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曾有飛將軍之名。
後世王昌齡的《出塞》中,那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其中的“龍城”指的就是衛青,“飛將”指的則是李廣。
不過連在一起,可就不是這個意思了。
而應該是指代大漢史上所有抗擊匈奴的民族英雄,並非某一個特定的人,否則以李廣的功績,肯定無法與衛青並列。
但不可否認的是,李廣的確是個將才,年輕時就連劉徹的爺爺漢文帝都曾說過這樣的話:
“可惜你生不逢時,若你生在高祖那一代,做個萬戶侯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這句話就成了李廣執着了一生卻從未實現的夙願,別說是萬戶侯,因爲各種各樣的因素,連個列候都沒封上,一直到了年老時多次請求劉徹,纔得到了出任前將軍領兵征伐匈奴的機會。
但在發兵之前,劉徹還特意囑咐衛青:
“李廣年紀大了,命運也不好,千萬別讓他與匈奴單于對陣,否則恐怕影響擒獲匈奴單于的計劃。”
因此哪怕李廣出征途中屢次請命爭辯,也堅決不讓他與匈奴單于對陣,只讓他領兵從東路包抄。
結果李廣惱怒之下不告而辭,卻也只得領兵從東路出發,然後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多次迷路導致錯失合擊匈奴單于的機會,直到匈奴單于逃走之後才找到衛青大部,衛青因此找李廣前來幕府質詢,於是李廣一邊埋怨衛青讓他迂迴繞遠,一邊感嘆迷路是天意,當場拔刀自刎謝罪。
而這也成了後來李敢打傷衛青,衛青選擇隱忍不報,霍去病卻咽不下這口氣,在甘泉宮狩獵時射殺李敢的導火索。
而現在衛青能夠提到李廣,倒也說明他心中其實始終對李廣抱有一絲惻隱之心,當初被李廣的兒子李敢打傷卻隱而不報,應該也有這方面的緣故。
“這……”
聽着衛青的話,劉徹望向劉據的目光中也又多了幾分驚疑。
他雖然的確是對長生不老藥和平原廣澤的仙境很有興趣,但在這之前,心中終歸還是帶着一絲疑慮,不能完全相信劉據的那番託夢說辭。
但現在劉據忽然拿出這個時代根本不存在的奇物,立時又讓那番託夢說辭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陛下,大將軍,可否容微臣也上前觀摩一番?”
太僕公孫賀也忍不住湊到近前。
他也幾乎全程參與了從“馬邑之謀”開始到“漠北之戰”的漢匈戰爭,然而除了在“高闕奇襲戰”中擒獲一個匈奴王,獲封南奅侯之外,剩下參與的戰事都只有兩個字——“無功”。
這樣的戰績,迷路也是功不可沒。
於是得到劉徹的首肯、衛青也主動讓開之後,公孫賀也上前擺弄起了那個“指北針”,如此換着花樣折騰了好一陣,最終黃銅圓盒中的小針,停滯下來時依舊指向南北,從未有一次錯誤。
“陛下,有了如此奇物,大漠草原再難輕易迷我漢軍之耳目,滅亡匈奴指日可待!”
公孫賀也瞬時激動起來,對那擺在案几上的指北針愛不釋手,卻又是一副輕拿輕放,生怕不小心碰壞了的恭謹模樣。
“可否容微臣也來瞧瞧。”
趙禹、桑弘羊等人聞言也是連忙紛紛上前觀摩嘗試。
片刻之後,無一不回頭望向劉據,目光中多了幾分無法言喻的驚奇。
此時劉徹目光中卻悄然多了幾分狂熱,開口道:
“諸位,要不我們還是先來商議一下攻打匈奴,將其亡國滅種的方略吧?”
“???”
一衆內朝近臣皆是一怔。
這父子二人的思維真是個頂個的跳躍。
劉據那邊才以託夢說辭,力主攻打衛滿朝鮮,將朝鮮半島變成大漢腳下的路,甚至還要親自出海尋找平原廣澤。
劉徹這邊只見了一個指北針,就立刻將劉據的想法拋諸腦後,轉而生出了發兵攻打匈奴,將其亡國滅種的想法。
由此可見,不管是長生不老和平原廣澤,在劉徹這裡的優先級其實都遠在滅亡匈奴之後……
不過他們也不是不能理解。
劉徹是個記仇的人,而匈奴對於漢室劉氏來說,無異於世仇。
大漢建立之初,高祖劉邦就曾被匈奴圍困於白登山,後來劉邦耗費重金賄賂閼氏遊說單于,才總算在匈奴單于解圍一角之後,得以突圍罷兵,隨後大漢上下談匈色變,開始了漫長而又屈辱的漢匈和親。
後來漢惠帝、漢文帝、漢景帝依舊延續着和親之約。
然而屈辱的和親與不斷的忍讓並不能換來和平與尊重,匈奴一邊接受和親,享用着大漢贈與的美人和“嫁妝”,一邊仍舊不斷侵襲掠奪大漢邊境,近百年來從不間斷。
一直到了劉徹上位,自“馬邑之謀”開始一改對匈奴的態度,纔有了今日漠南無王庭的局面。
不過自漠北之戰之後,經歷這些年的回覆。
匈奴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雖然處於對漠北之戰的恐懼,尚未貿然進犯,但也已經在西域等地動起了手腳,前些日子的“西羌之亂”便是匈奴人的手筆……
而劉徹心中最大的遺憾,恐怕便是霍去病的突然病故了。
否則儘管那時大漢財政早已陷入崩潰邊緣,劉徹也定要命霍去病給予匈奴人最後一擊,將其亡國滅種。
這些年過去,劉徹始終沒有忘記這件事,甚至滅亡匈奴的執念還在與日俱增,只差一個機會!
