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沉重地走在遍地屍骸之中,每一腳下去,都會感到腳在微微下沉,那是鮮血浸溼了大地,鬆軟了泥土.
賀蘭雄帶着他的幾百騎兵出現在戰場之時,離這場大屠殺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了,直到確認秦軍早已經遠離,賀蘭雄方敢露面.他現在這點兵力,在強大的秦軍面前,連個泡沫都翻不起來.
他的面前是一個修羅場,是十八層地獄,除了那些力戰而亡的士兵,更多的是被一個個,一隊隊拴在一起倒在那裡的.這些人已經放下了武器,卻最終難逃一死.跟在賀蘭雄身後的賀蘭族士兵都幾乎邁不動腳步了,他們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屍體壘在一起,而且這還是他們的同袍.
賀蘭雄看到了慄藉圭堯,那個他曾經發誓要踩在腳下狠狠折辱的傢伙,他那身鮮亮的盔甲在死屍羣中仍然是那樣顯眼,他的身上有數十個血洞,那些射中他的羽箭都已經被拔走了,那些血糊糊的洞是那樣的恐怖,他雙手被反綁着仰躺在那裡,雙眼睜得大大的看着天空,死不瞑目.
雖然心中將慄藉圭堯恨得要死,但此時的賀蘭雄心中卻殊無快感,他慢慢地跪倒在滿地的匈奴人屍首當中,仰天長嗥,淚水自眼內抑制不住地流下.
“族長,我們快走吧,說不定秦軍什麼時候就又衝回來了!”有人走到了賀蘭雄身邊,低聲道,這一次,他們得脫大難,完全得益於賀蘭雄那一霎那之間的靈感迸發,想到了兩年前那讓他與高遠聲名鵲起的那一戰.士兵們緩緩地圍攏過來,看着賀蘭雄的眼神之中,除了敬服,就是敬畏.如果他們當初與大部隊一齊行動,那麼現在,躺在這裡的,也絕對會有他們的屍體.
“秦人不會來了,他們必然是去圍攻王上的大軍了!”賀蘭雄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擦乾臉上的冷水,看着秦軍遠去的方向,那裡,也正是匈奴王庭所在地.
“收集羽產,清水,吃食,我們走!”賀蘭雄看着麾下的數百騎兵.
“族長,我們去哪裡?”
“去哪裡?”賀蘭雄苦澀地一笑,”還能去哪裡,我們回家.儘可能多地帶上一些羽箭和清水糧食,其它的東西,都不要了!”
聽到賀蘭雄的話,所有人都面面盯覷,半晌,纔有人大着膽子道:”族長,那些些財物?”
“都不要了!”賀蘭雄大吼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財物?你們要錢還是要命啊,穿過霍蘭山,離我們的老營還有多遠你們不知道嗎?拖着這些東西,我們能跑得快嗎?這一路之上,你們能擔保不遇到秦軍麼?丟了,都丟了.”
看到賀蘭雄怒氣勃發,一衆手下再也沒有聲息,是啊,比起性命來,財物算得了什麼.
看着一衆手下迅速地在死屍之中翻尋着羽箭,清水,乾糧,賀蘭雄轉頭看向王庭方向,他知道,匈奴王完了,換而言之,匈奴也完了.秦軍這一次的進攻,完完全全就是高遠那一次進攻的翻版,賀蘭雄甚至可以推算到,秦軍決不是在王庭那裡等着匈奴騎兵的,半道而擊,在匈奴人最想不到的地方,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數個時辰之後,這僥倖逃得性命的數百賀蘭部騎兵快馬加鞭,在賀蘭雄的率領之下,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之中.
而在另一邊,剛剛殺了數萬俘虜的王逍領着秦軍,一路向着草原深處挺進,殺死了數萬匈奴人,讓他們繳獲了大量的戰馬,士兵們騎上了戰馬,可以最大程底地節省他們的體力.
“父親,士兵們太累了,掉隊的越來越多,能不能讓他們先休息一下,磨刀不誤砍柴功啊,這個樣子,即便我們趕到了戰場,又怎麼還有力量投入戰鬥?”王翦看着拖成長龍一般的隊伍,憂心忡忡地對着父親王逍道.王逍的作法,與平素所授於他的軍法完全是背道而馳,這一路奔來,秦軍幾乎便沒有怎麼休息,一天之中,最多隻休息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完全便是在趕路,就說話的這會兒功夫,王剪便看到有好幾個士兵因爲疲憊之極,而從馬上掉了下來.
王逍看了一眼兒子,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所做完全與兵法之道背道而馳?”
“是的,父親!”王剪低下了頭,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但他卻不敢直斥父親.
“兒子啊,兵無常勢,水無常態,所謂兵法,只是給你參考的,不是讓你死記的,任何兵法都得結合戰時的實際以及需要來確定,就像現在我們不顧一切地趕路,看似違備兵法,但卻更符合這一戰的需要啊!”王逍看着兒子,道:”我們不需要作戰,我們只需要出現在匈奴人的背後,就將成爲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草.”
“孩兒明白了!”王翦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頭道.
