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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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的歷史上,這場戰役幾乎無人提起,因爲在這之前,在這之後,動輒上百艘艦船對戰的戰役數不勝數,這場艦船數量不過以往十分之一的戰鬥甚至沒人認爲這能算得上是一場戰爭——雖然也有人聲稱,這是法蘭西蒸汽鐵甲艦船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但奇妙的是,那時候,無論是英國人,還是法國人,都沒有留下相關的記載。

正如旺多姆公爵所估測的,英國人的艦隊司令官正是老威廉.佩恩,這是老威廉.佩恩的第二次獨立指揮作戰,也是他最後一次機會,爲此他籌謀已久,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兒子小威廉十幾年如一日地在敦刻爾克做一個法國工兵——固然查理二世一直表現的對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十分親熱,令得許多保守派人士對他不滿,但老威廉覺得,只要查理二世做一天國王,他就不可能沒有一個君王應有的野心。

而且說句實話,路易十四也只是表面上態度溫和,在應該出手的時候也沒猶豫過,要不然英國怎麼會丟了敦刻爾克?別說查理二世是心甘情願地以一個這樣低廉的價格賣了英國在法蘭西的最後一個落足點的,那時候路易十四也是乘人之危——鑑於當時查理二世與議會的關係也已經搖搖欲墜,一個不好,白宮宴會廳前的行刑臺就又要搭建起來了。

還有後來的英法聯軍阻截荷蘭議會逃亡船隊一事——不誇張地說,英國人純屬出力不討好,路易十四先按着查理二世已經得到了一個兒子的消息秘而不宣,卻在最後一刻才讓英國艦隊的司令官約克公爵得知此事,約克公爵雖然知道這是英國人的陰謀,卻不得不迅速轉回倫敦,抓緊時間穩固自己的位置與安撫自己的支持者。

結果荷蘭積存了近百年的豐厚資產全都歸了法國人。

路易十四從來沒有輕視過查理二世,任何一個能夠成爲國王的人都不會如人們想象得那樣無用,“快活王”、“宴會王”也只是查理二世的一種僞裝,和他僞裝成一個仁慈寬容的君主沒什麼兩樣,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出乎意料的卑劣下作,冷酷無情。

他們身後是他們的家族,數以千萬計的民衆,廣袤的國土。

朕即國家,從另一方面來說,國家,即朕。

在路易十四四處征伐的時候,查理二世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在擺脫了議會的束縛後,他一邊仿效克倫威爾與路易十四,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陸上常備軍,一邊繼承了父親查理一世的野望,繼續增強英國在海上的力量——與法國人不同,英國人本身就能造船,也擅長在海上馳騁。爲了籌備軍費,艦船的製造與維護費用,查理二世不但大力發展商業,允許私掠船的存在,還不顧宮廷與朝廷上的反對聲,開始買賣爵位。

就路易十四所知,現在英國人的艦船應該已經超過了兩百艘,甚至更多。

讓.巴爾從望遠鏡裡看到的艦船,可不是普通人理解的那種小艦隊,它雖然總數不過十二,卻有七艘一二級戰列艦,四艘三級戰列艦,還有一艘格外龐大和驚人的旗艦,也就是讓查理一世人頭落地的海上君王號。

這艘艦船幾乎能夠與經過增強的加來船相比,長度超過一百二十尺,寬度超過四十五尺,噸位也超過了一千五百噸,因爲查理一世的堅持,原先的九十門火炮也擴增到了一百零四門,雖然在這艘艦船的製造過程中,英國人因爲增加的賦稅抱怨不休,甚至把他們的國王扔上了斷頭臺,但它一旦被製造完成,沒人不爲它的宏大壯美驚詫。

老威廉也是其中的一個,他的心臟就像是拍擊在船舷上的海浪那樣砰砰地跳個不停,在被任命爲這支艦隊的司令官後,他幾乎就都沒有離開過他的海上君王號,他撫摸過它的每一部分,包括那些最大淨重有六十磅的炮彈,他就像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愛戀一個風韻十足的名姝那樣深愛着這艘船,他早就打定主意,他會在這艘艦船上戰鬥到最後一刻。

當然,首先,他要和這艘艦船一起成爲英國艦隊輝煌的開端。

與一些思想老舊的將領不同,老威廉不在乎在桅杆上掛上奧蘭治親王的旗幟,也不在意去掉那些屬於查理一世的紋章與裝飾,更不在意以一種不夠光明磊落的方式毀掉英法之間的盟約——只可惜事情不如他原先期望的,法國人也不是毫無準備,原先說是要撤往加來的艦隊竟然突然折返,不過他毫不畏懼,看看那些艦船吧!簡直可笑,他們竟然將笨重的加來船也拿出來用了!

