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紅翎公主竟然“當廷宣戰”,百官們不禁止個個面露異色,有幾人甚至憋不住,想上前表態,卻被白思綺一個眼色給堵了回去。
“公主說笑了,”白思綺一派溫婉從容,“臣婦所會的,不過是一些嬉戲遊玩之技,哪及得上公主天資聰慧,運籌帷幄於內,殺伐決斷於外,讓臣婦感佩不已。”
“你這話什麼意思?嘲諷我?”紅翎公主瞪起雙眼,“看樣子上次本公主下嫁鎮國大將軍之事,安國夫人仍舊耿耿於懷,罷罷罷,今日當着大夥兒的面,本公主不如就把這事兒給說破了吧——其實當日和親,全是王叔的主意,本公主也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不過幸好,到底是不了了之了,本公主高興得緊,還想跟你說聲‘謝謝’呢。”
白思綺挑起了眉,對上紅翎的雙眼。
澄澈、明亮,沒有一絲的虛僞。
白思綺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困惑——難道上次和親之事,真的只是南韶攝政王紅鏊的主意?這紅翎自己卻是打心眼兒裡不樂意?
“聽公主這話,對上次的事,似是已經全然不在意?”白思綺眸華盈轉,微微躬身,向紅翎公主慢施一禮,“既如此,臣婦代鎮國將軍,代鎮國將軍府,多謝公主的寬宏大量。”
“好說,好說!”紅翎公主伸手拍拍白思綺的肩,臉上全是明媚的笑意,然後轉頭望向上方的凌涵威,神情散漫地道,“皇上,你可還有什麼要問的?如果沒別的事,紅翎就告辭了。”
凌涵威的眉頭輕輕皺起,心中暗覺紅翎公主失態,而且言行舉止間全然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不由微微有些氣惱,但介於紅翎公主此時的身份,卻也不便當廷發作,只淡淡地道:“既如此,來人,送公主前往行館休息。”
“不必了。”紅翎公主一擺手,“我住在‘西勝’客棧,那兒的環境還不錯,暫時沒有搬去行館的打算。”
凌涵威更加不悅,面色頓時有些怫然,白思綺瞧得清楚,趕緊上前打圓場道:“公主素來灑脫不羈,定是喜歡頊樑繁華的街市,故而流連不去,皇上何不樂隨其便,讓公主玩個開心盡興?”
“罷了。”凌涵威會過意來,壓下心中的惱意,輕輕頷首,“安國夫人,此際你既身爲鴻鸕寺卿正,接待他國來使的事,便由夫人一手操持吧。”
“臣婦遵旨。”白思綺躬身領命,隨即同着紅翎退出承泰殿
,往東宮門而去。
剛剛步出東宮門,紅翎便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笑嘻嘻地道:“什麼時候有空兒?記得到‘西勝’客棧來找我,我還惦記着那個什麼籃球呢,這次我在頊樑呆的時間長,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沒問題!”白思綺爽快地答應下來,同着她登上早已備好的馬車,轉道城東的“西勝”客棧。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西勝”客棧門口停下,紅翎衝白思綺擺擺手,自己跳下馬車,大搖大擺地朝客棧裡走去。白思綺目送她進了大門,正欲吩咐車伕調頭回宮,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透過車簾的縫隙,白思綺凝眸看去,只見“西勝”客棧二樓靠窗的地方,斜倚着一個眉清目朗,氣質高華,卻仍然透露着幾分憔悴的男子,不是東方凌,又是誰?
“東方兄,這兒可沒有佳人,你就算望斷了秋水,又有誰會得其中深意?”
輕輕地,一句滿含戲謔的笑語隨風吹進白思綺耳中,讓她的呼吸不由一滯!——他們,果然在一起!而且聽這口吻,兩人間的關係似乎還極是熟稔。
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那座賓客喧喧的“西勝”客棧,白思綺眸色漸至沉鬱。
“回宮。”低低地,她吐出兩個字。
車伕得到命令,立即揚起馬鞭,車輪沿着寬闊的街道滾動着,駛向巍峨的皇城。
眼見着宮門已經迫咫尺,白思綺心中忽又記起一事來——已經三個月了,自己再未回過將軍府,也不知道府裡的人如今怎樣,高管家、吳九、知竹、雪畫,還有自己那位曾經傲視風雲的婆婆,她,還好嗎?也不知道慕飛卿這次領罪入獄,她可有擔心,可有難過?
這樣想着,白思綺當即撩起簾子,再次出聲吩咐道:“轉道,去將軍府。”
“夫人,”那車伕本是皇宮侍衛,此時聽她這麼說,不由有些遲疑,“……皇上那裡——?”
“放心,本夫人自會向皇上交待。”白思綺淡淡地說道,臉上的神情卻是不容人抗拒的堅定。
“是。”車伕只得轉頭,調轉車頭朝另一條長街駛去。
鎮國將軍府。
看着門楣上那五個金光燦燦的大字,白思綺心中卻是感慨萬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跨出這扇大門的情景,還記得那日春光尚好,慕飛卿端坐廳中,身邊圍繞着一大羣花
枝招展的侍妾,而自己帶着戰戰兢兢的碧楠,堂堂皇皇地從他面前走過,對他和那幫子女人,視而不見。
那時,自己一心只當他是個沉醉溫柔鄉的紈絝公子哥兒,所謂的將軍頭銜,不過是因爲蔭承了上一代的恩澤,徒有虛名罷了,又何曾想到,那表面的風流多情背後,竟掩藏瞭如許多不爲人知的沉重、孤寂、滄桑、與寂寞……
對,是寂寞。
很深很深的寂寞,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寂寞。
愈是瞭解他,她才愈明白,原來他們,同樣都是寂寞的人,無論身邊的景色多麼繁華,人事多麼紛紜,他們所能感覺到的,仍舊是那種天地蒼茫的寂寞。
她的寂寞,是對世間人事刻意的疏遠和淡漠;
而他的寂寞,卻是用鮮血澆鑄,因戰火鍛造而成。
她的寂寞如夕陽下一望無涯的荒原;
他的寂寞如懸崖絕頂孤傲的鬆,如萬里蒼穹深處展翅孤飛的鷹。
如果……如果沒有因爲這種種的種種,最終迸發出絲絲情愫,將他們網在一起,他們,會繼續地寂寞下去吧?
白思綺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
“夫人?”半開的門扇內,傳出高洪不可置信而又驚喜至極的聲音,“夫人!真是你嗎夫人?”
“當然是我。”白思綺失笑,“難道短短三個月不見,就已不識得我這個夫人了麼?”
“不是不是!”高洪趕緊着搖頭,可着勁兒大開門扇,疾步迎出,“夫人,快請進。”
白思綺衝他笑着,提起裙幅拾級而上,邁入高高的門檻內。
不多會兒功夫,原本清寂的院子就變得熱鬧起來,丫環婆子僕役們紛紛從各個院子裡奔出來,熱情地歡迎他們的夫人。
看着這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白思綺心中油然升起絲絲感動——原來,竟然有這麼多的人,在牽掛着自己,在擔心着自己,在期盼着自己。那種被需要被認可的感覺,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喜悅,發自心底的喜悅。
“綺兒,歡迎回家。”
貞寧夫人柔和的,卻不失穩重的嗓音,道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家?”白思綺的眼神頓時怔忡,家啊,家,這個詞,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聽過了?涼薄如她,性冷如她,有一天,也會把這個對她而言原本陌生到極致的地方,當成是家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