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我十個月了,已經慢慢學會了走路,經常可以自己扶着物體走上幾分鐘。
保姆笑着說“南君的步子,像個幹大事的人,小小的傢伙,邁得那麼大步”。
“張奶奶,你在這做飯,我領着弟弟到院子裡玩會兒”。
那天是個週末,爸爸媽媽在廠子里加班,保姆在廚房準備午餐,心蕊主動提出來照顧我。
“好的,看好弟弟,別讓他摔了”。
保姆有些不放心地交代着,兩個孩子都是她帶大,她也拿我們當心頭肉一樣疼。
“嗯,好的,你就放心做飯吧”。
說完這句話,心蕊便用手牽着我慢慢地走出了院子門。
一邊走還一邊說:“弟弟,慢點,姐姐帶你去玩”。
專心做飯的保姆並沒有發現,心蕊直接把我帶出了院子門,一直向不遠處的樹林走去。
因爲那個大房子周圍都是樹木花草,方圓十來裡是沒有人居住的。
誰也不知道,這小小年紀的孩子內心爲何會堆積這麼多怨恨,這些怨恨把當初那麼熱情善良的孩子變成了心理扭曲的樣子。
心蕊就這樣帶着我走着,累了就抱着我,在距離家一里多的草叢裡停下了。
“弟弟,姐姐好累,我們在這休息會吧”。
心蕊學起了大人的樣子,斜抱着我在懷裡,用手拍着我的後背,她希望我能快點入睡。
就這樣她就可以快點離開那裡回家去了。
而這半個多小時,忙於做飯的張媽以爲孩子還在院子裡玩耍,便沒有出來瞧瞧。
把我哄睡後,心蕊輕輕地把我放進了草叢裡,把帶來的紙風車插在了我的身邊。
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她似乎害怕我突然醒來會追上她一樣。
那個風車在風裡使勁地畫着圈圈,小鳥兒在我身邊跳來跳去地叫喚着,這個畫面如果不是因爲我被拋棄會是那麼和諧而美麗。
回到家中,心蕊跑到保姆身邊大哭起來,泣不成聲地趴在保姆的懷裡說道:“弟弟丟了,我只是去摘了朵小花,回來他就沒了”。
心蕊不敢擡頭看保姆,她怕保姆識破她撒謊的臉。
保姆聽了,嚇得六神無主,扔下菜刀就拉着心蕊往外跑。
“你們不是在院裡玩的嗎,怎麼會丟呢”。
一把年紀的保姆像個孩子一樣驚恐地哭起來。
“我們看到外面漂亮的蝴蝶,就走出去了,我們追着蝴蝶就一直往前走”
心蕊的哭聲也越來越大,有一半是哭給保姆聽,另一半她是真的害怕了。
事情發生後,她才害怕,她並沒有因爲我的消失而開心。
“你快點帶我去找啊,找不到,太太和先生會把我活吞了地”。
保姆拉着心蕊往外跑,心蕊卻不敢在前面帶路,她被保姆拖拽着往前走,只是用手指了指方向。
可是當她們趕到的時候,那片有花有鳥的草叢裡只有原來的花草在搖晃,鳥兒在歌唱,卻沒有了我的身影。
心蕊離開幾分鐘後,我便被那片掃路的清潔工大爺抱走了。
大爺發現我的時候,我坐在草叢裡大聲地哭喊着,手裡拿着心蕊留下的風箏,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空無一人,他便抱着我回家去了。
我從來沒有在門外的路上出現過,就算出現也是在爸爸的車裡,附近的人沒有人見過我。
大爺是個光棍,看我長得那麼喜人,就想自己留下養着,所以他並沒有抱着我去警察局報案。
大爺的家其實離我家也只有幾里路的距離,而僅僅那幾里路卻讓媽媽痛不欲生。
張媽見找不到我,便坐在地上,絕望地大哭起來,哭得滿頭大汗,撕心裂肺。
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心疼。
心蕊察覺事情做得太過分了,但是也不敢說出真相,於是也害怕地跟着張媽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下班回來的路上,遠遠地看見張媽和心蕊坐在地上的身影。
隔着車窗,媽媽看見了兩張哭泣到扭曲的臉,她便預感不妙,這一定跟我有關係。
車剛停下,媽媽便打開車門,兩眼有點發黑,踉蹌着走到她兩身邊。
保姆和心蕊看到媽媽,驚恐加劇,下意識地往後挪了兩下,甚至不敢擡頭看媽媽。
爸爸走到心蕊身邊蹲了下來,看着兩人等着媽媽問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南君呢,你們都在這南君去哪裡了”?
