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餐飯吃得媽媽脊背直冒汗,分分秒秒都想逃竄。
吃了一個多小時,飯倒是沒吃幾口,全在練習咀嚼動作上了,平日裡一口米飯嚼三五下便囫圇吞下肚去。
那天媽媽硬是把白米飯嚼出了白糖的甜味,原來米飯是越嚼越甜的。
餐畢,天色已暗,爸爸讓保姆把心蕊媽媽送上樓休息,這席間他們任何人都沒有說一句話“食不言寢不語”,淋漓盡致。
心蕊媽媽,禮貌地向媽媽點點頭蚊語了一聲:“慢走,讓心蕊爸爸送您回去吧,太晚了”。
看來,太太大部分的時候意識都是清醒正常的,只是把自己封鎖起來了而已。
爸爸徑直走向自己那輛黑色的車子,禮貌地打開後車門,作出請媽媽上車的手勢。
看來媽媽的那輛二八大槓又得繼續在這裡曬太陽了,再曬下去,可能就直接報廢了。
“那我的自行車怎麼辦啊”媽媽嘟囔着。
“您先上車,我先送您回家”爸爸的口吻沒有半點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
媽媽乖乖地坐上了後排座,一言不敢發。
“明天我會讓司機過去接您過來,您在衚衕口等着就行了”爸爸首先開了口。
“噢,知道了”媽媽乖得像只貓。
二十分鐘左右,便到了衚衕口,媽媽打開車門下了車,簡單地說了一句謝謝。
這次他們路上沒有任何交流,媽媽開始懷疑上次爸爸是不是喝多了。截然不同的表現,讓媽媽疑惑。
車子飛速地調轉身體,嗖的一下消失在媽媽的視線裡,這個男人居然還有如此不羈的個性。
第二天,媽媽悠哉悠哉晃到衚衕口的時候,爸爸的司機已經靠在車身上等候她了,媽媽瞬間恢復了小家碧玉的模樣,溫柔地說了句:“久等了”。
“先生和小姐在家等您了,今天不用給心蕊補習了”。
原來心蕊在媽媽離開之後,就向爸爸提出了秋遊的請求,爸爸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們把秋遊就定在那個週日。
秋高氣爽,桂花飄香,郊遊再適宜不過了。
爸爸和心蕊早早地等候在大門口,身後的保姆提着一個深紅木盒子,裡面是秋遊的吃食,是爸爸吩咐保姆起了個大早做好的壽司和李桃瓜果,還有一壺泡好的藍山咖啡。
那天他們去了幾十公里外的河濱公園。
極目望去,米黃的茅草裡竄出一簇簇的小野菊,河邊的垂柳在風中款款情深,曼曲嫋嫋,遠處的山棱分割着碧藍如洗的晴空。
這樣簡單又極致的景色,讓同行的兩人都瞬間脫去了往日的深沉和拘束。
他們肆意地在草地上打滾,尤其是爸爸,更像是個出籠的小老虎,在草地上歡騰着,他們三個追着風箏跑得滿頭大汗。
他們彷彿成了一家人,至少這不是一個人的錯覺,他們三個人都曾有過。
玩累了,他們坐在鋪好的白色野餐墊邊角上,墊子中間擺滿了木盒子裡裝的吃食。
照舊,吃飯的時候他們不說話,這是那個宅子裡定好的規矩。
心蕊吃了個壽司和幾顆葡萄便繼續跑開去玩了,在爸爸的視線裡和別的小朋友玩起了剪刀石頭布的遊戲,心蕊非常興奮。
爸爸優雅地倒好一杯溫在壺裡的咖啡,雙手遞給媽媽“嚐嚐看,是否喜歡喝”。
媽媽趁着剛纔的快樂餘溫,像個小貓咪一樣使勁嗅着手裡的咖啡,那香味依然如此濃烈,讓人心生暖意。
“心蕊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自打她媽媽出事後,她就很少笑過,她媽媽也很少和她交流,車禍不僅讓她失去了雙腿,也讓她失去了生活的興趣,連心蕊都喚不醒她”。
“對心蕊媽媽,我充滿了愧疚,如果當時我能親自送她回家,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次車禍”
爸爸在咖啡的作用下,眼睛望着不遠處的心蕊,又開始跟媽媽倒起了苦水。
“這幾年,我太累了,心蕊媽媽的倒下,不僅讓我的工作出現混亂,家裡也七上八下,有時候我分身乏術,總是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
“有時候,真想放棄這一切,帶着她們母女兩去鄉下種三兩畝麥田和一池蓮花”。
“可是廠子裡上千號的員工,我怎麼能放着不管”。
爸爸的臉上滿是糾結和難過,媽媽依然不敢打斷,她就做個傾聽者,當然她也不想打斷。
她突然覺得有錢人的風光藏了太多眼淚和委屈,她對金錢的渴望也不再像之前那麼濃烈了,親人安在,應該是最大的幸福了。
愉快的一天結束了,待他們回別墅的時候。
她遠遠地從車窗看到了接她的那個司機等候在門口,他身旁還有一輛嶄新的女士自行車,淡紫色的車身和乳白色的車筐,美得恰到好處。
她大概已經猜到了這車子的主人將會是自己。
在他們出發去秋遊的時候,爸爸就吩咐司機去車行給媽媽挑了一輛自行車,特地交代不要買最好的。
爸爸怕媽收到太貴的車子,會拒絕,心理壓力會很大。他的心思真的很細。
下車後,爸爸把媽媽引到車子旁邊半玩笑的口氣說:“這是你表現良好的獎勵,喜歡嗎”?
“這太貴重了,我自己的車子還是可以騎得”。
“那車子今天上午已經捐給處理廠了,你就別想它了,再說你騎上它可以工作效率更高,我壓根還是自己考慮的”。
爸爸的理由讓人挑不出毛病,處理了車自然也斷了媽媽拒絕的可能性,不得不說爸爸前後夾擊的套路運用地非常到位。
媽媽便不再拒絕,告別了那家人後,騎着那樣輕如鴻雁的自行車,臉上洋溢着小人得志的幸福,她終於可以擺脫那輛咯吱咯吱響的“老爺車”了。
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反常地哼起了小調,那個男人和孩子在她心裡又多佔了一席地,但是她並不想把這種情愫告訴任何人,包括爸爸。
媽媽深知,兩米長的紅木餐桌和純銀餐具,任自己多麼癡心妄想,也是無福消受的。
媽媽雖然愛錢,但是也有底線,她從未想過把自己的愛慕暴露在陽光下,讓世人評斷,她不想被人罵作狐狸精。
她只想安安靜靜地盡己之力,幫助這個男人照顧好這個孩子,甚至包括那坐在輪椅上的苦命女人,僅此而已。
然而媽媽並不知道,爸爸對她的愛慕已然超越了她對他的愛,那團火焰在責任與道德之間,燒得爸爸多少個夜晚不成眠。
一邊是遭難的髮妻,一邊是可以照顧孩子和家裡的,並且自己也喜歡的女孩。
真愛,在理智和道德面前,一定是悄無聲息地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