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垂花門,依舊沒有見到萬順行的影子,萬全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把大家領進二進院的東跨院裡,道:“張少爺,您就屈尊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家老爺近日身體不適,不能出來接待少爺,特意讓小的向少爺陪個不是,晚上,府裡備了便飯,給各位接風。”
“這是幾個意思?”萬全交待完就走了,狗子惡奴相十足地翻着白眼,嚷了起來,“分明是沒將咱們張家看在眼裡。”
張衝沒有接口,只笑了笑,尚誠開口勸他,“石爺稍安勿躁,既來之,則安之。”
“安他個鳥,咱們什麼時候是受過這種腌臢氣,少爺依着我,咱就回去。”狗子氣呼呼地說道。
“混帳話,這次少爺能出力,家主頂了多大的壓力你知道嗎?就這麼空着手回去,你讓家主的臉往哪擱。”尚誠也動了氣,厲聲喝斥狗子道。
狗子聽了,沒敢反駁,停了一會,纔不服氣地道:“那咱就去勻州,離了王屠戶,咱還吃得吃帶毛的豬不成?”
“哪有那麼容易,你沒有看見外面的情形嗎?水師的人真刀真槍的端着呢,這鬧土匪的事八成是真的,咱這樣走出去,說不定就可能撞到土匪的手上,這個後果能負責嗎?”尚誠憂心忡忡地道。
“你們也不要爭了。”張衝終於開了口,道:“剛纔來的路上,我看這鎮上也是有客棧的,不如咱們搬到那邊去吧,也好過這般寄人籬下。”
“不可!”尚誠斬釘截鐵地道:“外面不安全,那土匪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雖說有水師的人守着,可百密也難免一疏,萬一跑進來那麼幾個小賊,那麻煩可就大了。”
“那有什麼,我石爺難道是白給的嗎?莫說是幾個,就是幾十個,只要有我老石在,就沒人能動得了少爺一根寒毛。”狗子拍着胸脯,囂張地自吹自擂道。
“石爺當然威武,但小心無大錯,千金之軀不坐垂堂,絕對不能讓少爺以身試險。”尚誠道。
“好吧。”張衝嘆了口氣,道:“現在也只能先這個樣子了,尚先生,一會你出去問一下水師的人,這土匪什麼時候才能剿,能早走,還是早走吧。”
隔牆有耳,張衝等人沒有白浪費感情,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傳到了萬順行的耳朵裡。“看來他們得在這兒住上些日子了。”萬順行哈哈一笑。
“應該是這樣的,張家的那個少爺好象是害了怕,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敢出鎮子了。”
豪門旺族都有把家中子弟派出去遊歷的習慣,被選中的人應該是家族的重點培養對象,萬行順不屑一顧地冷哼了一聲,“張海是老糊塗了嗎,怎麼會選中這樣的子弟,一點風浪就嚇得尿褲子,張家怕是要敗了。”
“再怎麼說那少爺也是張家的人,今天晚上的晚宴,老爺是不是要出面?”萬全小心地請示道。
萬順行擺了擺手,道:“不去,先晾他幾天再說吧,今天晚上你陪着就行了。”
萬全點頭稱是,正要退下去,卻見有家丁進來通報,說小姐回來了。萬順行楞了一下,問道:“小姐回來怎麼會突然回來了。”
家丁回道:“小姐接了信,說家裡遭了土匪,放心不下,便趕回來了,莊子裡的人見着小姐便着了人來回,說話這功夫,差不多到了。”
翠峰山離清溪鎮幾百里路,這邊鬧匪,那邊怎麼會知道?一定是有人送信。萬順行的臉立即沉了下來,這事八成是厲家那個小崽子做的,他一直對秀雲心懷不軌,這擺明了是要邀功啊!想到這裡,萬順行的心中突然一動,以前他們家與張家並沒有什麼來往,張海卻兀然地派來了一個子弟,莫非他們也聞到了什麼味不成,萬順行想着,臉色越來越黑。
便飯當然是一種客氣的說法,晚宴的規格很高,席設在花園的暖閣裡,這個位置離登堂入室只有一步之遙,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資格坐在這裡的。菜品準備的很豐盛,海蔘鮑魚,燕窩魚翅應有盡有,另外還有鎮外山上的野生猴頭,玉帶河裡的金色鯉魚,滿堂堂地一大桌子。
“這都什麼時候了,姓張的怎麼還沒到,一點教養都沒有。”說話的就是萬順行私下裡叫做小崽子的萬家少爺萬玉和。訂死了時間,催的人也去了幾撥,可張衝還是沒有出現,這讓萬玉和感到很不爽。
“萬少爺稍安勿躁,這不是來了嗎?”萬全倒不着惱,指了指外面,果然張衝的身影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了。
進了暖閣,張衝四下打量了一下,坐在主位上的是那個胖管家萬全,主賓的位置上卻坐着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夥子,長得還算帥,只是油頭粉面的,一身粉色牡丹如意暗花的長衫,讓人看着有些噁心。張衝行禮的手舉了一半,卻突然放了下來,冷冷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說。
