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攤放着一張薄箋。
只有少少的四個字:西,夜入京。
慕飛卿眸中漫過一絲殺意。
想不到那個人,竟然這麼快就潛入了頊樑。
快,很快,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快。
“吳九!”慕飛卿沉聲喚道。
“屬下在!”吳九身影一閃,轉眼出現在案前。
“銀鷹可回?”
“還沒有。”
“事情不順?”
“有點棘手。”
“何人阻道?”
“禁軍外廷左副統領,楊嵐溪。”
“是他?!”慕飛卿微怔,繼而眸中鬱色更濃。
吳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將實情稟上:“銀鷹傳回消息說,對方,很扎手。”
“連他都對付不了?”
“楊嵐溪不是孤身作戰。”
“他背後有人?襄南王?太皇太后,還是——?”
“據種種跡象判斷,是紅門的十三煞。”
“紅門十三煞?”慕飛卿雙手合在一起,捏得“咔吧咔吧”響,“還有嗎?”
“……暫時……沒有了。”
“繼續再探!”
“屬下明白!”吳九答應着,正欲轉身退去,忽又記起一事,佇住腳步,“將軍——那個,上次從南華行館中所盜‘月寒心’之解藥,是,是——”
“是什麼?”
“是假的。襄南王,似乎早有防備。”
慕飛卿呼吸一窒——兩個月了,兩個月裡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於讓他全然忘卻了那個呆在雅韻院中,苦苦熬煎的女子。
當日因聽了白思綺一席話,他決意冒着暴露的風險,命吳九遣人,在他與紅翎公主成婚當日,遣人潛入南華行館中,盜取“月寒心”的解藥,卻沒有想到,辛辛苦苦得來的,竟然是——假藥?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昨夜便開始心痛如絞,熬到今晨,早已是出氣的多,進氣的少,怕是——”
不等吳九把話說完,慕飛卿已經“呼”地起身,徑直從他身旁躍了出去。
“呃——將軍?”吳九怔愣一瞬,方纔急急轉身,追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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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卿的背影奔了出去。
雅韻院中。
那往日花容嬌妍的女子,如今氣息奄奄地躺在牀榻之上,面如金紙,兩頰青灰。
慕飛卿尚未進屋,便聽到一陣細細的低泣聲。
素來鐵血的男兒心,不知怎的,便漫開絲絲黯淡的傷。
悄無聲息地邁過門檻,走到榻前,望着那消瘦得不成模樣的女子,慕飛卿再一次,嚐到那種生澀的悔意。
是他害了她。
若他肯多留一點心,她也不至於在如此芳華正盛之年,便油盡燈枯,形將逝滅。
“將軍……”雙蕊擦着腮邊的淚,哽咽着站起身,面頰上淚光斑斑。
榻上的舞琴,卻在這時睜開了眼,模糊看見榻前的慕飛卿,臉上頓時漾起生動的笑,弱弱地擡起手:“將軍……你,回來啦?”
慕飛卿的心,再次漫開一絲尖銳的痛。
上前握住那隻枯瘦的手,他雙眸黯然:“舞琴,對不起……我……”
“不要說對不起,”舞琴露齒一笑,“能爲將軍死,是我的福氣,舞琴只恨,自己福淺命薄,配不上將軍的英才大略,浩然氣概……從此以後,舞琴再不能陪伴將軍了……”
舞琴絮絮地說着,淚光喘喘,氣息更顯紊亂。
慕飛卿側身在榻邊坐下,輕輕擁住她的肩膀,長長嘆息道:“其實這麼多日子以來,你明知我對你無心,又何苦如此?”
“將軍……不是對我無心,是對所有的女子,都無心吧……”舞琴笑得澀然,“不過現在,將軍也有心了……舞琴只希望,將軍能好好地珍惜現在這顆心,毋再……錯過了……”
丹蔻半殘的纖手驀然垂落,那昔日人比花嬌的女子,已然芳魂一縷隨風去,千般癡情葬靈臺……
“舞琴!”慕飛卿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痛呼——雖然他不曾愛過她,雖然他也從未想過要回應她的愛,但,她的心意,他卻明明白白地看在眼裡。
如今失去,是另一種惆悵悲傷的痛,是另一種細密隱藏的傷。
他相信。
舞琴愛他,甚至比白思綺更深。
因爲白思綺是浩然大氣的女子,縱使愛了,仍舊有所保留,而舞琴不是
,自從愛上的那一刻起,她就交付了全部。
而他,根本不值得她如此。
可她依舊執著地堅守了心中那份愛戀,癡癡地,悵悵地,寂寞地守着一份永不可能兌現的冀望。
……
一道淺淺的紅影從眼前劃過,凝住慕飛卿的視線。
俯身拾起,是一顆豌豆大小的蠟丸。側頭看看榻上雖已氣絕,卻容顏平靜的女子,慕飛卿心中陡然一震,遂將蠟丸納入腰帶之中,輕輕放平舞琴的身子,凝視她小半晌,這才默然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舞琴,對不起。
就連這最後的路,我都不能,多陪你一時半刻。
冬天淡漠的陽光灑下來,映得雅韻外內內外外的一切,蒼白失色。
步速飛快地回到雅韻院,慕飛卿取出蠟丸,在掌中輕輕捏破。
內裡滾出的,竟然是一顆金豆子,上面刻着五個細小得難以辨識的字:
襄南王,已死。
慕飛卿驚住了。
舞琴不惜性命留下的這五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襄南王,已死。襄南王,已死?可襄南王,不是還好好地躺在廣瓊園中嗎?
難道——
慕飛卿的雙眸驟然黑沉,翻卷起滾滾的狂風暴雨,劃過道道霹靂。
走出書房時,慕飛卿已經換上了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神情。
“吳九。”
“屬下在!”
“備馬,隨我前往廣瓊園。”
“將軍,您是打算——親自出手?”吳九驚詫異常。
“或許吧,”慕飛卿勾脣一笑,“襄南王病勢沉重,本將軍自當前往探視。”
“那——要叫上金鷹嗎?”
慕飛卿目光閃了閃,卻輕輕搖搖頭。
“可是將軍——”吳九欲言又止——襄南王身邊不知潛伏了多少高手,將軍就這樣送上門去,他着實心中憂急,卻不能言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慕飛卿拍拍吳九的肩,朗笑數聲,意氣風發地走出東院,直奔將軍府大門。
好個襄南王,就讓本將軍仔細瞧瞧,藏在那儒雅外表下的,到底是怎樣一張驚人的面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