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不知
此時徐永定只覺得腦子一團亂麻,直至身旁的李彬扯了扯他的衣角,徐永定才倏地回過神來。
“此女武功深不可測,昨晚只是一掌就要了黑山魈的性命,徐兄千萬要注意禮數。”李彬在徐永定的耳邊小聲提醒道。
昨晚情形太過混亂,加之正值晚上,故而李彬也沒看太清柳七的面容,今日才纔看清這女子竟是生得花容月貌,心中驚愕之際不免也存了幾分忐忑。
他拉着尚有些茫然無措的徐永定從強弓手後走了出來,來到了柳七的身邊,正欲拱手道謝之時,突然被柳七搶聲問道:
“這人就是蜀西四仙中的赤發鬼?”
李彬和徐永定俱是一愣,隨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地上那具滿頭赤發的屍體,雖然二人也未曾見過赤發鬼,但見屍體的扮相如此醒目,於是便齊齊頷首。
柳七見狀眉頭輕皺,喃喃自語道:“還有兩個怎麼不在……”
柳七自縣衙外一路來到這裡,約有七八人喪命於她手。
雖然都是些連柳七的刀也不配見的貨色,但這滿頭赤發的怪人武功明顯高出其餘人一個檔次,所以柳七便猜測他就是蜀西四仙之一的赤發鬼。
“不好!”一聲驚呼打斷了柳七的思緒。
當她擡眸之時看見徐永定飛快地從身邊掠過,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正當柳七疑惑之際,李彬滿臉歉意地解釋道:“姑娘莫要介懷,徐兄的妻子尚在知縣府中,那裡也遭到了兇徒的襲擊。”
呼——
話音剛落,面前勁風驟起。
李彬目瞪口呆,剛剛柳七所在的地方,此時已然空無一人。
柳七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地在縣衙大門外浮現,她一看就看到了在路上策馬狂奔的徐永定。
柳七不做絲毫停留,遂腳下一點凌空而起,隨後在半空中縱身而出,跟在了徐永定的身後。
以徐永定的修爲自然不可能察覺到身後有人跟隨,況且他現在心中唯一牽掛的就只有妻子的安危。
走過了兩條街道之後,柳七便看見了遠處有黑煙冒起,而且喊殺聲也已傳入耳中。
有喊殺聲說明還有人在反抗,柳七心中稍安,旋即不顧街道上策馬疾馳的徐永定,直接踩着屋頂朝着黑煙升起的地方而去。
柳七的輕功傳承自白澤,且有着一身頂尖內功的加持,故而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即便是在頂尖高手之中,也屬上乘。
比起專修輕功的楚星白,更是差不了多遠。
她轉瞬便已經來到了一座府邸大門前,看着門上匾額書寫着“劉府”二字,心想這就是白水縣知縣劉安的府邸。
只是她並未立即進府,而是側眸看向了一旁停着的馬車。
她們怎麼來了?
正是載着柳七一行三人從永泉府到白水縣的馬車。
肯定又是周宓在作妖!
柳七臉色微寒,旋即縱身閃入了府中。
剛一進門,就看見寬敞的庭院內屍橫遍野,一眼看去多爲捕快和官兵的打扮,和她初入縣衙時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當!當!當……”
聽着清晰的兵刃碰撞聲,柳七不作絲毫停頓閃身而去,縱身越過前庭大堂之後,便看見一間小院的院門外,柳十九正與一精瘦的男子纏鬥在一起。
“讓開!”
柳七凌空而來,清冷的聲音瞬間傳入了耳中。
柳十九聽到柳七的聲音甚至都不擡頭看一眼,便神色一肅,直接收刀朝後退去。
精瘦的男子雙手寒光熠熠,手背上各綁着一柄鋼爪,他也聽見了柳七的聲音,只是有些不明所以,眼看着與自己交手的柳十九突然撤招中門大開,遂下意識地提身去追。
嗤——
只是腳下剛剛朝前邁出一步,耳邊就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音,像極了皮肉被利刃劃開時發出的響動。
精瘦男子突覺咽喉處涼意頓生,緊接着呼吸一滯,他想要伸手去摸脖頸,卻在手擡至胸口時戛然而止。
隨後整個人瞬間一僵,繼而雙目圓瞪着仰面倒下,“砰”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柳七適時盈盈落下,目光瞥見倒在腳邊的精瘦男子,隨即輕輕一扯裙襬,對方倒下時揚起的灰塵擦着她的裙邊而過。
柳七擡眸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不待柳十九回答,柳七的目光越過她,看向了其身後小院的門口,狹窄的院門口擠滿了手持強弓的官兵。
個個手中弓弦拉滿,神色緊張地將箭頭對準了她。
和縣衙之中一樣,官兵和捕快在面對個人實力勝過他們的江湖人士時,只能靠着強弓組成的箭陣,才能勉強一戰。
收刀歸鞘的柳十九看見了柳七眉頭已經挑起,遂撇了撇嘴,冷聲道:“放箭吧,這人和剛剛那男的是一夥的!”
