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星瀾問:“你發現了什麼?”
司賓緊繃的肩膀鬆了下來,說:“我梳理好了告訴你。”
星瀾非常信任他,沒有再多問,只是走到他面前,如藕玉臂搭在他肩上,琥珀般的明眸追着他逃避的眼神。
司賓知道她要幹嘛,他說:“我想眯一會兒,然後進到影界,去鍛鍊。”
他知道,若是現在纏綿起來,對於正處於熱戀階段的情侶來說,估計要沒完沒了了。他現在要將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來。
“哦。”星瀾輕輕在他嘴脣上印了一口,旋即轉身進了房間。
司賓躺到沙發上,靜下心,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造訪樂園。
安寐京治,夢蝶軒。
司賓翻身起來,按響喚鈴,青湘很快出現在門口。
“拜託你了,教練!”司賓畢恭畢敬地朝青湘鞠了一躬。
青湘挺着背,輕輕頷首,“跟我來。”
“去哪?”
“千死軒。”
“千死軒?去見誰嗎?”
“那裡的主人不在了。我們是去借用那裡的一個場地——千死百鍊場。”
千死百鍊場?
怎麼聽起來不是很友善啊……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不知過了多少個疊落廊,飛廊,兩人來到一處依山而建的庭院前。
此處檐寬牆紅,幽竹環繞,凝陰如綺,風起竹林,細葉割風,吹到來客臉上,捎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伸手摸向臉頰,卻毫髮無傷,令人心生戰慄,望而卻步。
司賓跟着青湘走到門前,他看到門上的輔首並非貔貅、螭龍等兇獸,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惡鬼樣式,頭上長出尖角,獰眉兇目,獠牙畢露。
青湘抓住那惡鬼嘴裡銜着的門環,輕輕叩響,裡面沒人,她如此做似乎是打開了某種禁制。
三聲沉悶的金屬與門扉撞擊聲,敲醒這座死寂的院落。
青湘推門而入,司賓緊隨其後。
進去後才發現,青湘只是借過此處,院落中十分冷清,長滿苔蘚的臺階,乾涸的古井,靠在牆邊的武器架……
“這是千死軒主人住的地方。”
“他去哪了?”
“不知道。三年前就沒見過了。”
穿過院落,從另一邊走出來,司賓不禁擡起頭,無數白石臺階出現在他眼前,盡頭是一處比武臺似的地方,隔着至少百米遠,依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依舊若隱若現。
兩人拾級而上,到達頂端的那一刻,司賓震驚了。
入目是遍地的屍體,地上的血凍有寸許厚,滿地零碎的肢體、斷骨、臟器。刀劍斧槍戟如院落周圍的竹林那樣,插在練場周圍,其上無一不沾滿血漬。
“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青湘的話語毫無感情。
“至少讓我死得明白吧?”司賓嚥下一口唾沫都帶有血腥氣味,“這裡是怎麼回事?”
“簡單說,千死軒的主人是一名戰狂,追求極致強大力量。爲此不斷鍛鍊自己,‘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息。”
“……”
“因爲安寐京治不會死亡。他便利用這一點,以死亡錘鍊自己的身體,以獲新生。”
司賓聽了,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這麼練,能使自己的攻擊力超過1嗎?”
青湘說:“那正是他所追求的。”
她看向司賓,“或者說,這是他們這個途徑的人所追求的。”
“什麼途徑?”
“極巔無敗。”
極巔?
司賓突然想起極巔廳堂。
原來,極巔也是一個途徑……
看着眼前血腥瘋狂的景色,司賓不禁吐槽:
這途徑怎麼感覺也不是那麼正常啊……
極巔……我看是極癲纔對。
正如此想着,青湘走到一面擂鼓前,抓起骨制鼓槌,重重一敲。
咚!!
鼓聲沉重,整座山峰似乎都隨之一震,猶如自深淵扶搖而出,周遭的屍體殘骸似乎被它驚醒,竟紛紛靠攏,自動拼湊,毫無邏輯與規則,勉強搭出一個人形。
簌!
