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之中,張越與劉進被請到了明堂之內,安坐於上首。
董越笑意盈盈的將幾個年輕人帶到了張越面前。
“太學生貢禹……”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些拘謹的出列,在張越面前俯首敬拜,眼中閃爍着無數星星,就像後世的追星族看見了自己的愛豆一般:“敬拜長孫殿下、張侍中……”
對於貢禹來說,今天在博望苑的見聞,簡直是讓他熱血沸騰,至今依然感覺壯懷激烈。
談笑間,左傳灰飛煙滅。
這就是真正的文人偶像啊!
年輕的貢禹,現在幾乎已經徹底被張越所折服了。
在貢禹眼裡,張越就是他的榜樣,未來要成爲的對象。
張越聽了,卻是眼皮子一跳:貢禹?久仰大名啊!
話說,當初還用過此子的書簡來喂瑾瑜木呢!結出的玉果,還挺大的!
更關鍵的是,回溯了史書的張越知道,貢禹在未來將官職三公,成爲宣帝朝的名臣!
“太學生王吉……”一個年紀比貢禹大個兩三歲,看上去風度翩翩,卓爾不凡的太學生走上前來,恭身拜道:“敬拜長孫殿下、張侍中……”
張越聞言,心花怒放。
王吉?
這是買一贈一嗎?
歷史上,貢禹與王吉可是一對好基友,兩人攜手,留下了成語王陽在位,貢禹彈冠。
不過,他更出名的還是身爲昌邑王劉賀的大臣,在劉賀被廢后還能活下來。
簡直是奇蹟!
而他能活下來,與他的爲人正直有着極大關係。
史書上,貢禹與王吉,都是著名的廉吏。
一身清廉,辦事能力也有。
尤其是王吉,是典型的從基層爬上去的幹吏。
他歷任縣丞、縣尉、縣令、郡尉、諸侯王中尉,又轉任博士官,執掌太學。
雖然說話辦事什麼的,迂腐了些。
但能力是有的。
而且,現在王吉和貢禹都年輕,三觀是可以塑造的嘛。
“太學生曾勝……”
“太學生楊可……”
“敬拜長孫殿下、張侍中……”
又有兩個年輕學生出列,走到張越和劉進身前長身而拜着。
只是,這兩個人就沒能留名青史了。
大約不是中道夭折就是捲入了什麼事情裡灰灰了。
畢竟,從現在到未來二三十年間,漢室將動盪不安。
各個集團紛紛廝殺,倒下的人,數之不盡。
四人齊齊擡頭,並排看着張越與劉進,滿懷激動的拜道:“願請爲張侍中左右幕僚之臣,拾遺補缺……”
張越聽了,高興不已。
這四人中有兩個留名青史的大人物,這含金量,簡直是碉堡了!
而現在,他們卻願意來給自己當幕僚,光是這份成就感,就已經是爆棚了!
他看了看劉進,問道:“殿下以爲如何?”
劉進看着這四個年輕人,當然不無不可。
漢家太學生,任意一個捻出來,都是頂級人才。
整個長安城,不知道有多少公卿,做夢都想要一個太學生去輔佐!
“一切由張侍中決定……”劉進笑道:“孤沒有意見!”
聽着劉進的話,董越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長孫與張侍中如此親密!
這意味着,公羊學派的未來,一片光明啊!
“張某何其幸也,能得四位賢達相助,願與諸君共勉之!”張越立刻起身拜道。
劉進也隨之起身,朝四人禮拜:“孤素德薄,四位俊纔不以孤德薄,大義來助,孤謹謝之!”
這也是漢室的傳統。
臣拜君,則君拜臣。
連天子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在公羊學派興盛的今日,天子雖然身爲天下之主,萬乘之尊。
但三公九卿的任命,統帥大軍的大將,乃至於地方兩千石都要鄭重的拜之,委託以軍國之事!
這不僅僅是對大臣的尊重,也是對皇權本身的尊重,更是對天下的尊重!
你可以試想一下,一個連兩千石都不尊重的皇帝,會尊重平民百姓嗎?會將天下人的禍福放在心裡嗎?
儘管當今,在事實上,其實已經不是很尊重文官了。
動不動就喜歡殺全家。
但表面的形式與傳統,還是要尊重的。
貢禹等四人見了,立刻就長身而拜:“臣等敢不爲殿下效死?必盡心竭力,輔佐張侍中,爲殿下守牧新豐!”
