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斜倚在牀欄邊,凝望着枕上男子,白思綺油然升起恍若夢中之感。
往昔的記憶慢慢浮上心頭——烽煙瀰漫的乾圖關下,她迫於無奈,不得不帶着生死未卜的慕飛卿,隨同凌涵威的鑾駕一起迴轉天寧宮,暫棲於霓影閣內。
那些日子,她的內心充滿了惶恐不安,每每夜深人靜,仍舊思側難眠,唯有看着慕飛卿清朗的容顏,方可入睡,但也只是淺眠。
眼下這情形,倒與那時相似,只是陪在身邊的,換成了陌雲寒,但是這安睡的容顏,實在太……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在離他濃眉不及半指的地方停住,再沒有前進一分。
微微一聲嘆息,白思綺用理智扼住心中狂肆的思念,剛要收回手,纖腕卻被一隻手緊緊握住,重重地,摁在一張略顯消瘦的面容上。
“雲寒,你——”白思綺心中一慟,訝然對上陌雲寒濯黑雙瞳。
柔軟的脣瓣卻被男子另一隻手輕輕摁住,那雙黑蟬裡,寫滿無聲的哀求。
針刺一般綿密的痛在胸腑間瀰漫開來,白思綺再沒有拒絕,就那樣,看着他,看着他,任由這一刻時光恣意蔓延……
珠簾的碎響,堪堪打破室內的靜寂。
“安國夫人……”一聲極低極細的輕喚傳來。
白思綺收回手,理理衣衫,緩緩坐直身體,轉頭看向殿門,只見一身穿鵝黃宮衣的女子正安然立在那裡。
“奴婢,可以進來嗎?”
白思綺點點頭,目視着她走進殿中,在自己面前款款跪下,方沉了面色道:“是皇上派你來的?”
“不是,”女子擡起頭,竟微微一笑,“夫人不要問奴婢從哪裡來,也不要問奴婢爲什麼做這些事,只需要告訴奴婢,夫人,是不是想離開皇宮?”
“你——”白思綺倏然站起身,眸中浮起冷色,“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本夫人的事,不需要任何人過問。”
“奴婢絕無踐越之意,只是想告訴夫人幾件事,信與不信,全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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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綺凝神她半晌,重新坐回椅中:“你且說來。”
“第一件……”
令白思綺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女子僅僅只說完三個字,便面綻笑容,緩緩倒向地面,口中溢出一絲烏黑的血。
她倏然起身,驀地瞪大雙眼。
更令她震驚的是,幾道黑影忽如鬼魅般掠進,抓起躺倒在地的宮裝女子,轉瞬退出。
如果不是面前那灘烏黑的血漬
,白思綺幾至要懷疑,方纔的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不過,這些年來的經歷,已經讓她學會了處處留心,所以,她終是發現了,那灘血漬中的異物。
不着痕跡地踏前幾步,白思綺佯作擦拭血痕,飛速從地上拾起一個小小的蠟丸,緊緊地捏在掌心之中。
“白宮人,這種事怎麼能讓你來做呢?”兩名宮侍捧着水盆及擦洗之物走近,不待白思綺吩咐,已然傾身上前,動作麻利地將地面清理乾淨,這才衝着白思綺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等等。”白思綺出聲喚止,“早膳可備了?”
“白宮人可是餓了?”
“廢話!”
“白宮人稍待,奴才這就吩咐人傳膳。”
不多時,一桌精美的早點便送至寢殿之中,白思綺命宮侍直接將膳桌送至榻前,摒退衆人,扶着陌雲寒起身,強作笑顏道:“來,雲寒,先吃點東西吧。”
陌雲寒定定瞅了她半晌,才轉頭去看那些飯菜,面露遲疑。
“你是怕他在這飯菜裡做手腳?”
陌雲寒輕輕點點頭。
“你放心吧,他一定不會。”
“爲什麼?”
“直覺。”
“直覺?”