地上的刀劍似乎萌生出意識般,飛向那屍骸,鑽進它手中。
屍骸眼中,冒着幽藍的火焰,灼灼而視,盯着司賓,似有滔天恨意。
青湘很自覺地退到一邊,司賓發現練場周圍不知何時升起一度漆黑幽暗的光幕,阻擋其中的人離開。
“主人,忘記和你說了,裡面的這些屍體殘骸,死前都屬於曾經的頂尖強者。所以,你和他們戰鬥,相當於直接和那些強者較量。”
?
司賓頭上剛冒出問號,便覺脖頸一涼,還未抽出正義皇刃,便已身首異處。
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依舊出現在那面擂鼓旁,嚥下口水時,喉嚨傳來陣陣火辣辣的刺痛。
復活短時間內並不會完全消除痛楚。
場上的屍骸不止一具,姿態各異,想必生前職業也不盡相同。
剛纔那屍骸出手極快,略遜於芭芭蘿絲,但已然超過星瀾。
這裡不能使用法術、隨從,一上來就是地獄難度,司賓頓時感覺頭皮發麻。
他沒有過多猶豫,一咬牙,毅然上前。
青湘坐在一塊染血的山石上,居高臨下,看着練場中的景象,嘴角噙着笑。
……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循序漸進?”司賓被青湘抗米袋一樣扛在背上,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完好的肉膚,五臟六腑的疼痛“交相呼應”。
“走穩一點,穩一點……”
青湘斜睨着他扭曲的臉頰,輕輕一笑:“死亡纔會激發出一個人的潛能,只有經歷過死亡,你的身體纔會記住那次教訓。”
“這又不是高考!”
“嗯哼?”
“只要練不死,就往死裡練!”
“我覺得那是對的。”
司賓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所以我們現在又要去哪?”
司賓現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否則明天根本起不來,物理意義上的。
“帶你去療養。”
“療養?”司賓現在都不敢相信青湘的話了,她經常說一些聽起來挺正常的事,但做起來卻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不按套路出牌!
“對,帶你去溫泉裡泡一下。”“溫泉?”這個詞彙他有些熟悉。
咦,我記得龍族旅舍是不是和溫泉有關。
青湘回答了他的疑惑。
“從龍脊山治順來的。”
龍脊山治便是龍族的旅舍。
溫泉也能順?
“它們那的溫泉,其他職業者不能隨便泡,泡久了會變成噴火蜥蜴。”
“……”
“所以,順過來後,我們對它進行了改造。”
“怎麼,安寐京治還有化學家呢?”
“化學家?”青湘噗嗤一笑,笑聲好似一旁的清泉流響,悅耳動聽,“嗯,化學家,這個化學家你還見過。”
“啊?”司賓回憶了一下,“四龍?”
“對!”青湘說,“那個溫泉之前也沒人泡,大家都不想變成長翅膀的蜥蜴。”
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家龍族職業者?
“後來,四龍來了,據說她吃飯喝酒吃累了,想泡個澡,找到了那個溫泉。泡了一會兒,覺得渾身不舒服。
“於是,她一氣之下,用自己的能力,改變了那個溫泉的水質。結果,產生了讓她都感到驚異的效果。”
“什麼效果?”
“那個溫泉被分爲兩份。一塊叫【清泉】,一塊叫【濁泉】。
“前者注重‘洗滌’,後者注重‘填補’。”
聽着怎麼像伐骨洗髓、脫胎換骨……
四龍是哪裡來的“仙人”?
一路水木明瑟,浮嵐暖翠。
很快,司賓被青湘扛到了另一座山巔,那裡滿山落葉樹,一條曲徑通幽,盡頭是一棟佔地頗廣的木屋,隔着三五米遠就能聽見水流衝擊石頭的潺潺聲,緩慢雅靜。
走進木屋,左右各有一塊深綠色的布簾,上面畫一道白圈,圈內寫着墨色大字,分別是“清”與“濁”。
“有順序要求嗎?”