慣會察顏觀色的萬管家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應該是張家少爺對自己沒做主賓的位置不滿意。張家和厲家,本來就是半斤八兩,他可誰也不想得罪,便裝出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熱情地站起來,拉着張衝的手,道:“就等少爺大駕了。”說着硬把他拉到副賓的位置上,親自伺候他坐下。
“什麼玩意!”厲玉和的心裡冷笑一聲,卻也不免也有些小得意,“和我爭,你也得稱稱自己夠不夠斤兩。”
“人齊了。”萬全興高彩烈地有些做作,“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河州張家的張衝公子。”萬全先把手伸向張衝的方向,又轉過身朝着厲玉成,介紹道:“這位是河州厲家的厲玉和厲公子。”說完又拍了一下腦袋,笑道:“瞧瞧我這腦子,二位貴客都來自河州名門,應該早就認識,我的話倒多餘了。”
“張公子是吧,我怎麼看着有些面生,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呢?”厲玉和仔細地打量着張衝,心裡疑惑起來,張家年輕一代的精英他可都熟,眼前這位他還是頭一次見。
“厲玉和?”張衝沒有回答厲玉和的話,而是低着頭小聲唸叨了一句,接着搖了搖頭,漫不經心地道:“沒聽說過。”
厲玉成真的怒了,這小子竟然沒聽說過我,這是噁心我吧。老子是誰?河州厲家家主的親兒子,厲二少爺,就算是聾子,也能聽到過自己的名頭。厲玉和倒不是過度膨脹,他的名聲在河州真是叫的很響。
二少爺就是二少爺,他比自己的哥哥就小了兩歲,但這兩歲卻無異於天塹鴻溝。同樣是家主正室的親生兒子,老大就是天然的家主,而老二卻什麼都不是,成婚之後,便會被趕出厲家大院,另立門戶,然後自生自滅。
厲家的大公子行事非常低調,但就算是他失蹤一百天,仍然還是衆人關注焦點,而厲玉和不一樣,他要是消失三天,可能人們就會把他永遠地忘掉,所以他只能時不時的或者鬧點緋聞,或者酗酒打人,再或者搞些我爸是厲文成之類的事情,保持自己在公衆面前的熱度。
張衝卻絲毫沒有理會厲二少的憤怒,悠閒端起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卻突然變了臉色,從懷裡掏出一塊絲帕,小心的遮在嘴邊,將茶水吐了來。
“怎麼了?”萬全嚇了一跳,急忙陪着小心問道。
張衝兩個手指拈着手帕,翹着蘭花指,向身邊伺候的丫環招了招,丫環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張衝將手帕遞給他,才慢慢地道:“不好意思,這雨後茶我真喝不習慣,我只喝明前茶。”
“賤人就是矯情!”厲文和第一次見比自己還得瑟的人,心裡忍不住暗暗罵了起來。
“明前茶,有有有。”萬全忙不迭地答應道,轉過頭去吩咐道:“快給張公子換明前的好茶。”
不大會功夫,丫環便將泡好的茶送上來,張衝品了一口,皺了皺眉頭道:“茶是好茶,只是水不行,白白糟蹋了茶葉,爲什麼不用雪水泡茶?”
萬全恨不能端起茶杯,直接將茶水潑到這位張公子的臉上,什麼玩意啊,裝得如此好逼,也不怕遭雷劈。“我忍。”好在萬全的在大局意識比較強,壓住怒氣,笑道:“窮鄉僻壤,條件是簡陋了些,還請公子見諒。”
張衝點了點頭,很大度地道:“也是,難爲萬管家了。”
萬管家親自執壺,先將張衝面前的酒杯倒滿了酒,又給厲玉和斟上,笑道:“這是從西域來的葡萄美酒,咱們南漢國一般見不到,請二位公子品嚐一下。”
厲玉和以前喝過幾次葡萄酒,急忙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讚道:“好酒!”
萬管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又見張衝沒有動杯,便勸道:“張公子,你也嚐嚐,很好喝的。”
張衝輕輕一笑,指着面前的酒杯道:“喝酒是有講究的。比如這葡萄酒,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就是說葡萄酒,一定要用夜光杯來盛,夜光杯應用祁連玉,雕成後杯薄如紙,光亮似鏡,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變,特別是在月光下,杯內明若水,似有奇異光彩,用這般瓷杯,實在是暴殄天物。”
說着,舉起杯子,放在鼻子下來回晃動了幾下,嘆道:“這酒應用橡木桶裝,你家用的是陶土製的酒罈吧,現在這酒已經酸壞,不堪再飲,還是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