“其實,他並不是壞人。”白思綺轉頭避開陌雲寒炯亮的眸子,語聲卻頗有些艱難——她雖時時處處防着凌涵威,卻也發自內心地堅信,他絕不會使出這些讓她恨之入骨的手段。
更何況,他曾說過——他會殺了陌雲寒和慕飛卿,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這一點,她相信,深深相信,甚至不需要絲毫的理由。
陌雲寒再沒有多言,只是安靜地拿起箸子,開始進食,
果然沒有任何問題。
及至飯罷,便有宮人進來收拾器物,同以前單獨伺候白思綺時一樣,也是魚貫進出,沒有弄出任何一點響動。
接下來的半天時光,寢殿裡甚是安靜,只有午後凌涵威來,站在門外瞧了一會子,見白思綺和陌雲寒並躺於枕上,面色陰鶩地默然片刻,拂袖而去。
直到夜深人靜,直到四周寂寂無聲,白思綺將頭微微埋進錦被裡,飛速搓開手中蠟丸。
是一封小柬。
短得只有四個字:南苑,觀花。
南苑觀花?
白思綺眉頭微微一皺,再凝眸一看,紙上的四個字,已然消失,就連那薄薄的絹紙,也剎那間化作了粉塵。
到底是什麼人,竟以
犧牲一條性命爲代價,向自己遞出這消息,而這南苑觀花,又是何意呢?
“南苑……觀花?”白思綺細細地咀嚼着這四個字,心頭遽速閃過一道亮光。
“綺兒?”躺在旁側的陌雲寒見她久久不作聲,伸手揭開錦被,滿臉狐疑地看着她,“怎麼啦?”
“沒,沒事。”白思綺微微一笑,“只是在琢磨你昨夜說過的話……”
“我昨夜說過的話?”陌雲寒的注意力就此轉移,凝神回想片刻,恍然道,“你是說——”
“噓——”白思綺趕緊截住他的話頭,示意他嘌聲,眼角餘光朝斜上方掃了掃,陌雲寒頓時了悟,配合地抿緊雙脣,眸底卻掠過一線銳光。
第二日正午,凌涵威再次來到寢殿,打起珠簾邁入門中,一眼便看見斜倚在窗邊的白思綺,心中頓時一喜,傾身上前:“綺姐姐,在看什麼呢?”
“花。”白思綺沒有回頭,語聲清冷地回答了一個字。
“什麼花?我也要看。”凌涵威湊到她身邊,興沖沖地也朝外看去,可只看到兩三朵孤零零的小白花,意趣頓時索然,扯扯白思綺的衣袖道,“綺姐姐,這有什麼好看的?你若想觀花,咱們可以去南苑,那兒的紫金花又多又漂亮,綺姐姐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嗎?”白思綺終於回頭,淡淡地掃他一眼,“皇上容許我走出這殿門了?”
凌涵威先是面色一僵,接着笑道:“綺姐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只要是在這天寧宮中,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都隨你高興。”
“真的?”白思綺假作不信,瞪大雙眼瞧他。
“真的真的!”凌涵威連連點頭,舉起右手放在耳側,“要朕起誓嗎?”
“那倒不必了。”白思綺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眸光溫靜如水,“既如此,那咱們這就去南苑瞧瞧吧。”
“好啊好啊!”凌涵威連連點頭,眸中再度浮出昔時稚子般天真純良的神情,拉起白思綺的手,神采飛揚地往外走。
看到他開心的模樣,白思綺有一瞬間的閃神——如果將來,他知道了自己今日此舉,只是欺騙,他會怎樣呢?他將怎樣呢?
但,這遲疑僅僅只有一瞬,便剎那閃過,被另一股更加強烈的渴盼所淹沒。
若她的腳步肯滯上一滯,若她心中的渴盼不是那麼強烈,或許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麼“如果”,也沒有“或許”,所有該發生的,無論是悲劇喜劇還是正劇,都會依序上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