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的一幕並未發生。
千鈞一髮的剎那,有人從街道對面旋風般衝過來,手中一件大氅旋轉飛舞,掃開了所有紛飛的雪花。
沒有遺漏一片。
好身手,好功夫,也,好驚險。
黑眸冷然,望向木立在大廳中的少年帝王,另一隻手順拋一裹,將驚魂未定的白思綺,和神情淡冽的慕飛卿一起,帶回門內。
“錫達?”白思綺回過神,輕顫的嗓音中滿含驚喜。
“嗯哼。”錫達重重地應了一聲,頗有些不以爲然地掃了慕飛卿一眼,轉而繼續盯着凌涵威,濃黑俊眉向上揚起,“小皇帝,想不到在這兒也能碰見你。”
凌涵威麪皮紫漲,沉聲冷喝:“住口!誰許你對朕無禮?!”
“別跟我擺什麼皇帝的臭架子!”錫達卻絲毫不買他的帳,“這兒山高水遠的,俗話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困在淺灘的龍,也不過是條將死之蟲而已!”
“你——!”凌涵威登時大怒,“呼”地站起身,伸手指着錫達的鼻子,良久方恨恨道,“真是夷蠻之人,不可理喻!”
“夷蠻之人?!不可理喻?!”錫達冷嗤,“可我這夷蠻之人卻從來不做殘害自己子民的事,比起你這深諳教化的中原帝君,怕是要好上千萬倍!”
“你——!”凌涵威對着錫達一再咬牙,想要發作,卻苦於情勢不利,只得強忍,雙眼噴火地怒視着錫達。
錫達正想再逗弄逗弄他,卻被白思綺急急的話聲打斷:“錫達,你不是跟東方凌他們在一起嗎?還有小辰,他們怎麼樣了?”
“放心,”錫達飛了她一記眼刀,“他們安全得很,倒是你,放放心心地把自己交託出去,結果呢?”
白思綺知道他在暗諷慕飛卿,但也不好當面辯駁,只得又道:“可是城外還有高福他們——”
“他們?早找好地方藏起來了。”錫達撇撇脣,迅疾地掃了慕飛卿一眼,有些不情不願地想起,正是這個“沒用”的傢伙,在進城後不久便發出信號,要高福領頭車隊迅速找地方隱藏,這才躲過一劫。
“這麼說——”白思綺緊繃的心絃頓時鬆馳,“大家
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可我很不好!”錫達立即大聲反駁。
“你怎麼啦?”
“本殿下很生氣!你沒看出來麼?特別特別地生氣,氣得只想把某個小白眼狼給宰了,你沒看出來麼?”
“小白眼狼?”白思綺先是一怔,繼而明白過來,不由有些擔心地看了凌涵威一眼,只見他鐵青着一張臉,雙手死死地摳着桌角,指甲深深扣入堅硬的木面,心內不由泛起幾絲微痛——這孩子,倔強的個性倒是一如從前,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不過,凌涵威畢竟不是過去那個不經風浪的幼齡稚子了,此時雖捱了錫達好一通奚落,卻兀自能夠強忍。吳九默然立在他身後,雙眼一直盯着地面,彷彿身邊的一切都與他毫無干系似的。
大廳中一時岑寂下來,只聽見錫達晃悠左腿碰撞桌腳發出的砰砰聲,還有凌涵威偶爾發出的細碎磨牙聲。
樓外,雪一直紛揚地下着,似乎隱着永不停歇之勢。
錫達終於皺起了眉頭。
這場雪,太過怪異。
他的母親曾是雪域聖女,修爲精深,但這樣大面積地化水汽爲冰刃,也只能維繼一個時辰而已。
可今日這場雪,已有三個時辰之久。
是誰有這樣深湛的內功修爲?這樣必置他們於死地的強韌意念?
就連心中一直窩着火的凌涵威,都不由得暫且放下對錫達的計較,擰起雙眉,朝門外看去。
他也在揣度——跟那個人明明約好,這藍雪,只要半個時辰就好,可是現在——
“喂,小皇帝,你到底請了多少同盟軍?”錫達瞟瞟凌涵威,不鹹不淡地開口。
“一個。”原本以爲,凌涵威定然會不加理睬,可他竟然回答了。
“誰?”
凌涵威睨了白思綺一眼,方纔有些艱難地答道:“紅鏊。”
“紅鏊?”錫達先是誇張地大叫一聲,繼而用力搔了搔後腦勺,“那老傢伙雖說有些門道,但也絕無這等本領,你小子最好搞搞清楚,這個時候了還撒謊,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君無戲言!”凌涵威終於還是發作
了,重重一掌拍下,騰地站起身來。
“好好好,”錫達勾勾脣,“無戲言就無戲言,難道紅鏊他也請了幫手?”
“沒錯,二王子果然夠聰明。”錫達的話音尚未落地,門外便杳杳傳來一道沉黯的聲線。
錫達當即驚跳起來,怪聲叫道:“紅鏊!你這個老怪物怎麼也來了?”
情勢在一瞬間變得複雜無比,微妙無比。敵、友、君、臣,在這小小的茶樓裡匯聚一堂,任是誰,都無法再把握棋局此後的走向。
突兀地,衆人眼前多出一抹灰影,使得廳中本就晦暗的光線更加昏沉。
木製面具下寒眸冷銳,越過錫達,越過慕飛卿,甚至輕飄飄地越過凌涵威,盡數落到白思綺臉上。
“白思綺,我們,又見面了。”
白思綺苦苦一笑:“想不到,攝政王殿下也會對我這一介小女子如此掛懷。”
“我早已說過,你絕非什麼平庸女子。”紅鏊的嗓音機械而平板,不含一絲情感,冷涼刺骨。
“那麼,攝政王殿下此次駕臨彬洲邊城,到底所爲何事?”
“殺你。”
坦白而直接的兩個字,毫不避忌旁邊的三個男人,而且是,都絕非等閒之輩的三個男人。
“我們有仇?”
“沒有。”
“我們有恨?”
“也沒有。”
“那攝政王殿下如此苦苦相逼,可否給小女子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沒有。”
紅鏊的回答,似乎是永遠的千篇一律,冷漠到極點,也決然到極點。
面對這樣的人,解釋和求饒都是沒用的,剩下的,唯有反抗。
幾乎是同一時間,慕飛卿動了,錫達也動了,兩人平生第一次極有默契地出手,同時攻向紅鏊的胸膛。
按說,他們二人皆是當世高手,此際貿然出招,佔盡先機,紅鏊斷無躲開之理。
然而,等他們攻到近前時,卻離奇地發現,那方纔還站立在當地的灰袍男子,忽然地,沒有了。
是的,沒有了。
如鬼魅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