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夏六月辛亥(二十六)。
朝陽從東方升起,喚醒了這座沉寂之中的城市。
和往常一般,胡建帶着手下的幾個官吏,將緊閉的新豐城門打開,然後早就已經等候在城門口的農民和商賈便排着隊,進入城門。
站在城樓上,胡建望着這個熱鬧的場面,也不禁感慨着:“公考以來,新豐太熱鬧了……”
左右都是笑着點頭:“可不是嘛,自公考宣佈,這新豐鄉的百姓就算是碰上好時機了!”
“他們僅僅是賣自家種的菜葵恐怕也賺了許多!”
因爲公考吸引了數以千計的人們聚集在新豐城,新豐城的物價立刻應聲上漲。
還好有桑鈞在這裡,大司農緊急從長安調運了大批糧食和布帛以及其他商品來新豐,纔沒有出現物價飛漲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新豐城裡陡然多出了數千口人。
而且還是購買力相當強勁的中產階級人口,這一下子就讓新豐城裡的商賈住戶和城外的百姓,來到了天堂。
城中住戶,僅僅是靠着出租房屋和幫着漿洗衣物,就賺了許多。
若有些實力,趁機再做點買賣,一年的收入就賺到手了。
而城外的農民,也沒有吃虧。
原本他們自己種的,用作果腹的各種蔬菜,現在全部能賣錢了。
而且,價錢比粟米還高!
哪怕是最便宜的葵菜,現在也能賣幾十錢一石了。
家裡養了雞鴨的人家,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過去只能賣個一錢兩錢的雞蛋鴨蛋,現在四五錢一個。
若是運氣好,能在山裡打着野豬什麼的,拿來城裡,一下子就能換的數千錢!
如此強大的消費能力,甚至吸引到了長安城花街柳巷裡的歌女們也成羣結隊,趕來新豐,租了個地方,招攬風流文士,做起了皮肉生意。
胡建聽着左右官吏們的議論,臉上神色如常,但在心裡面,他知道這種依靠人爲營造起來的市場繁榮很快就要消散。
因爲,聚集在新豐的人,正在減少。
昨天新豐城裡還有三五千之多,但到了今天,就剩下一兩千了。
而今天之後能剩下一千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只是……
胡建擡眼就看到了城門口,忽然被堵塞住了,他定睛看過去,卻見一支數十人的隊伍,擡着好幾只被宰殺好的牛羊彘,還提着許多的雞鴨,大搖大擺的走進城門。
因爲帶的東西太多了,所以連城門都被堵塞住了。
胡建連忙帶人走下城樓,下去幫忙疏通道路。
他自己則提着綬帶,走上前去,對那些問道:“吾乃新豐典吏胡建,爾等爲何帶這許多的肉類入城?”
“胡典吏……”遠遠的城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卻是驪鄉的馬原,帶着幾個子侄。
“馬公……”胡建皺着眉頭,對於馬原他沒有什麼好感,但也不至於有惡感,這個驪鄉的惡霸在他眼裡,屬於那種厚顏無恥但卻有用的鄉下地主。
對於法家的官僚們來說,他們並不在乎自己治下的地主豪強們的道德修養如何。
反正,人品好是一刀,人品不好還是一刀。
何必分得這麼清楚?
所以胡建也只是皺了一下眉頭,就迎上前去問道:“馬公帶如此多的肉類進城所爲何事?”
“當然是來賣啊……”馬原搓着手笑道:“小人這不是聽說了新豐公考馬上就要公佈了嗎?就帶着鄉親們宰殺了自家餵養的畜類,來新豐城裡供給各位未來的新豐明公們慶祝酒宴之用……”
作爲一個能混到長安城的公主府上去的地主,馬原的嗅覺當然不是一般的靈敏。
在聽說了新豐公考進入尾聲後,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那些得中之士,特別是不是新豐本地的士子們,肯定會在新豐擺酒慶祝。
這酒宴就少不得魚肉!
此時來新豐賣肉,必定能賺錢。
他也是有魄力,想通了這一節,當即就帶人,在整個驪鄉大肆收購各種牛羊彘雞鴨。
然後趕在今天送來,就是想要大賺一筆!
胡建聽着對方的解釋,不置可否,只是冷聲道:“好叫馬公知曉,張侍中已經決定,自今年秋七月開始,全縣禁止無故宰殺牛馬,所有牛馬之宰殺,必須得到縣衙許可,方能進行,且全縣禁食牛肉!”
“以後馬公可不能再這樣無故殺牛了,不然,本官就不得不問責!”
馬原一聽楞了。
不許殺牛馬,連牛肉都不許吃了?
這位張侍中,張蚩尤還真是大膽!