媽媽用力地搖晃着張媽的身體,嘶吼着。
她已經肯定我出事了,但並不確定到底出什麼事了。
張媽不敢說話,哭聲越來越大,那聲音悽慘至極。
“心蕊,你告訴悠南媽媽到底出什麼事了”。
媽媽鬆開抓着張媽的手,抓住了心蕊的雙肩,眼神裡都是乞求與哀傷。
“弟弟不見了”。
心蕊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說完哭得更加大聲。
“怎麼丟的,好端端地爲什麼丟了”媽媽癱坐在地上,也跟着她們一起哭了起來。
“你說呀,怎麼丟的”爸爸突然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咬着牙齒指着張媽的鼻子質問。
“先生,我在廚房做飯,心蕊就帶着南君出來玩了,然後沒多久心蕊就跑着回來告訴我南君沒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丟了的”
保姆很是委屈,她怎麼也沒想到一頓飯的功夫,我就不見了。
“心蕊,你說弟弟怎麼丟的”
爸爸面露兇光,丟了孩子等於要了父母的命,他甚至想動手扇心蕊的耳光。
“我就是帶他出來追蝴蝶,然後我就讓他坐在草叢裡不走,我就跑去摘小花,沒有多久,等我再回來他就不見了”。
撒謊的心蕊把頭埋進自己的胸口,她怕只要一擡頭,自己的謊言便會被識破。
“難道你不知道弟弟還小嗎,你把他帶到這麼遠的地方,弟弟找不回來,爸爸是不會原諒你的”。
興許是這一句不原諒,讓心蕊心裡的愧疚蕩然無存。
本就是因爲爸爸表現得太過在乎我心蕊才心生報復,這一句不原諒更是刀口上撒鹽。
心蕊的哭聲突然越來越小了,她擡起頭看着爸爸大喊道:“在你心裡,就只有弟弟最重要”。
說完這句,便又哭了起來,朝家的方向跑去。
而此時的媽媽,驚恐的冷汗溼透了貼身的衣服,眼前發黑,世界崩塌的感覺讓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雙膝跪在地上往前挪着,雙掌在地上摩擦,本來就很嫩的雙手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磨出了血,
爬到爸爸的身邊,拽着爸爸的衣角,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爸爸,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把我的南君找回來”。
那種痛苦壓抑着喉嚨,似乎將要有鮮血崩出,這樣絕望的失去感,只有經歷過的父母纔會明白。
那是天塌了,地陷了,世界滅亡了。
說完這句話,媽媽便滿臉淚水地倒在了爸爸的懷裡。
剛回過神的爸爸抱起媽媽就往家跑,車子停在了我丟失的地方。
張媽跟在身後拖着沉重的身體,一邊小跑一邊嘴裡唸叨着“南君,南君”。
我的丟失,讓整個家罩上了比死亡還冷的陰影。
跑回家中的心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趴在桌子上哭泣,她想到了自己的媽媽,自己的姥姥,她好像有些瞬間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她只覺得自己是在替自己討回公道。
把媽媽放在沙發上後,叮囑保姆打電話叫醫生過來給媽媽瞧瞧,自己又大步地跑向車的方向。
他在那個林子裡來回翻找,他僥倖地希望我只是爬到了別處的林子裡或者草叢裡。
他竟然忘了應該第一時間去報警。
他就那樣在那片樹林找了幾公里的距離,翻遍了每一跺草叢,甚至每一棵樹後,直到天黑,月亮爬上了天空,他累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