“不對!”從看見法國人的艦船,也不過過去了幾分鐘,老威廉就突然大喊起來:“不對!不對,他們的速度太快了!”

連續經過了好幾場海戰——地中海戰役、第一次英荷戰役、肯梯斯諾克海戰、波特蘭海戰、加巴德沙洲海戰和斯赫維寧根戰役,西印度遠征戰役、洛斯托夫特海戰之後,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一下子就估算出了那幾艘加來船的航速,加來船之所以被淘汰就是因爲速度太慢,無法搶佔頭位,但現在,那些身後尾隨着一條長長的白色波浪的加來船,至少有8節,也就是8海里每小時!

他當機立斷地要求艦隊轉換方向,因爲他們的艦船,除了海上君王號,其他的艦船,哪怕是三層甲板的一級戰列艦,依然無法與裹挾着這種速度的加來船對抗——他隱約想起,之前確實有人提起過,查理二世招募的學者正在研究一種以蒸汽驅動的機械,它雖然是黑色的鋼鐵,但產生的力量可以與數十,甚至上百匹強壯的騾子和馬相比,而且不知疲倦,只要有燃料,就可以晝夜不息地運轉下去。

那些如同一把刀子,劈開了暗藍色海面的浪花,不正是槳輪留下的痕跡?

他舉着望遠鏡,仔細地尋找法國艦船上槳輪的位置,但讓他失望的是,從船身上來看,船隻的槳輪不是明輪,而是暗輪,它們已經被妥當地保護起來了,他也在數着船身上的炮門,越看就越是心驚,一二級戰列艦一般攜帶八十門以上的火炮,如海上君王號這樣的XXL型號火炮數量就超過了一百門,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

但這樣的巨型加來船,可以說是威尼斯人的最後掙扎,又因爲查理一世的慷慨,他們用了最好的龍骨和最好的工匠,簡單地說吧,它們每一艘都有如海上君王號的體積,炮門當然也不會比海上君王號更少。

老威廉不知道的是,它們的噸位早就超過了此時人們的認知——全身覆蓋着的鐵甲就已經超過了三十噸,這還是工匠與學者,還有軍官們再三測算下來的最低底線,它們是戰列艦中的重裝騎士。

但這些重裝騎士的第一次出場並不如人們以爲的那樣赫赫揚揚,反而相當低調,五艘加來船在覆蓋上鐵甲後,又塗刷了黃褐色的油漆,看上去和一艘普通的艦船沒什麼兩樣,就是大了點,也是因爲英國艦隊的統帥是老威廉,才能立刻判斷出這些加來船的航速遠超過一般艦船。

“看來我們遇到了一個謹慎的敵人。”艾斯特雷斯元帥說,他身邊的副手點點頭,表示同意,這是蒸汽鐵甲艦船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換了一個不夠謹慎的敵人,哪怕他看到了加來船的速度與火炮的數量,也會懷抱着僥倖心理,以爲可以試一試——畢竟早在十幾年前,連威尼斯人也不再使用加來戰船了。

艾斯特雷斯元帥和老威廉一樣,也是一個從路易十三時期過來的老將,這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戰,聽說國王選擇了他做這支艦隊的統帥時,他頓時熱淚盈眶,哪怕指揮權要分給另一個海軍將領,亞伯拉罕.迪凱納也是如此。

這時候,他們的旗艦,也就是第一艘完工的鐵甲艦船,由國王親自行了“下水禮”的王權號,已經越過了英國艦隊原先的航線,也就是說,如果英國艦隊依然按照原計劃前進,法國艦隊已經搶佔頭位,具有了莫大的優勢,但問題是,英國艦隊在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開始折向上方,反而與它們拉開了距離。

