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營房中,一場會議正在召開。
“本將曾在天子面前立下過軍令狀……”
“必致‘細柳營’,以報陛下!”
“明歲春三月,陛下或將親臨新豐觀兵,屆時……”張越輕聲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胡建等人,已不必多說了。
胡建聽着,上前拜道:“末將必盡心竭力,輔佐軍候!”
“末將等亦如是!”常遠等人連忙跟着拜道。
但心中,卻都是忐忑不安。
天下哪個不知太宗觀兵細柳的故事?
如今,細柳營雖早已經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中,但……
卻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與之相比的。
那可是一支橫壓一世的鐵軍!
其強盛之時,羣雄俯首,無敵於世。
如今,保安曲要用不過四個月的時間來達到或者接近細柳營的程度?
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是忐忑的。
漢之細柳營,便是宋之岳家軍、明之戚家軍一般的地位。
誰叫當年太宗那一句評價,太過犀利了些?—嗟呼!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爾,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
於是,在世人眼中,細柳營就成爲了標杆。
甚至成爲不可企及的鐵軍!
不過……
望着自信滿滿的張越,胡建等人,忽然也有了信心。
立軍令狀的人,都有自信,他們如何會怕?
再說,他們都已經看過甚至是背熟了《操典大綱》,對其上的內容,可以說滾瓜爛熟,閉着眼睛也能背出來。
而《操典大綱》,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神書!
不止是事無鉅細,安排了軍隊的事務和規矩。
更詳細羅列了訓練的要點、標準和規範。
若是認真按照《操典大綱》的要求來做,還真有可能在不過四個月的時間內,將保安曲練成一支像細柳營般紀律森嚴,軍紀嚴格,令行禁止的鐵軍。
張越看着衆人的神色,輕聲道:“今日,本將與諸公,要商議的便是這保安曲四屯,各自的訓練傾向與規範……”
“甲屯、乙屯,以騎射爲主,當以迅捷、靈敏、有力爲要,更要操練馬術……”
張越仔細的叮囑了一番,自己回溯到的一些騎兵的零碎知識。
聽到胡建等人耳中,卻是暮鼓晨鐘一般的要點。
看着張越的眼神,更加熾熱起來。
“丙屯,以我之見,當是步兵屯……”張越輕聲說着:“爲甲乙兩屯之掩護,平時或騎馬,或乘戰車跟隨騎兵行動……”
無論是冷兵器時代,還是火器時代,或者後世的信息化戰爭。
所謂戰爭,從來都不是靠着單一兵種決勝的。
騎兵沒有步兵的掩護和遮蔽,就跟裝甲集羣傻乎乎的衝鋒一樣是送菜。
剋制騎兵的手段和辦法,有太多太多了。
就像後世的坦克一般,裝甲再厚、速度再快,又能擋幾發RPG?
又能擋幾顆路邊boom?
沒有步兵隨同作戰,坦克就是靶子。
騎兵也是一樣。
步兵和各種遠程投射武器的威脅,始終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況且,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若要攻陷敵城,消滅敵國。
靠的,從來不是飛機大炮,騎兵長弓,而是拿着各種武器,衝鋒上前,白刃廝殺的步兵。
要決勝,也要依靠步兵。
這一點張越很清楚。
至於步兵能不能跟上騎兵?
這一點,不需要懷疑!
在事實上,自漢匈開戰以來,除了少數時候以外,步兵的行軍速度,遠遠高於騎兵。
爲了節省馬力保護戰馬,很多騎兵,甚至是龜速行軍。
這是馬這種生物的生理特質決定的。
這種偶蹄類生物,需要大量的進食時間和反芻時間。
一天中,它們最少需要十個小時來完成這些基本工作。
不然……
張越回溯的知識裡,有偶爾看到過的二戰美軍騎兵操典規範。
按照美軍的規範,在訓練有素、情況良好和日間道路三種都存在的情況下,騎兵部隊行進速度爲十公里每小時。
每天至多行進五十六公里。
且,若非必要,每週需要修整兩天……
即使是在緊急情況下,每週也需要修整一天……
這還是二戰的美軍,有着工業化的後勤設施,充沛的補給。
西元前的話,騎兵的行軍速度,每天能有三十公里嗎?
