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山風太賊,張衝將黃蝶兒用棉布單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也用一塊輕紗布遮了起來。老吳見張衝一臉的焦灼,知定是病情緊急,康神仙交待過,只要是急症,無論是誰,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第一時間報告他,人命關天,老吳不敢多言,趕緊點了點頭,道:“客官請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請我家先生。”說完,便向後面跑去。
老吳進去沒一會,便又跑了回來,道:“我家先生一會就到,請各位先隨我來。”張衝道了謝,跟着老吳走了進去。
出了前廳的門,後面是一個不小的四合院。這個院子裡全是客房,老吳引着張衝等人,從院子中間穿過去,出了一個小月亮門,眼前是一條狹窄的巷子,順着巷子走到底,左手邊又有兩個小月亮門,裡面的那個,通向康神仙的內宅。
他們進的外面的那個,進了門,沿着石子鋪成的小路走了幾步,又是一個小門。到了門口,老吳喊了一句,便有一個老蒼頭從門房裡走出來,看見張衝抱着一個人,知道是來瞧病的,也不多言,轉身回房,挑了盞燈籠出來,帶着衆人往裡走去。
張衝進得院來,打量了一個,這個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挺雅緻。迎面是三間小小的正房,西邊有兩間廂房,院子中間修着座一人來高的小假山,假山修在水池裡,水池中錯落着幾個浮萍模樣的石板,權作小徑。池裡栽着幾株荷花,花季已過,有幾枝荷花已經掉了幾片花瓣,顯得有些蕭瑟。東邊沒有房子,只有一道低矮起伏的粉牆,正中間有個寶葫蘆模樣的小門,門是閉着的,應從外面上的鎖,看樣子,是與康神仙的住處通着的。小門靠窗的一邊栽了幾竿竹子,另外一邊的牆上開個一個小窗,嵌着鏤空的牆磚,雕的富貴牡丹的圖樣,牆下是一塊小小的花圃,裡面種着一些張衝不認識的花花草草,應該是各種的藥草。
老蒼頭將正房的房門打開,點亮燈燭,便把一衆人請到屋裡。這裡是康神仙行醫施藥的地方,三間正房連在一起,正中間掛着一張扁鵲行醫圖,兩邊配着一幅“望聞知膏肓,問切斷生死”的隸書對聯,下面是一張八仙桌,桌子擺着一對半大的花瓶,上面畫的是神農嘗百草的故事,桌子兩側各放了一把太師椅。
靠東邊擺着一個大屏風,靠着屏風的外面擺了幾張高揹帶扶手的椅子和矮几,應該是供病人親屬暫時休息等待用的。屏風裡面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中間貼窗橫放着一張桌案,桌面上擺放着文房四寶。靠東牆有一排書架,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各種醫藥書籍。貼着北牆是一組存放藥材的櫥子,櫥子的每個抽屜被隔板分成三個獨立的小格子,抽屜外面貼着白宣紙的標籤,上面寫着各種藥材的名字。
房間的西側則掛着一道布簾,裡面東西放着一張木板牀,牀頭靠着西牆,兩邊留出了行走的空間,靠北牆也放着一個櫥子,放着鍼砭之類的醫療器械。
張衝剛把黃蝶兒放到牀上,康神仙便走了進來,看了大家一眼,低聲問道:“誰是病人的家屬?”張衝急忙上前一步,邊行禮邊道:“我是!”康神仙點了點頭,道:“好,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等着。”
等大家都出去了,那個老蒼頭把布簾拉好,這才退了出去,順手將門帶上。等屋子裡便剩下了張沖和康神仙兩個人時,康神仙已經給黃蝶兒把完了脈,試了試脖頸,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看着張衝,嘆了口氣,道:“這位公子,令閫已經去了。”
“不是吧?”張衝突然笑起來,道:“你一定是和我開玩笑的,她還活着的對不對?”說着說着,眼淚就掉下來了,聲音也變了,喃喃地道:“她活着,我知道的,她沒事的。”
康神仙行醫多年,見慣了生離死別,只能嘆息着勸張衝道:“公子還請節哀!人終有一死,天道就是如此。你還是快些安排令夫人的後事吧,讓她好好地走,也不枉與你有緣一場。”
“不對,你胡說八道,她沒死。”張衝象瘋了一樣,跳過去抓住康神仙的胳膊,吼道:“你個老匹夫,敢咒她,我弄死你。”
外面的人全站在門口,張衝在裡面一叫,外面的人聽得真真的,大家知道事情不好,急忙推門闖了進來。老吳見張衝扯着康神仙就要動粗,急忙上前,掰開張衝的手,橫在兩人中間,展臂將康神仙護在身後,怒道:“你是哪來的狂徒,竟敢對我家先生無禮,真是吃了豹子膽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先生是何等人物,便是州府裡的官兒老爺,鎮上的鄉紳財東,山上的頭領當家,見了我家先生都得以禮相待,豈能容得你撒野?”