兩支艦隊奇妙地並肩同行了大約十幾分鍾,直到雙方都正面了對方,他們所在的位置不是英吉利海峽最狹窄的地方,也差不多了,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話,就像是被迫在一個三尺巷道里面對面打鬥的暴徒,幾乎沒有輾轉與迴環的餘地——沒有技巧的時候,就只有用暴力來解決問題了,就如巴爾看到的那樣,炮火升騰,煙霧瀰漫。

也許是命運有意爲之,法國人的王權號與英國人的海上君王號正是彼此的對手,在一陣試探的炮火攻擊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換上了重型炮彈,在這樣狹小的戰場上,重型炮彈能夠發揮的力量比原先更大,更可怕,這時候,船隻的噸位註定了它們的成敗——巨大的加來船就如同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炮臺,它們的炮口全部打開,不斷地噴吐着金紅色的火焰與黑色的煙霧,穩定的船身與最少超出吃水線六尺以上的炮口完全無需擔心因爲被擊中,或是後坐力造成的搖晃與移動影響到準頭與打溼火藥。

法國人的船上火炮也要比英國人的火炮有着更大的口徑,更長的炮身,可以將炮彈打得又遠又猛。

在這樣的轟擊下,一艘英國三級戰列艦首先因爲起火而不得不退出戰場,老威廉放下望遠鏡,“換白磷彈。”

他的大副頓了頓,沒有說話,老威廉的命令立刻被傳了下去,彷彿就在瞬間,落在法國艦船上的炮彈騰起了比日光更灼亮的白光,濃厚對煙霧瀰漫在整個甲板上,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一個船員拉過外套遮住了眼睛和鼻子,想要衝出去的時候,另一發白磷炮彈落在了他上方的桅杆上,在點燃了繩索與船帆的時候,也有星星點點的白色磷火落在他身上,它們立刻燃燒起來,直往皮肉裡鑽,他立刻大叫起來,在地上拼命地翻滾着。

他被人拉起來的時候,半個身體都黑了。

英國人的白磷彈裡除了白磷之外,還添加了一種特殊的材料,可以讓白磷附着在任何東西上燃燒——老威廉看到王權號正在燃燒的船帆、甲板和船身,略微鬆了口氣,這些火焰幾乎將艉樓與艏樓都遮蓋住了,還有那些彷彿如同死神之眼的黑色炮口,但他還沒來得及笑一下,就看到從王權號的各個角落裡突然迸發出來的白色粉塵——它們和白磷一樣都是白色的,卻像是它最致命的死敵,一落在黃綠色的火焰上,火焰就立刻像是遇到了水那樣熄滅了。

他將希望寄託在那些附着在船身上的火焰,但不知道爲什麼,它們也漸漸地熄滅了,老威廉緊緊地盯着那些被火焰焚燒過的地方,突然將望遠鏡塞給了身邊的大副:“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大副沒說自己也有望遠鏡,他舉着望遠鏡看了看,沉默了幾秒鐘——如果不是在戰時,他可能沉默得更久:“我看到了黑鐵。”他說。

雖然他們幾乎不敢置信,但金屬與木頭的質感是無論如何也能看得出來的,而且燒掉了表層的油漆後,鉚釘和鐵甲連接的地方也可以看得出來了,如果有足夠的白磷——白磷燃燒時的溫度確實可以融化黑鐵,但只是薄薄的一層白磷,如果是木頭它還能繼續燃燒下去,面對厚重的鐵板它無能爲力。