弓手們聞言心中俱是疑惑頓生。
他們又不瞎,剛剛可是親眼看着柳七殺了那精瘦的男人。
這兩人怎麼可能是一夥的!
正當弓手們面面相覷時,身後一人高喊着“把弓放下”從身後的院子裡擠了出來。
是一位身穿官袍的老者,當他從門口出來後,整了整衣冠,分別對着柳十九和柳七抱拳行了一禮。
“老朽乃是白水縣知縣劉安,多謝兩位女俠出手相救。”
柳十九聞言頗爲不屑地冷哼一聲,只是當目光和柳七略顯冰冷的視線相碰時,不免有些心虛地挪走了目光。
等會兒再來收拾你!
剛剛柳十九叫人“放箭”,柳七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柳七目光旋即挪至面向寬和的老知縣身上。
她可不是來救苦救難的。
“劉知縣……府中可有人受傷?”柳七張嘴之時才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徐永定的妻子姓什麼,遂改口問道。
劉安一聽不禁老淚縱橫:“可惜了張捕頭和李捕頭,還有一衆捕快兄弟們!”
隨後掬了一把老淚,再次對着柳七抱拳謝道:“若是二位女俠來遲一步,只怕老朽闔府上下都得喪命於這銀豹子的鋼爪之下!”
原本剛剛死在柳七手裡的精瘦男子,就是蜀西四仙之一的銀豹子。
本來他帶着人突襲知縣府邸,雖然遭到了頑強的抵抗,但憑藉着武功上的優勢還是將府裡埋伏的捕快和官兵殺了個七七八八。
和縣衙中的情況一樣,劉安帶着一家老弱婦孺縮在這最後的院子裡,靠着兩名武功尚可的捕頭,以及十餘名強弓手勉強支撐。
就在兩名捕頭命喪銀豹子爪下之時,小院即將被攻破之時,柳十九和周宓突然出現了。
別看柳十九平日在柳七面前只能過得像個小受氣包,但放眼整個江湖,她接近一流的武功修爲還是相當拿得出手的。
而且柳十九的年齡比柳七還要小。 這般年紀,這等修爲,即便放在幾大名門之中也絕對是值得重點培養的弟子。
似柳七這樣的怪物,總歸只是少數。
和周宓闖進劉府之後,柳十九本來還打算觀望一下,沒想到銀豹子的手下見色起意,看見周宓這個大美女以及柳十九這個小美女,瞬間就失去了理智。
好了,柳十九也不用區分誰是誰是了,直接提刀就殺。
銀豹子的手下雖然也是江湖中人個個身懷武功,但也就只能欺負欺負連內力都沒有的普通捕快和官兵。
柳十九一個照面就銀豹子手下給砍了個七七八八。
嚇得銀豹子趕緊出手。
但柳十九在細柳山莊訓練了十多年,叫她繡花純粹是在爲難她,但要是叫她砍人,那算是專業對口了。
銀豹子倉促出手,連一個手下人都沒能救到,遂只能將滿腔怒火發泄到柳十九身上。
奈何兩人武功在伯仲之間,遂僵持了起來,直到柳七到來……
此時周宓挽着一名生得花容月貌的婦人從小院門口走了出來,她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柳七,繼而盈盈笑道:“柳七,這位就是徐縣尉的夫人,你還不過來……”
周宓的話戛然而止,只因柳七凜冽的目光已然將其鎖定。
而剛剛處於擔驚受怕中的婦人不禁擡眸看去,視線在觸及柳七臉龐的瞬間,身軀陡然一震,隨後直接愣在了原地。
挽着婦人的周宓已然感覺到了其身軀突然僵住,遂直視着柳七幾乎要吃人的目光,抿嘴一笑。
這個周宓……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柳七眼中凜冽之色微斂,隨後目光緩緩挪至了周宓身旁的婦人身上。
婦人一身素白襦裙,髮髻並無任何首飾點綴,但仍舊難掩其天香國色,只是臉色蒼白眼下明顯能夠看出深深的疲倦。
和自己的樣貌並不是太像,但鼻子和嘴巴還是隱隱能夠看出相似的地方。
就在柳七打量婦人的同時,周宓也在同時打量着二人,她時而看看柳七,時而側目審視一番身邊的婦人。
“這麼看來,還是小柳七更加好看一些。”周宓心中暗暗比較道,“她母親的眉眼過於硬朗,倘若長在男子身上倒是一副好面相!”