張越與劉進連忙又拜。
四人也再拜。
於是,就完成了禮儀,從此刻開始,這四個太學生就算打上了劉進和張越的標籤了。
上下關係一確立,四人就自動起身,走到張越和劉進兩側,像臣子一樣低頭垂目,恭身靜立。
張越看着他們的樣子,心裡面得意不已。
只是……
新豐縣是一個大縣,有五鄉四十餘亭,還有一個縣城,戶口過萬,而且五方錯雜,勢力盤根錯節。
只靠這四個太學生,是難以掌握的。
哪怕再算上已經徵辟的趙過、胡建、陳萬年等人,也依舊是捉襟見肘。
況且,四個太學生,頂級的精英文官,就放在身邊當幕僚太浪費了。
張越想了想,就問道:“諸君皆天下之才,在毅身邊當一個幕僚,太屈才了……”
“若諸君不棄,可願去地方鄉亭,爲薔夫、遊徼乃至亭裡之長?做一任親民官?”張越看着四人問道。
在張越看來,沒有地方基層經歷,沒有具體處理百姓事務,面對面的與百姓交流的經驗的官員。
基本上很難做出什麼正確的抉擇。
道理很簡單,你連國家的基層現狀都不知道,就想着做出決策?
那不是拿老百姓和天下當遊戲嗎?
四人聽了,都是一楞,連董越都有些不明所以。
太學生,何等金貴!
去鄉亭當薔夫、遊徼,甚至亭長里正?
這不是牛刀殺雞嗎?
但張越卻根本不給這四人拒絕的機會,笑着道:“諸君既然不反對,那就是同意了!”
他起身拜道:“君等心繫百姓,吾謹代表新豐縣上下黎庶拜之,願君等日後,恭身下民,察知疾苦,以會己身!”
“吾輩士人,正該如此!”
“所謂,我注詩書,詩書注我,知而行之,行而知之,知行合一!”
董越開始還想勸阻,但聽到後面,卻是一楞。
“我注詩書,詩書注我!”他把玩着這句話,眼睛裡滿是小星星,只覺得腦子裡彷彿被打開了一扇窗戶。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向他招手。
“知而行之,行而知之,知行合一……”他又咀嚼這句話,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起來。
似乎大概好像,這兩句話,都足可編成兩本經義了?
與這段話相比,四個太學生去基層亭裡鍛鍊一下,好像也不無不妥啊!
公羊學派沒有穀梁學派那麼輕賤基層官吏。
而貢禹等人,也是聽着這句話,感覺有些熱血沸騰。
年輕人嘛,總是容易被感性所驅動的。
雖然下基層做遊徼什麼的,確實有些掉價。
但……
爲了天下,爲了黎庶,爲了胸中的道義和理想,似乎,也可以嘗試嘗試啊。
張越看到董越和貢禹等人沒有反對,卻是得寸進尺,對董越拱手說道:“董先生,太學之中諸生,平日皆白首詩書,雖然滿腹經綸,但卻缺乏實際理政經驗,往日若受命爲君父,以牧萬民,若因缺乏經驗,而致有所差錯,豈非愧對君父?”
他靠近董越的身側,輕聲拜道:“不如,新豐縣與太學結成一個學習聯盟?”
“往後太學生將肄業之前,皆來吾新豐,當個半年或者一年的地方親民官?”
“如此,太學諸生,既胸有經義,也能熟知地方,未來無論是出仕爲官,還是著書育人,皆能胸有溝壑,不至於閉門造車……”
董越聽着,好像似乎有道理啊……
想了想,他道:“此事,吾考慮考慮,不過,縱然吾應允了,陛下那邊……”
張越聽了,拍着胸脯道:“陛下那邊,下官去上書,只要董公這裡應允就可以了……”
董越聽了,卻是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自己的師兄,那位曾經威震天下,幾乎被以爲是他父親最好的接班人的吾丘壽王。
吾丘師兄無論是學問、人品還是眼光、見識,天下無雙。
可惜……
因爲一直在中央爲官,缺乏地方經驗,後轉任地方時,竟落入小吏們的陷阱之中,以至被誅。
他父親因吾丘壽王之死,傷心欲絕,痛不欲生,晚年常常嘆息說:吾喪壽王,若仲尼之喪子路,悲乎!悲乎!
在過去,董越將此歸咎爲胥吏奸滑,刀筆吏狡詐。
但反過來想想,若當初吾丘師兄能有地方經驗,有基層履歷,就如鬍子門下公孫弘師兄一般,胥吏還能陷害他嗎?
這樣想着,董越就道:“如此也好,太學諸生也是該去地方看看,經歷一下,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太學生,國家棟梁,負社稷之望也該勞苦勞苦……”
當然,董越做出這個決定,也有張越的影響在其中。
特別是那一句‘我注詩書,詩書注我’,使他下了這個決心。
有了董越的話,這事情就這麼定了。
在太學,他一直說一不二。
張越聽了,高興的就快跳了起來了!
這個事情意義重大!
若能將此事辦成,還成爲一個傳統,何愁未來天下缺乏能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