張越對此是深表懷疑。
更不提,騎兵走三天就要休息一兩天這種事情。
所以,在漢匈戰爭中,經常出現,漢軍步兵都跟匈奴人交火了。
騎兵還在幾百裡外的地方磨磨蹭蹭。
也就只有霍去病,靠着因糧於敵,大膽突襲,以戰養戰,才能如同旋風一般,席捲世界,打出了冷兵器時代的閃電戰效果。
但……
匈奴人吃了霍去病那麼大的虧後,怎麼可能再傻到,在腹地脆弱的草場,留下大量的戰馬,等着漢軍來騎?
現在,匈奴人早就學乖了。
他們現在將戰馬、婦孺老弱,集中安置。
而且,就算能找到機會,複製霍去病的成功,也會因爲幕北的道路和沙漠,而功虧一簣。
故而……
在行軍速度上,步兵是遠超騎兵的。
距離越遠,時間越長,優勢越大。
騎兵能超越步兵的,只是在戰時的突襲和靈活的出擊上。
所以,保安曲必須配屬步兵,來作爲騎兵的補充和後盾,並在騎兵獲勝後,作爲尖刀,奪取最後的勝利果實。
不過,步兵訓練,這種事情就不需要張越插手了。
秦漢的諸夏步兵,已經發展到了當前時代技術的巔峰與極限。
戰國數百年的戰爭,更是積累了無數經驗和心得。
張越要做的,只是捋順條例,加以規範和總結。
所以,微微的提了幾句,張越就放下這個話題,將丙屯的事情交給胡建親自去抓。
“至於那丁屯……”張越輕聲道:“本將將親自直領、直率……”
胡建等人聽着,點頭道:“遵將令……”
“只是……”胡建好奇的問道:“末將聽說,彷彿丁屯的操典,都與其他三屯有所不同……”
“不知道軍候,是何打算?”
“丁屯……”張越輕聲笑道:“本將的打算,乃是將之作爲保安曲和未來大軍的救護屯培養的……”
“其將士士卒,不以殺戮爲要,而專精於救死扶傷……”
“故而,本將要直領、直率!”
近現代軍隊,野戰醫院的成立,使得傷兵的救治率大大上升。
這不僅僅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更確保了軍隊的戰鬥力。
作爲穿越者,張越自然知道,野戰醫院和野戰救護水平,意味着什麼?
不誇張的說,一個合格的野戰醫院,起到的作用,說不定比飛機大炮還要給力!
胡建聽着,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然後拜道:“軍候愛兵如子,末將欽佩……”
常遠等人也都拜道:“軍候高義!”
他們自然都知道,眼前這位侍中、軍候的能耐。
數月前,長安的傷寒都被其懾服了。
更不提,他還是漢家有名的養生專家,岐黃大家!
便是天子,也多賴其所獻的養生之法!
這樣的人物,親自直領和訓練,一支精於醫治、救助的救護隊。
那該有多大效果?
對於軍心士氣,恐怕更將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
胡建等人互相看了看,每一個人都清楚,此事只要傳將出去,丁屯就要成爲最大的香餑餑。
會有無數人哭着喊着,也要擠進去。
哪怕是當一個卒子!
沒辦法……
人的名,樹的影,概莫如是!
……………………………………
近乎在同時。
長安城,宣室殿外。
烏孫正使泥靡,已經向漢天子拜辭完畢,正在走下臺階。
他已經必須踏上歸途了。
沒辦法,他必須在春天冰雪消融前,回到烏孫。
不然,匈奴人肯定會找他的麻煩的。
“使者此歸,毋當牢記天子諄諄教誨……”大鴻臚戴仁親自送着泥靡,一邊走一邊道:“天子對貴國與貴使,可是期待良多啊!”
“不敢!”泥靡輕聲答道:“貴國陛下,是我國之叔伯……”
現在泥靡已經差不多摸清楚了漢朝君臣的喜好。
反正,自從新豐歸來後,他在拜謁漢天子時,以‘小國外侄,恭問中國皇帝叔伯’作爲開頭。
立刻就得到了那位漢天子的喜悅和賞賜。
那位陛下,甚至賜給了他黃金五百金,絲綢五百匹。
如今陛辭歸國,更是送上了許多的禮物。
果不其然,身旁這位送別的漢朝大人物,聽着他的話,也是眉飛色舞,笑的嘴都合不攏了。
“貴使真乃知禮也!”戴仁笑眯眯的道:“烏孫有貴使這樣的君子,興盛可期也!”