狗子他們也急忙上前,將張衝抱住,拖到一邊,哭勸道:“大哥,冷靜些,有什麼話好好說。”現在張衝哪裡還能冷靜地下來,幾個人楞是沒有攔住他,眼見他掙脫開去,跑到黃蝶兒的身邊。
“你沒事的。”張衝嘴裡不停地說着這一句話,他真的接受不了這個結果,一路上他一直都抱着黃蝶兒的,他能聽到她的呼吸,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剛剛放下,人就走了,他真的不相信。張衝伸出手去試探黃蝶兒的鼻息,果然已經是氣息全無,這時張衝才完全亂了方寸,胡亂地說道:“你睡着了嗎?我知道你累了,你一定是睡着了,對不對?”說着,又伏在黃蝶兒的胸口,但卻再也聽不到她的心跳了。
“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張衝一下子跪在康神仙的面前,哭道:“你不是神仙嗎,你一定能救她的對不對?我求你,我求求你。”張衝一邊說,一邊使勁地給康神仙磕着頭。
康神仙嘆息道:“我哪裡是什麼神仙,就是個鄉野的老郎中。俗話說得好,藥醫不死病,人已經走了,哪裡還能追得回來?生死全是命,半點不由人,公子還是節哀順便吧。”又急忙招呼狗子等人道:“你們幾個快點把你家公子扶起來。”
衆人聽了急忙上前,正要將張衝拉起來,卻見張衝慢慢站起身來,朝着圍過來的弟兄們狂吼道:“都滾一邊去。”大家嚇了一跳,不由得停住了腳,楞楞地看着張衝失神地回到黃蝶兒胸前。
張衝看着眼前的黃蝶兒,腦子裡一幕一幕全是與黃蝶兒在一起的情景,他彷彿又看到了她站在桃樹下面盈盈地對着自己笑,彷彿又看到她揮動着寶劍的曼妙舞姿。“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張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來老韓頭對自己的說的話,“我們在一起,會害了你,也會害了我。你還沒有害我,怎麼可以走,你不能走。”
張衝自顧處地說一會,哭一會,停一會。大家站在一邊卻束手無策,只能陪着默默地掉眼淚。康神仙知道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張衝一個人靜靜地待着,便悄悄擺了擺手,示意老吳他們出去。等老吳和那個蒼頭走出去,康神仙又朝狗子他們施了個眼色,指了指外面,意思讓狗子他們也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張衝鬧了這一會,心力交疲,也就慢慢平靜下來,跪在地上,靜靜在伏在黃蝶兒的胸前。“咚!”張衝突然聽到黃蝶兒的心跳了一下,雖然非常微弱,但張衝聽來不啻于晴天霹靂,振聾發聵。他幾乎是本能得跳起來,迅速地將包裹着黃蝶兒的布單扯下來丟在一邊,又飛快地解開她夜行衣的衣帶,然後又調整了一下她仰臥的姿勢,將她的身體放平,伸手把頭下面的枕頭扯出來,墊到她小腿的位置。最後跑到黃蝶兒的頭邊,托起黃蝶兒有頭,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黃蝶兒的口貼了下去。
衆人看了大吃一驚,狗子小聲驚叫道:“親孃哎,了不得了,老大這是魔怔了。”說着,就要跳過去拉開張衝。
康神仙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張衝,張衝一動,他就注意到了。行醫這麼多年,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他都見過,但象張衝這樣做出如此出格行爲的,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康神仙的第一反應其實和狗子他們差不多,但當狗子說張衝魔怔了,他的心中卻突然一頓,仔細地看了看張衝,只見他神色堅定,目光清澈,絕對不是魔怔的表現,立即就斷定張衝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急忙拉住狗子,道:“先別過去,看看再說。”
狗子恨不能抽這老東西一巴掌,這麼污的畫面還要看看,真沒想到這老禽獸口味這麼重。正要動怒,擡頭卻見康神仙面色凝重,眼神炯炯,正氣凜凜,不由地心一虛,將到口的話硬嚥了下去。
張衝朝着黃蝶兒的口中一連吹了幾口氣,又快速地將左手放在黃蝶兒的胸前,右手壓在左手上,快速按壓了百餘下。接着又繼續向黃蝶兒口中吹氣,如此往復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只聽黃蝶兒嚶嚀一聲,噴出一口黑血,慢慢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