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坐下後,輕聲說道:“讓他進來吧。”
柳十九聞言雖說有些不情願,嘴脣張合幾次想要說些什麼,但一旁的周宓衝她使了個眼神,柳十九最終還是臉色陰沉地走出了房間。
目送着她離開後,周宓頓時微微一笑:“小十九也是關心則亂,徐慶淮畢竟是你的兄長,他豈會對你不利。”
說完周宓見柳七臉色蒼白一言不發,遂話鋒一轉,沉聲問道:“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顧連城不是已經暴露了身份,爲何最後卻是你孤身一人迎戰蕭奇峰和姜玄雲?”
柳七聞言緩緩擡眸看向了周宓,繼而搖了搖頭:“昨日之戰無關任何人的身份,蕭奇峰和姜玄雲約莫是達成了某種交易,所以二人才會同時出手,想將我與顧連城逼出京城之外,以免京中百姓再受波及。”
周宓眉頭皺起:“他們聯手還殺不了顧連城?”
柳七頷首道:“若是雙方全力盡出不死不休,雙絕聯手自然無人敢正面攝其鋒芒,只是蕭奇峰和姜玄雲都不可能在京城全力盡出,顧連城似乎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纔敢在我面前現身。”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自打柳七入京之後,蕭奇峰便已自身滄海橫流覆蓋了大半個京城,那時候幾乎全天下都在傳柳七乃是覆天尊上,蕭奇峰此舉也是情理之中。
姜玄雲入京之後更是以自身絕嶺劍氣融入整個地界,只需要他念頭一動,所造成的後果只怕比昨日一戰更加慘烈,當然姜玄雲此舉想來也是爲了防備蕭奇峰或者柳七。
這也是爲何昨日蕭奇峰與姜玄雲都不出手的緣故。
或許柳七的殺意無所不破,但若要論起誰的武功殺傷範圍更廣,她柳七就是拍馬也比不上滄海橫流與絕嶺劍氣,畢竟殺意只是一種心境的體現,而後兩者的展現方式對於普通而言則是完完全全的天災。
顧連城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纔敢大大方方的在柳七面前現身,但他卻還是算漏了一點,那就是柳七的殺意是真正做到了漠視世間一切生靈,甚至於柳七自身的生命也在其中。
所以當柳七最後幾乎用出了以命換命的方式後,顧連城也感到了棘手,他僅僅是想從柳七手中救走他的兒子,順便利用補天石的特性令柳七知難而退,奈何柳七縱使一死也要將他留下。
“我不懂,既然顧連城已經看出了你寧願一死也要將他留下,爲何他卻不退呢?”周宓聽聞柳七的講述後不解地問道。
柳七眸光微動,旋即輕聲說道:“絕頂之上真氣修爲幾乎拉不開任何差距,雙方比拼的就是各自的道以及心性,若是此戰我先怯,此生再面對他顧連城時,恐怕都再難言取勝。”
“他亦是如此,當我展現出決死一戰的氣勢後,他便不敢再退了,可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們二人這樣打下去無論誰勝誰負,最終的結果只會便宜了其他人,倘若不是姜玄雲和蕭奇峰最後出手,我與顧連城將會率先退出這一次的天道之爭。”
聽見柳七如此輕描淡寫的話語,周宓嘴巴不禁張圓,繼而驚訝道:“這麼說來姜玄雲和蕭奇峰昨日反而是救了你?”