恐怕會引發民衆不滿啊……
要知道,漢人吃牛肉,這可是傳統,尤其是遊俠兒們,玩鬧累了,圍着火盤,穩上一壺酒再切兩盤牛肉,素來就是他們最愛的事情。
這張蚩尤管天管地,還能管別人的嘴不成?
但這和他沒太大關係,馬原只是笑了笑,拱手道:“草民知道了……”
雖然不看好這張蚩尤的禁宰牛馬和不許吃牛肉的規定,但馬原還是決定先執行。
反正,他也覺得,這個規矩長久不得。
所以,賣賣乖,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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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吹了吹案几上的布帛上的墨跡,然後將之交給桑鈞,道:“煩請桑兄將此信帶給令尊……再爲我向令尊問好……”
“不敢……”桑鈞接過帛書,拜道:“侍中問好,下官一定帶給吾父……”
“只是……”桑鈞想了想,對張越問道:“侍中真覺得,這官榷茶葉和牛肉有賺頭?”
張越既然想要在新豐拿到大司農手裡對工商業以及各種工商稅收的徵收和監管權力,當然不能空口白牙去拿。
這樣哪怕桑弘羊能答應,桑弘羊下面的鹽鐵官僚也不會答應的。
所以,得拿好處出來交換。
這官營茶葉和官賣牛肉,就是張越拿出來交換的好處。
只是如今,因爲製茶技術以及飲茶文化的落戶,所以茶葉貿易的利潤,還未凸顯出來。
但張越知道,在歷史上的北宋,茶葉官營給北宋王朝帶來了多大利潤?
那可是每年幾百萬貫的純收入啊!
更妙的是,在現在,茶和絲綢一樣,都是中國獨有的壟斷資源。
只要開發的好,還怕沒錢賺?
至於官賣牛肉?
其實是張越的一個試探。
因爲,他知道,一旦新豐的牛耕技術被推廣,很快天下就會禁宰耕牛。
可是牛肉這個東西,卻又是無比美味,而且有着豐富營養。
漢人能有現在這樣的身體素質和漢人嗜吃牛肉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將牛類分爲耕牛和肉用牛勢在必行。
張越也相信,桑弘羊會看懂自己在信裡說的事情的。
只要牛被列入管控的戰略資源,禁止私自宰殺。
那麼牛肉就會成爲一種壟斷資源,併成爲大司農手裡的一張王牌。
而且,還能玩出許多新花樣。
譬如說農民手裡的耕牛,要賣只能賣給大司農。
作爲唯一的收購者,大司農自然能壓價。
然後,同時大司農還是市面上唯一的牛肉銷售商,所以牛肉價格可以提高。
這一減一加,利潤自然就出來了。
此外,只要賣牛肉有利可圖,大司農就會大力發展肉用牛養殖。
以現在漢家控制的北方牧場規模而言,養個幾百萬頭牛羊不再話下。
如此,說不定未來北方邊塞在畜牧業上的收益就能填補在農業和開發上投入帶來的虧空。
開疆拓土不再是負擔,而將變成一個賺錢的買賣。
只要開疆拓土能帶來收益,能賺到錢,人民就會支持戰爭。
由此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未來,再點亮羊毛紡織業的科技樹,上馬一個毛紡織業,使得酒泉和張掖、居延,變成一個流着蜜與糖的寶地。
人民就會自動向着這些地方遷徙。
有了人口,河西和河套,本身就能成爲兵營。
當然,這些都只是張越的幻想。
到底如何,還要看未來的實踐。
桑鈞卻還是有些不能理解,但他聰明,知道這個事情可以回去請教自己的父親,於是就拿着信走出了官衙。
桑鈞走後,張越就起身走出官衙,來到了隔壁的太上皇廟旁的行宮裡,找到了正在看書的劉進。
“殿下……”一見面,張越就拱手說道:“如今,陳縣丞正帶人在新豐城裡逐一通知諸位錄取士子,臣想着,那些沒有得中的士子,才能也不算差,是不是請殿下爲他們寫一封推薦信,好使賢才不至於流露於野!”
這也是張越早就想好的事情了。
對於文人士大夫,這是最好的拉攏手段了。
既不用錢,也不需要投入任何資源,只是寫點萬金油的好話。
而有了劉進和自己親筆寫的推薦信,這些人雖然未在自己下面辦事,但卻也被打上了劉進和自己的標籤。
將來他們之中萬一出了人才,那就是自己的功勞。
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爲?
劉進聽着,自然應允,公考之中能夠進入面試環節的文人,在水平上來說雖然可能高不到那裡去,但勝任一般的低階官吏已經綽綽有餘。
於是便提筆寫了一封數百字的推薦信,然後交給左右吩咐道:“去抄錄數百份,然後蓋上孤的印信,交與張侍中……”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