而且。
一旦徹底滅掉了匈奴,劉徹就不僅僅只是大漢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雄主,就連掃平六合的秦嬴政也只能甘拜下風,必定流芳萬世,開天下“大一統”之另一先河!
“父皇?”
劉據也被劉徹這跳脫的思維嚇了一跳。
“你又想說什麼?”
劉徹斜睨過來。
“兒臣懇請父皇三思。”
劉據沉吟了一下,連忙勸道,
“《孫子兵法》有云:勝軍先勝而後求戰。”
“這指北針雖能開闊漢軍耳目,但也只能拉平漢軍與熟悉漠北的匈奴人在便是方向上的差距,恐怕尚不能確保大漢制敵必勝。”
“父皇也不是第一次征討匈奴,肯定知道決定勝負的因素還有許多,諸如騎士的訓練、馬匹、軍需、供給等等方面缺一不可,何況就算這些方面都已完備,亦不能阻止馬匹充足的匈奴人聽聞漢軍大舉來襲,繼續北遷或西遷逃往。”
“倘若匈奴人逃走,漢軍既不能在漠北維持長久駐軍,又不能立刻將整個大漠轉化爲利益,待漢軍撤走,匈奴人還可去而復返。”
“若出現這樣的局面,那麼對於大漢來說,白白耗費了大量國庫內帑,卻沒有見到任何成效,苦的依舊只有大漢百姓,這幾年的休養生息也全部付諸東流,無異於是一場不見刀兵的大敗。”
其實劉據現在的用語還可以更犀利一些,他覺得直接問劉徹一句“父皇你有錢麼”,應該更具殺傷力,而且還有機會觸發“穿越福報”漏洞,使得自己更容易達成目標。
不過有外人在的時候,他通常不會這麼做。
畢竟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還輪不到外人來看笑話,何況這對大漢天子的威嚴也有損害,劉據何嘗不是未來的大漢天子。
“……”
一衆內朝近臣聞言卻依舊將心臟提了起來。
劉據雖沒有直接說“父皇你有錢麼”之類忤逆的話,但衆人也知道在攻伐匈奴這件事上,劉徹素來很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現在是劉據這個兒子在公然反對劉徹這個老子的想法,劉徹還真未必能夠接受。
以他的性子,就算劉據說得有理,甚至已經將他說動,他恐怕也要將事情變成“是老子自己想通的,不是你說通的”才肯罷休,否則豈不是很沒面子?
何況這些就算不用劉據去說,劉徹肯定很快也能想通,他剛纔極有可能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嗯……”
哪知劉徹聽罷之後,竟只是沉吟着點了點頭,讚賞道,
“朕愚蠢的兒子啊,自河間國回來,你的確成長了許多,無論是與朕說話時的態度,還是考慮問題的周全方面,這纔像朕的兒子。”
劉徹什麼時候轉性了?!
一衆內朝近臣見狀心中又皆是一稟,眼底深處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驚疑。
不過很快他們又找到了解釋。
是了是了。
人家好歹是父子,牀頭吵架牀尾和的父子,豈可以常理揣度?
“父皇,兒臣並不愚蠢……”
劉據心頭則是一陣無語。
他自然也感受到了劉徹對自己的態度變化,尤其是當衛青將他塑造成“愚蠢的兒子”之後,劉徹明顯對他多了許多寬容,又或者說,根本就是懶得和他計較,就像金毛一般不會去咬泰迪一樣。
都怪衛青那個濃眉大眼的壞人!
“好的好的,你不愚蠢,伱很聰穎,你是朕最聰穎的兒子,朕這麼說你該滿意了吧?”
劉徹極爲敷衍的點着頭,自顧自的道,
“匈奴兵強馬壯,又熟悉大漠地形,一個指北針的確不足以爲我漢軍確立絕對優勢,自然也不能實現‘勝軍先勝而後求戰’。”
“而換做是衛滿朝鮮,我大漢便有戰必勝行必果的把握。”
“趙禹,還有諸位,如今你們是否還覺得此舉有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