柳七輕輕頷首:“既然姜玄雲這麼做了,說明他也已預料到了今日的結果。”
噔噔噔……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柳七頓時閉上了嘴。最後導致顧連城的佈局徹底失效,以至於引來了蕭奇峰與姜玄雲兩人出手。
徐慶淮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背對着自己坐在桌邊的柳七,他的眼瞳立即收縮,直到看到柳七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徐慶淮眼中的擔憂之色方纔退去大半,繼而長舒了一口氣。
“小妹……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徐慶淮一臉欣慰地便上前來便低聲自言自語道。
昨日南城那邊突如其來的異動自然逃不開他的眼睛,只是徐慶淮也沒想到掀起這場風波的當事人之一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當他趕到兩人交戰的地方時,也被那一片赤裸裸的荒土給震驚地愣在了當場。
而後便是親眼目睹了掌門師叔出手想要制止妹妹,同時出手的還有蕭奇峰,不過他對付的乃是顧連城。
柳七與姜玄雲交手的過程可以說是樸實無華,兩人就好像剛剛入門只會招式的初學者一樣,僅以刀劍相拼,無論是兵器還是身上都沒有任何真氣的波動。
但當時的徐慶淮還是看出了一絲不對勁。
一來,二人始終是懸於半空交手。
二來,則是兩人對拼的招式越來越激烈,以至於最後看起來都有些以死相拼的姿態了,每一刀每一劍都是直奔對方要害而去,每對上一招就像是在生死的邊緣來回掙扎。
轉機出現在蕭奇峰和顧連城那邊。
顧連城與蕭奇峰草草過了兩招之後,竟然選擇直接脫身走人,蕭奇峰並未去追,而是轉頭朝着柳七與姜玄雲的方向掠去,看樣子是打算插手兩人的交戰。
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柳七毅然決然地用出了以命換命的一招,她中門大開放任姜玄雲的劍刺中了自己的心口,與此同時她手中的滄海捲雲刀也貫入了姜玄雲的腹中,隨着源源不絕的殺意在刀身綻放……
徐慶淮在距離二人交手之地大約百步的位置,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掌門師伯被刀芒吞噬,以及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小妹被一劍刺中心口,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從天空飄然落下。
也就是在二人分出勝負的剎那,蕭奇峰終於趕到,只是他的身形懸於半空並未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如此原地矗立片刻之後,他徑直轉身離開了。
“我本想去尋你,結果被人搶先一步將你帶走,我一路追着他們來到了這裡,卻被十九攔在了外面。”徐慶淮緩步走至柳七的身側,當他看見柳七蒼白的面容後臉上不禁露出心疼之色,隨即細聲解釋道。
“此戰……算是我失算了。”沉默半晌的柳七突然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令徐慶淮心頭一凜。
柳七緩緩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心口,一隻手輕輕撫上了被姜玄雲一劍貫穿的位置,繼而緩聲說道:“是我低估了姜玄雲的絕嶺劍氣,本以爲臨死之前至少能有兩息的時間讓我對付蕭奇峰,沒想到竟連一息都沒有堅持到。”
當時她見顧連城退走,蕭奇峰朝着自己這邊掠來,電光火石間便決定而來想要以一命換兩命,拼着幾乎可以傷及性命的重傷先解決了姜玄雲,然後用生命最後的兩息時間與蕭奇峰拼死一搏,如此一來她柳七即便是當場身死,也此生無憾了!
結果是她低估了姜玄雲的絕嶺劍氣,高估了蕭奇峰的野心。
當時自己和姜玄雲都已是半隻腳踏入了鬼門關,蕭奇峰無需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解決兩個心腹大患,但他卻是反身就走!
柳七也終於知道顧連城爲何能在蕭奇峰面前脫身了。
再往前追溯,柳七也明白了爲何大將軍生前會是天下獨尊,而無論武功和天賦都不遜於他的蕭奇峰卻只能屈居他之下。
“小妹,隨我回家吧。”徐慶淮終於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眼神堅定地上前兩步,幾乎貼到了柳七的身邊,隨後沉聲說道:“爹和娘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照顧好你,可哥哥知道現在的你根本無需任何人的照顧,只是……”
他頓了頓,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娘若是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一定會傷心的!”