“先濁後清。”
司賓走進濁泉對應的房間,沒想到入內還有乾坤。
裡頭空間十分寬敞,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縫隙中能窺見隔壁的模樣;這裡不再多分房間,只用屏風隔開空間,或畫流雲山水,或畫翎毛花卉。
每個屏風旁都立一名身着浴袍的侍從,有男有女,看神態舉止,都是機巧。
青湘說,這裡還能提供其他服務。
司賓沒有想歪,他看到屏風隔開的空間中,有的擺着圍棋棋盤,有的擺着茶几茶具,想來是供跑完溫泉之人娛樂的。
想到人,司賓發覺,一路走來,遇到的人不少,但大多都集中在樓閣的廳堂中,路上遇到了,也不會交流。
這個“不交流”,是司賓下意識的行爲。
“這裡有其他人來泡嗎?”
“有,人不多。你現在認識的人都經常來這泡。”
“那這應該有分男女吧?”
“沒有。”青湘看着司賓一臉驚訝的神情,面不改色地問道,“怎麼,你想進女澡堂?”
?
司賓感覺自己是不是剛纔被一具屍骸削去了耳朵,打碎了頭顱,導致現在腦子和耳朵都出問題了。
你怎麼說話的?
你這注意的點是不是有問題?
“不分男女,那不是混浴?”
“你想混浴?”
?你能不能好好聽人說話啊喂!
“別想了,這裡是一人一泉。”
“……”司賓也不知道青湘是怎麼思考問題的,但聽到一人一泉,不禁鬆了口氣。
“不是混浴,你很失望?”
“……”
“放心,我是你的女僕,我會服侍你的。”說着,青湘就就要解開身上那件露肩的黑白女僕裝。
司賓連忙抓住她的手,“等等等!我是成年人,我們世界,父母老師從小就教育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有什麼影響嗎?”
?
司賓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哦我的老天,青湘你這份奉獻和服務精神,如果有機會把你介紹進英傑部,我打賭,很快他們就會把你的畫像裱起來,貼在每一個下屬團部的辦公室裡。
走出後院,司賓纔看到,這溫泉雖然也是依山而闢,層層而下,但並非是那種瀑布溫泉,每一片溫泉都有單獨的泉眼,泉水如白玉般,從池底冒出,翻上水,汩汩有聲。泉邊還有一個石頭雕的龍首,巴掌大小,不斷涌出湛藍透明的水流,似是在中和這不見底的白玉泉水。
而隔壁清泉的水質清冽純淨,泉邊龍首吐出的是深藍的水流。
相同的是,泉水都是熱的,熱氣氤氳,被雲間透出的光一照,能窺見五彩光暈綺麗,如夢似幻。
司賓想起,自己從窗戶剛好能遙望到這裡的景象,只不過很遠。
“我要進去了。”
“你進去啊!”
“那你走開,或者你也找個溫泉泡個澡。”
“我要給你按摩,這樣肌肉痠痛好得快。”
“我自己能按。”
“我是你的女僕,聽我的!”
“?”
“趴好!”
“我去,輕點輕點……啊!!!”
司賓篤定,青湘肯定是故意報復他,說是給肌肉按摩,實則幾乎要將他骨肉分離。
他依稀記得,兩個月前,範知曾請他去洗腳城按過一次,那老練的阿姨力道同樣不小,他痛得直咬牙,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但還可以忍受。
而這次,他疼得在水裡直撲騰,像一條被魚鉤牽着馬上要離開水面的魚,掙扎得水花四濺,青湘卻不依不饒,他越掙扎,她就越用力。
結果司賓疼得實在受不了,突然一起身,青湘正抓着他的肩膀,被他帶着摔進了泉裡。
司賓本以爲青湘就會罷休,沒曾想她居然全不顧已經溼透的身體,衝上來再將他按在泉邊,換了個位置,反而還方便她發力。
遠處樓閣中奏着絲竹之聲,悠揚婉轉,但從未有人合着它吟唱。
而今天有了。
垂死病中驚坐起,司賓猛然睜眼,頭昏昏沉沉的,差點從牀邊摔了下去。
他只記得自己似乎是在濁泉裡疼暈了過去,隨即低頭看見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的,便明白過來,青湘應該是做好了一切,將自己帶回了房間。
身邊的星瀾睡姿十分端正,睡得正香,他看到,現在不過七點半。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牀,沒有發出動靜,來到客廳,活動活動四肢,關節,發現肌肉雖然依舊有些僵硬發脹,但程度很輕,甚至不如他跑完馬拉松後第二天腿部肌肉的痠痛。
青湘還真有兩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