泥靡聽着,更加謙卑起來,道:“小使此番有幸,能朝貴國天子,深感榮幸……可恨不能長久侍奉,沾染聖安……”
“貴使若是願意,可以隨時來漢……”戴仁立刻道:“天子與吾,隨時歡迎……”
泥靡聽着,連忙拱手答謝。
此番出使,對他的影響和觸動,近乎是天翻地覆一般。
他擡起頭,看着這巍峨的漢家宮闕與輝煌的長安城,微微吐了口氣。
漢朝……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此的見聞的。
“小使會盡快送來子弟來漢學習……”泥靡道:“還請貴官屆時多多照顧……”
“好說……”戴仁笑着道:“吾主聖天子,早有旨意,貴國學生,當敬若貴賓……”
那可是一個一千金的存在啊!
行走的黃金啊!
誰不用心?
再說,此事現在已經被太子系,視爲重中之重的頭等大事了。
所以,未來來漢的烏孫學生們,只要不觸犯漢律,完全可以在長安城裡享受等同漢家士子的待遇。
泥靡聽着,笑了一聲。
回國後,他立刻就會找藉口,帶兵去康居!
康居人口多,足有數十萬之衆。
隨便搶搶,都能滿足需要了。
“對了……”泥靡忽然回頭,對戴仁道:“請貴國替小使,向貴國侍中張子重道別……”
“使者放心……”戴仁笑着道。
泥靡聽着點點頭,他擡頭,看向遠方。
心中閃現起這些日子來的見聞,同時盤算起此番出使的得失。
“漢朝,我會再來的!”他在心中發誓。
下次他來的時候,就不再是以烏孫使者的身份了。
而是烏孫昆莫的身份!
此番漢朝之行,他收穫極多。
僅僅是與漢朝達成的那些協議,就足夠他回國後,聲威大震。
無論是與漢榷市,還是得到漢朝准許可以派遣子弟來漢留學,都是他的政治資本。
但……
泥靡同樣明白,危險無處不在。
這個龐大的強盛帝國,哪怕只是打個噴嚏,全世界都要震動。
匈奴人也不知道能攔這個帝國幾時。
一旦匈奴戰敗,漢朝必將君臨天下,統治一切!
所以,泥靡知道自己要生存,要保持自己的權勢與富貴,就必須與漢保持親密關係。
特別是現在,在還有匈奴威脅的情況下,儘可能多的讓漢朝知道自己的乖巧和恭順。
不然……
未來一旦匈奴戰敗,漢朝人涌入西域。
到時候萬一漢朝人覺得,元貴靡那個傢伙比自己更合適當烏孫昆莫,那該如何是好?
打是打不過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得過!
所以……
泥靡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和元貴靡比賽了。
他必須付出比元貴靡更多的努力,表現的更加溫順。
至少,要讓漢朝君臣知道,他是聽話的、懂事的,不會惹麻煩的。
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多來漢,多接近和結交漢朝人。
這是引弓之民的天性。
見強而伏,遇弱則欺。
對於強者,引弓之民從來不啻五體投地,甚至爲奴爲婢,甘爲鷹犬爪牙。
只要這個強者,肯賞它們點殘羹剩飯,便是賣肝賣腎,也是肯跟着乾的。
當然,若有朝一日,這個強者表現出弱勢。
那反手撕咬一口,甚至弒主,也是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作爲大鴻臚,戴仁是四夷專家。
他自然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些。
所以,他只是微笑着,靜靜的看着泥靡。
心裡面無數個念頭此起彼伏,對漢家的大鴻臚來說,策劃戰爭、推動戰爭,和鼓動戰爭纔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貴使……”戴仁忽然道:“西域有國曰:龜茲,素來對漢不敬……”
泥靡聽着,猛然擡頭,他知道,這是投名狀。
而龜茲是匈奴保護的國家。
當代龜茲王的王后,就是孿鞮氏的居次。
而且,龜茲國力在西域也算雄厚,比車師和樓蘭還要強一些。
“貴官放心!”泥靡看着戴仁,道:“小使回國後,會好好‘勸勸’龜茲王的……”
直接攻打龜茲,肯定不行。
但殺幾個龜茲商人,把他們的腦袋送來漢朝,卻是可以的。
戴仁聽着,呵呵的笑了起來:“那本官就敬候貴使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