艾斯特雷斯元帥看着船醫們一陣奔忙,一般來說,船上只會有一兩個醫生,但路易十四無論在陸軍還是在海軍裡,船醫都是以一比五十的數量進行配備的,雖然這些船醫裡有女人,甚至有巫師,但只要有人被他們救過命,船員們就不會多嘴饒舌,或是陽奉陰違地想要對他們幹什麼——首先要感謝國王在軍隊中施行的教育普及制度,其次,就算是再愚昧的人也沒蠢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些船醫,就算是女人也有着很大的力氣與矯健的身手,他們一邊呼喊着,要求船員避讓磷火與受傷的人,一邊迅速地對傷員進行處理——只是被磷火燒到小部分的人,他們就割下受傷者的衣服和皮肉,不然磷火會一直燒到骨頭;沾染了太多磷火的人,他們要麼把他拉到粉塵噴灑的地方,要麼打開專用的儲水艙,直接把人推下水,一進到水裡,磷火就不會再燒了,也能減輕灼傷帶來的痛苦與損害。

這些傷員之後還是需要進行進一步治療的,但現在在巫師的藥物幫助下,他們至少可以保證性命無憂。

艾斯特雷斯元帥看着窗外繁亂的景象,“可以了,”他說:“命令所有的火炮都換成白磷彈。”

他一開始不太明白國王爲什麼不允許他首先使用白磷彈,看到了那些受傷的人後他就明白了,這樣的惡毒名聲絕對不能落在法國人頭上,最少的,他們不能是第一個在戰場上使用白磷彈的人。

法國人的報復立刻落在了英國人的頭上,路易十四使用白磷彈可比查理二世早多了,就連巫師們也會在這種像是從地獄直接抽出來的火焰前畏縮後退,何況是一羣凡人,英國人固然也有一些防備,但他們更多地是爲了防備白磷彈在運送和儲藏過程中碎裂自燃,所以只有沙子和水桶,這不能責怪查理二世,也不必覺得難以理解——在三百年後一樣有苛待士兵,將士兵們視作工具與牲畜的事情發生,何況是認爲貴族與平民屬於兩種生物的十七世紀?

當法國人的白磷彈鋪天蓋地地傾瀉在英國的艦船上時,引起的火焰直衝向了高空,彷彿日光都黯淡了許多,身上沾染了白磷的船員們哭叫着,如果對白磷還有所瞭解的軍官還好,他們直接跳下了水,一些茫然無知的士兵只懂得在地上翻滾——白磷的火焰可不是用翻滾的方法就能熄滅的,它們就像是無數雙細細小小,長着銳利牙齒的嘴巴,一直啃到內臟和骨頭,直到氧氣被血肉隔絕,纔會熄滅,它們造成的傷害就像是最迅猛的火焰,所經之處發黑,變脆,枯乾的就像是木炭。

英國人的艦船上也只有一兩名船醫,查理二世還沒有信任巫師到允許他們進入軍隊的地步,這裡的船醫也只懂得放血和截肢,在屠宰場裡他們是一把好手,但面對白磷的時候,不比一個三歲孩童更值得信任。

海上君王號毫無疑問地被集火了,不但是王權號,它兩側的加來船也分出了一部分火力在它身上,與覆蓋着鐵甲的加來船不同,價值超過了四萬英鎊的海上君王號也只是一艘木船,哪怕甲板與上舷板足夠厚重,它也經不起白磷焚燒,而且除了白磷彈之外,法國人還有裝藥炮彈和子母彈——這些都是路易十四的學者與工匠研究出來的新武器。

與下了大注的查理二世不同,路易十四顯然將這次戰役視作了一次實彈演練。

即便只是尚未完全的新武器,也讓英國人吃了一個大虧,法國人這裡的艦船也有因爲白磷彈而不得不棄船的,但這些艦船並不是法國艦隊的主力,更何況更多的艦船在發現英國人使用了白磷彈後,就開始往加來船後避讓——就像是普通士兵躲到重甲步兵身後那樣,他們固然受到了一定的損失,但比起英國人……單單一艘海上君王號就足以讓法國人心裡平衡了。

海上君王號還在燃燒,它身側的一艘二級戰列艦卻也沉了下去,僥倖倖存的士兵哭泣着漂浮在海面上,竭盡全力地避開船隻沉沒後形成的旋渦與燃燒着的木板、船帆——上面都沾染着白磷。幾艘小船上坐着軍官與艦長,他們彷彿在船上看了海上君王號一眼,沒有去到別的船上,而向着英國的白色海岸劃去,一路上他們儘量拉起了一些士兵,法國人也沒有繼續攻擊他們。

令人無法呼吸的煙霧已經滲透進了艏樓。

“我們要換旗艦了,上將!”一個軍官衝進來喊道。

老威廉認出他是自己的通訊官:“大副呢?”