也確如周宓所言,柳七的五官柔和的恰到好處,若是不去看她那雙如刀鋒一樣凌厲的雙眸,整張臉全然就是清水出芙蓉的最佳詮釋,頂級的清塵脫俗!
氣氛突然沉寂,知縣劉安也看出來些許不對。
他回首看了看徐夫人,見其雙目癡癡已然陷入了茫然,遂眉頭一皺,扭頭又看見了一臉沉凝的柳七。
這二人……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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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劉安,柳十九在周宓挽着那婦人出現時,也意識到了什麼,直至看見柳七也同樣面露沉色,方纔明白過來,那婦人多半就是柳七的親生母親。
她也滿懷好奇地看向了陶氏,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讓她一下子就看出了二人鼻子和嘴巴上相似的地方。
柳十九突然覺得心底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垂於身側的雙手突然蜷縮成拳,心中覺得有些不安,又有些酸溜溜,還有一絲難以壓抑的怨念……
霎時間,知縣劉安,失神的陶氏,眼睛發亮的周宓,以及一臉埋怨的柳十九……
四人的目光同時匯聚在了柳七身上。
陶氏陷入渾噩的大腦稍稍恢復了一些理智,她捂着心口,眼巴巴地望着柳七,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敢問你的名字……”
柳七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姓柳名七。”
“柳七啊……”
陶氏眼神一顫,隨之眼底涌出了深深的失望,但很快便收斂一空,繼而對着柳七勉強一笑:“多謝柳姑娘出手相助……”
她眼睛緊緊盯着柳七的臉龐,略顯蒼白的雙脣幾度張合,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陶氏捂着心口的手緊緊蜷縮着,五指深深地掐進了掌心,一滴奪目的血漬從掌心淌出,順着其瘦弱枯骨的手臂滑落。
柳七目視着那滴紅得耀目的血漬滴落在地,隨後目光微垂,輕聲說道:“十九,走吧。”
聽見柳七口中說出“走”時,陶氏雙目微張,腳下情不自禁地朝前跨出了一步。
“等等!”
柳七默然擡眸看向了衝着自己擡手的陶氏。
“你……你……”陶氏呼吸有些急促,伴隨着胸前不斷地起伏,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細聲問道:“柳姑娘,請問你年方几何,家住何地,父母是否……健在?”
“柳姑娘……”陶氏聲音漸漸微弱,帶着哭腔的話語中飽含着哀求之意。
而此時後知後覺的劉安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一臉愕然地看向了柳七。
莫非……
他與徐永定共事數年,也稱得上是忘年交,自然知曉徐永定家中曾發生過的事。
此時注視着柳七的不止是劉安,還抱過眼神複雜的柳十九,以及站在陶氏身後,面露淺笑的周宓。
柳七始終面無波瀾,但是左手早已攀至腰間的驚寂刀柄上,刀首不斷涌來的冰涼氣息令柳七的心境漸漸平息。
她微微昂首,正欲開口之時,突然扭頭看向了身後。
只見一道身影匆忙而來,直接從柳七的身邊掠過,衝至了陶氏的身邊。
“庭筠,你怎麼樣?”
“有沒有受傷?”
“是不是被嚇到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應該將伱先送回徐家的。”
……
徐永定眼無旁人,撫着陶氏的肩頭上下打量着,見妻子身上無一絲損傷,遂大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留意到了周遭詭異的氛圍。
陶氏看着出現的丈夫,心底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兩行清淚滾滾落下。
正當徐永定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慰陶氏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了悅耳且清冷的聲音。
“既然二位都在這裡,那不妨今日就將事情說清楚。”
“年幼的事我已全然忘記,唯一能夠記起的,只有大約十三年前,被一名身穿紅色宮裝的女子拐走。”
“所以徐夫人剛剛的問題,柳七可以在這裡一一作答。”
“柳七並不知道今年年方几何,只知道從被拐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約十三年。”
“所以,柳七不知道家在何處,更不知道父母是否……健在。”
當最後一個字脫口而出,柳七撫在刀柄上的手順勢鬆開,繼而凝眸看向了相擁在一起徐永定和陶氏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