“迅速地擊敗匈奴人,然後回師函谷關.如果函谷關還在的話,最壞的結果,是我們回師援救咸陽,現在每多爭取一點時間,就會讓我們大秦更安全一分.”王逍揮揮手,”去吧,督促我們的士兵,讓士兵們唱起戰歌,打起精神來向前走,一直向前,直到與大將軍會師!”
雄渾的戰歌在草原之上響起,數萬人齊聲高歌,聲勢極爲驚人,在迴盪的戰歌聲中,疲憊不堪的秦軍鼓起全身的力氣,一路向前,不斷地挺進着.
綠海,是匈奴控制區域內一個面積極大的淡水湖,也是匈奴人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源,而這裡,也是李信爲匈奴王野芒選擇的葬身之所.
綠海,離着匈奴王庭所在地,還有着百餘里的距離,匈奴王庭,此時早憶變成了熊熊大火之中一堆廢墟,李信所選擇的戰術,與當初高遠殲滅拉託貝一役的戰術毫無二致.
當疲憊不堪的匈奴人奔到這裡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停下來修整一番,吃飯,休息,補充水源,這個時候,便是秦軍發動進攻的最佳時機.
人最疲憊的時候並不是在長途跋涉之中,而是在長途跋涉之後,稍稍休整之後的那一段時間.李信深諳這一點,所以,他將戰場選擇了這個匈奴人離不開的綠海之畔.
當數萬匈奴騎兵在綠海停下來休整的時候,當匈奴人看到從遠處地平線上突然出現的飄揚的秦軍旗幟,看到從四面八方緩緩逼近的秦軍士兵之時,他們的呼吸幾乎便要停止了.
上馬,衝擊,利箭的呼嘯,士兵的吶喊,兵器的碰撞,在不久之後便響徹綠海,隨着戰事的深入,綠海那清澈之極的湖水,在一點點地變成紅色.
匈奴王野芒與數個匈奴最大的部族精兵,被三面包圍在綠海,而在他們的身後,便是茫茫的綠海那不見邊際的湖面.
李信麾下此時擁有十萬步卒,兩萬騎兵,而野芒,手中只餘下五萬餘騎兵.支撐他們苦苦作戰的唯一的念想,便是還在他們身後,源源不絕從趙國代郡退回來的匈奴騎兵,只要他們趕到,內外夾擊,便有擊敗秦軍的希望.
所以當王逍率領的秦軍出現在綠海的時候,匈奴兵們最後的一點念想也告破滅,希望破滅之後,接下來的便是潰敗了,王逍根本就沒有參戰,當他的部隊出現在綠海之畔的時候,這一場大戰便已經宣告結束了.
野芒鼓起餘勇,帶着萬餘王庭騎兵,突出重圍,而其它大部,幾乎盡數被殲滅在綠海之畔,只有極少數逃出了生天,但這些曾經叱吒草原無數年的大部族,自今日起,便也宣告成了漫漫歷史長河之中的一個名詞了.
綠海之畔,秦軍中軍旗下,看着已經潰散的匈奴騎兵,李信一直緊繃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秦國自從葉天南開始謀劃復辟,四處聯絡的時候,便開始制定這個龐大的計劃,爲此,國內集中全力,進行了一系列數不勝數的戰略欺騙,今天,終於結成了累累碩果,匈奴從今天起,將不會再成爲秦國後院裡的一個不穩定因素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在秦軍準備東征的時候,接受中原六國的賄賂不搗亂了.
“贏英!”他大聲喝道.
在他身後,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應聲而出,”末將在!”
“看到了野芒已經突圍而出了麼?”
“看到了!”
“你認得他麼?”
“化成了灰也認得.”
“很好,我軍在此的兩萬騎兵盡數付於你,從現在開始,你要給我一直死死地咬着野芒,直到將他的首級帶回咸陽.只要達成這個目標,我們不惜代價.”
“明白了,大將軍!”贏英眼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贏英,你知道爲什麼嗎?”李信的語氣突然放柔和,輕聲問道.
“大將軍,因爲野芒便是匈奴人的一個旗幟,他若不死,定然會再將匈奴人聚集到他的旗下,一隻受了傷的野狼會更兇狠,所以,我們一定要拿下野芒.野芳一死,匈奴人再無可以號召郡雄的人物,草原之上,便將四分五裂,他們永遠也不會再對我們大秦形成威脅.”贏英大聲道.
“你說得很對!”李信笑道:”正是如此,所以,野芒必須要死,我們不可能將匈奴人斬盡殺絕,那麼,便讓他們永遠陷入四分五裂之中吧,以後的日子裡,只要匈奴之中出了一個強大的有可能一統匈奴的部族,我們便將其滅殺在搖藍之中,讓他們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
“大將軍英明.”
李信突然笑了起來,”最重要的是你,贏英,你此次出擊,將是你第一次獨立指揮作戰,希望你不要墜了你父親的名聲.”他壓低了聲音,低低地道:”拿回野芒的首級,你的地位將無可撼動,我們秦人,最重軍功.”
“多謝大將軍!”贏英眼中閃動着莫名的光芒,贏英,秦武烈王的第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