是滿臉迷茫的搖頭道:
“殿下,下官也是真想不起來。”
“現在下官回想起來,此前殿下喬裝出海,是楊僕將軍最先發現的,接着下官與趙丞相,還有韓將軍焦急之際四處尋找,彼時還想起跑去詢問了常融和李季,但卻始終未曾想起金日磾來,好像那時就已經全然忘記了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下官雖不是記憶超羣,但此生也算博覽羣書,用心讀過的書過去許多年都不曾忘記,見過的人也極少會忘記,何況金日磾還是此次一同出行的高官……”
“不應該啊,下官不應該完全想不起他來啊,怎麼就想不起來呢?”
“……”
見兩人是如此反應,劉據的眉頭緊緊皺起,上下審視着二人。
他們此刻說的是真的,還是在自己面前扯謊演戲?
如果是扯謊演戲,說明金日磾可能已經被他們……像常融一樣滅口了?
但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又不太像是演戲。
畢竟這件事可不僅是需要向自己交代那麼簡單,更重要的還是向劉徹交代,他們此前能將常融的事處置的那麼滴水不漏,那麼在金日磾的事上,又怎會如此潦草敷衍,連個正兒八經能說得過去的計劃都沒有?
金日磾那麼大一個人、那麼大一個官竟完全不記得了?
這說出去誰能信?
只怕連他們自己都很難說服自己吧?
“殿下莫不是不相信我們二人?”
趙周見狀立刻看出劉據心裡的想法,連忙又言辭鑿鑿的賭咒道,
“冤枉啊殿下,下官與倪寬是真對金日磾沒有印象,而且不只是我們二人,此前殿下喬裝出海的時候,韓將軍與楊將軍也完全沒有想起他來,從無一人提出去找金日磾詢問。”
“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將楊將軍叫來對峙,還有李季,他應該也能證明此事!”
“或者,殿下還可以命楊僕派一艘船返回合浦海港,教駐守朝鮮半島的韓將軍一併幫忙查一查,金日磾此刻可能就在合浦大營或王儉城。”
倪寬也是連連應聲,頗爲焦急的道:
“對對對,懇請殿下派艘船即可返回合浦海港去問一問,或許此前只是我等忽視了金日磾,此刻他就在合浦大營或王儉城呢!”
“……”
劉據聞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兩日他忽然想起金日磾來,自是先詢問過了最爲親近的郭振。
結果不只是他,就連郭振對金日磾也沒多少印象,甚至和他一樣只停留在到達朝鮮半島之前,只記得他曾爲劉據駕車。
而現在趙周和倪寬同樣忽視了金日磾。
聽他們的說法,就連楊僕、韓說、李季三人也完全沒有想起還有這麼個人來……
良久之後。
劉據終於點了點頭:
“那就先讓楊僕先派一艘船回去問問吧,正好我也需要韓說幫忙趕製一些東西,儘快送到這裡來。”
他依舊覺得這件事很不可思議。
除非金日磾在到達朝鮮半島之前就出了什麼意外,否則斷然不可能被這麼多人一同忽視。
可若金日磾出了意外,這越發是一件大事,足以在隨行人員中引起震動,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被這麼多人一同忽視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