“他死了。”通訊官說,然後就拼命地咳嗽起來,老威廉看向窗外,周圍像是籠罩着一層灰色的紗。

“換哪艘?”老威廉問,查理二世雖然已經決定背棄與法國人之間的盟約,但說不上是膽怯,還是慎重,又或是卑鄙地不願意承擔起挑釁的責任,他一邊不擇手段地挑動敦刻爾克地區民衆對法國人的不滿與憤怒,一邊唆使那些新模範軍的滯留兵掀起暴動與進行破壞,可在不宣而戰的同時,卻不敢掛上自己的旗幟,只敢以奧蘭治親王的旗幟掩人耳目——就像是那隻鈴鐺不會響似的。

因爲最後一個原因,他甚至不願意派遣更多的艦船,讓他的話來說,在敦刻爾克一片混亂,法蘭西的佔領地與本土也是暴亂處處的時候,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肯定沒法如以往那樣嚴密地控制敦刻爾克,他們的艦隊或許根本不需要作戰,只要越過英吉利海峽,抵達敦刻爾克港口,就有新模範軍的士兵前來歡迎他們了。

到時候,別說敦刻爾克,也許加來也能手到擒來呢。

事實上並沒有,法國人沒有那麼愚蠢,路易十四之所以敢於在敦刻爾克放上旺多姆公爵——這個被人們認爲過於老邁而幾乎無所作爲的老將,是因爲他根本不需要在敦刻爾克留下一個多麼勇悍而又機敏的將軍——正如人們所說的,再精密的陰謀也無法抵得過一柄大錘,再出色的將領也無法在如蒸汽鐵甲艦船這樣的利器前力挽狂瀾,法國人只需要稍稍推波助瀾,就能達成路易十四的計劃——一個毋庸置疑的大威懾。

老威廉可以想象得出來,這場戰役或許不會被太多人銘記,但在英國研究出白磷彈與蒸汽鐵甲艦之前,或是研究出對付這兩者的東西之前,英國不會再與法國開戰。

那會是在幾年之後呢?反正他大概是看不到了,他的兒子……現在老威廉只能向上帝祈禱,祈願他的兒子沒有被抓到,或是被抓到了,他們願意看在他所有的姓氏與出身的份上,像對待一個貴族那樣地對待他。

“我們沒有旗艦了。”老威廉說:“法國人不會留下任何一艘船。”既然是震懾敵人,戰役雖小,戰果卻一定要異常輝煌,再則,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用了白磷彈,就表示他們不會俘虜艦船,只會摧毀。

“上將先生……”

老威廉碰了碰通訊官紅腫的眼睛,它們顫抖着,因爲不斷的刺激而流下淚水:“你很年輕,”他說:“您還有無限希望,就像是我的兒子,現在我給您兩條命令。”

“我聽着,先生,請說吧,我會馬上傳達下去。”

“第一:您挑選所有沒有超過四十歲的船員,撤離海上君王號。”老威廉說:“等你們回到倫敦,您要將所有的一切,看到的,聽到的,和感覺到的,如實告訴國王和議會。第二……”他做出一個手勢示意對方別說話:“第二:您告訴所有四十歲以上的人,告訴他們,我要用海上君王號發動最後一次攻擊,我與海上君王號同在,也希望他們與我同在,我們也會與上帝同在。”

通訊官怔了一會,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也許還想說些什麼,但老威廉只是指了指外面。

煙霧正在變得更加濃郁,而周圍的溫度也正在不斷地升高。

通訊官沒有繼續猶豫下去,他向老威廉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跑出了艏樓的指揮室。

老威廉繼續看着外面,他已經快要看不清了,只有震耳欲聾的炮擊聲還在持續着,但從他身下的船體傳來的震動告訴他,這些巨響更多地來自於法國人。

幾分鐘後,一個皮膚呈現出粗糙的紅褐色,雙鬢灰白的船員跑了進來,“小夥子正在撤離,”他說:“您想讓我們幹什麼?”