柳七擡眸深深地看了自己這位同胞兄長一眼,隨後在其失望的眼神中緩緩搖了搖頭:“京城已成是非之地,以你的武功根本無法獨善其身,不如回去陪陪爹孃。”
“至於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倘若這些事無法做到,縱使我隨你回到清江老家,此生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如今的局勢柳七無法明說,因爲以徐慶淮的修爲,他很難明白現如今究竟是一副怎樣的局面,也更不會明白一旦九鼎齊聚有人踏入極盡昇華的領域,會給這方天地帶來什麼……
其實……若真到了那一天,莫要說是清江府,就算是天涯海角,恐怕也難有一寸安寧之地。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柳七揮了揮手,示意送客。
早就候在門口迫不及待的柳十九當即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隨後冷冷地對着徐慶淮說道:“徐道長,請吧!”
她現在看到身穿道袍的人就來氣!
……
兩天後,柳七終於知曉了姜玄雲的傷勢情況。
姜玄雲沒有死,他的左半身已經被柳七的殺意徹底侵蝕難以復原,不過好在他的右手尚能活動自如,絕嶺劍意尚未絕跡江湖。
這些消息是空桑告訴柳七的。
此時她正在莊園的主屋內與柳七對弈。
空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總是時不時擡頭看向了坐在對面的柳七。
今日柳七僅身穿一件單薄的裡衣,而且衣裳的整個右袖筒以及肩膀的位置都被裁剪去了,柳七整個右邊臂膀就這樣裸露着,雪白的肌膚讓人移不開眼睛。
嗤拉——
突然,皮肉撕裂的輕響再度引起了空桑的警覺,只見她猛然擡頭看向了的柳七的右肩。
在柳七右鎖骨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裂痕一路延綿至靠近她心口的位置,雖然裂痕沒有淌出一滴血,但裂痕之中不斷撕扯的青色劍氣卻是令空桑不禁臉色一沉。
“都已經兩天了,他的劍意當真有這麼可怕嗎?”空桑沉聲問道。
柳七拈着棋子在棋盤上尋着可以落子的位置,而後淡淡地回道:“反正他現在還能拿劍,你自己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空桑聞言當即嫵媚一笑:“我可沒有你那麼傻。”
話音剛落似是覺得剛剛的話有些冒昧,空桑當即改口道:“柳妹妹別誤會,姐姐可不像你這般果決,倘若換我面對蕭奇峰和姜玄雲,只怕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還敢出手啊!”
柳七頭也不擡地應聲回道:“你的星火燎原若是施展開來,恐怕威力不會遜色滄海橫流太多。”
空桑眨了眨眼睛,隨後笑吟吟地回道:“柳妹妹可別往姐姐臉上貼金了。”
柳七突然挺直了腰桿,將手裡的棋子扔回了棋奩,隨後擡眸凝視着空桑的眼睛,緩緩說道:“你當真不打算動手了?”
空桑臉上笑容不減:“柳妹妹的話,姐姐怎麼聽不明白?”
柳七臉色平靜地說道:“從莊子外到坐在我面前,你一共動了三次殺心,雖然你我修爲相近,我看不透你,但別忘了,這世上沒有任何的殺意可以超過我,也沒有任何的殺心可以逃過我的眼睛。”
空桑聞言臉上笑容漸漸凝固。
柳七見狀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緩緩述說道:“我的傷勢你也看見了,你現在可以大膽地出手,我也可以保證,最後走出房間的一定是我,而非你。”
“柳七!”空桑終於換了一副陰沉面容,但她僅僅是厲聲喚了一句柳七的名字後便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房間內響起了她有些落寞的聲音:“該你落子了。”
……
空桑被周宓和柳十九親自送出了莊子,一路上空桑都是有說有笑的顯得十分平易近人。
但送走她後,柳十九回到了柳七身邊便立即抱怨道:“這個女人肯定不懷好意!”
柳七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了柳十九:“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柳十九一臉篤定地說道:“她從見到你開始,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你的……那裡,簡直比登徒子還登徒子!”
柳七循着柳十九手指的方向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隨即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哈哈哈……”周宓聞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小十九,你可能不知道,美貌或許是小柳七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當然,那位空桑姑娘的確如你所言是不懷好意。”
柳七扭頭看向了她,繼而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周宓笑容收斂,隨即低聲說道:“從見到她開始,我體內的毒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