“去開船。”老威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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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他們在幹什麼?”

迪凱納將軍問身邊的人,不過他也不需要回答,因爲他只是習慣性地自言自語,“那些英國人不要他們的船了嗎?”

他在另一艘蒸汽鐵甲艦船上,這艘船的名字是太陽王號,船員們會驕傲地說自己在國王船上服役,他也深感榮幸可以成爲這艘船的艦長,他是個胡格諾派教徒,原本對荷蘭的海戰應該由他指揮,但那時候國王正在遷移胡格諾派教徒,他擔心這會不會是又一場聖巴託洛謬大屠殺,所以沒敢離開法蘭西,後來他得知荷蘭的海軍將領勒伊特在這場戰役中身亡,後悔得差點沒去自殺——這是何等的榮耀!

於是他跑到巴黎,向國王毛遂自薦,但國王一時也沒能用到他的地方,他就在軍事學院裡待了一段時間,然後是南特的船廠,等到開戰——雖然國王一再申明這場戰役並不需要兩個統帥,他還是通過艾斯特雷斯元帥達成了自己的願望——他今年六十七歲了,也不年輕了,但他的身體還是非常強壯的,這場戰役是艾斯特雷斯元帥的最後一戰,可不是他的!

“哦哦,讓我想想,”他說:“這並不稀奇,海盜們也常這麼幹,”他最後瞥了一眼正在沉沒的對手,“來吧,”他喊道:“我們也動起來!”

“嗄?”

“傻瓜!”迪凱納將軍輕蔑地說:“還看不出來嗎?”他說:“英國人正準備最後一搏呢!”

海上君王號在熊熊火焰與煙霧中開始轉向,調頭的時候,王權號當然也發現了,用已經無法挽回的艦船撞擊敵人,在海戰中並不罕見,如果是在遼闊的海面上,他們或許還有迴環的餘地,但現在,在狹窄的海峽裡,左右都是艦船,迴避的可能就太小了——艾斯特雷斯元帥發出命令,要求王權號立即停止射擊,退後——在帆船,與槳帆船上都很難做到的事情,在蒸汽槳輪船上卻不是什麼難事,有着一個常人身長的槳輪在隱藏的護甲下反方向轉動,撥動海水,王權號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後退。

它的前方是燃燒着的海上君王號,在徹底放棄了滅火後,它已經成爲了一把昂貴和巨大的火炬。

“那是什麼?!”

在被軍官們推入船艙,看向外面的最後一眼,艾斯特雷斯元帥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一個年輕的軍官猴子一般地攀上去,又跳下來,帶着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喊道:“那是太陽王號!”他喘了口氣:“那是太陽王號!元帥閣下!它正在……正在撞過來!”

彷彿是爲了爲他佐證,這句話才落地,巨大的撞擊聲與震盪感就從外面傳了過來,所有人,包括元帥,一起摔倒在地上,那個大膽的軍官竟然又爬了上去。

這種景象,不是親眼目睹,是絕對無法想象的。

兩個巨人絞在了一起,一個火紅,一個烏黑,火焰和煙霧都被撕裂,太陽王號的撞角直接刺入了海上君王號的腰側,因爲它的重量遠遠超過了海上君王號,海上君王號正在被它壓向海水。

然後,用蒸汽作動力的另一個好處顯現了出來,太陽王號以一種相對海上君王號更爲快捷的速度與輕快的姿態後退,然後再一次撞了上去,將之前的創口拉得更大,海水助紂爲虐般地涌入船艙,海上君王號慢慢地俯下了傲慢的頭顱——也許是覺得這樣的羞辱還不夠,太陽王號撞擊了第三次。

最後一次撞擊徹底地毀滅了海上君王號,它燃燒着,一個人突然從艏樓裡走了出來,他的膝蓋沉沒在海水裡,他擡着頭,仰望着太陽王號,又看着距離他不過幾百尺的王權號。

“那是誰?”迪凱納身邊的軍官問道。

“無關緊要,”迪凱納說:“反正他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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