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怎麼會如此之巧!
柳七滿面沉凝,端坐在沈府大堂的太師椅上,她已經從沈府護衛口中得知,前來尋求的正是清江府徐家。
沒錯,就是安樂侯世子夫人,徐芳菲的那個徐家。
在京城時,徐芳菲曾在柳家做過客,和柳七也算是有過數面之緣。
後來長風鏢局護送沈莊承諾給柳七的固元丹入京,徐芳菲的大伯徐永元就是負責押送丹藥的鏢頭之一。
柳七還送了徐永元一樁功勞,將漠北毒神的屍體留給了他。
徐永元不但用漠北毒神的人頭拿下了朝廷豐厚的懸賞,還因此得到了朝廷的賞識,從長風鏢局的鏢頭搖身一變成爲了六扇門的捕頭。
除此之外,柳七對徐家再無其他了解。
對了!
還有一人,徐芳菲曾經隨口提過,她有一弟,拜入了青城派中。
青城派……慶淮……徐慶淮……
那個年輕道士!
柳七的眉頭驟然一凝,想起了木石真人身邊的那個年輕道士,貌似就姓徐。
回想來到沈家之後,無論是自己還是周宓,都發現那年輕道士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只是柳七早已習慣了別人的暗中的窺視,故而並未放在心中,況且那年輕道士眼中也並無冒犯之色。
現在仔細想想,莫不就是因爲這個年輕道士,引來了徐家人……
“柳七!”
柳七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擡頭側眸看去,見坐在身旁的柳十九正以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有驚訝,懷疑,甚至是還有一絲憤怒深埋在眼底……
柳七目光微垂,看見了柳十九緊握住扶手的手背有些蒼白,遂搖了搖頭,肅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何時冒出來的家人。”
柳十九聞言眼神短暫的恍了一下,但隨後又重新蒙上一層陰霾,側過頭去,幽幽說道:“這就是你背叛的原因嗎?”
看來柳十九是以爲她找到了家人,所以才生了叛心。
見柳十九不願面對自己,柳七默然收回了目光。
她的確很早就猜到了,當年細柳山莊的二十三個孩子,絕非眉夫人口中所言,是被家人拋棄的。
因爲柳七記得當時幾乎所有孩子都喪失了來到細柳山莊之前的記憶。
柳七當時就猜測是不是眉夫人對她們用了什麼手段。
後來柳一和柳二恢復了記憶,則更是驗證了柳七的猜測,是眉夫人動了手腳使得她們喪失了此前的記憶。
而柳一和柳二因爲年齡尚大的緣故在數年之後恢復了記憶。
其他年齡更小的孩子就沒那麼幸運了,畢竟就算是正常長大的人,也很難記得自己五六歲之前所經歷的事。
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了,而且是從稚子長大成人的十多年。
早已物是人非。
柳七自始至終都沒想過會有一天親人會找上門來。
簌簌……
大堂門外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柳七迅速收斂了思緒,正襟危坐。
直至餘光瞥見門口走來一人,她方纔緩緩側眸,目光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沈從孝第一個走進門來,當他看見大堂內端坐的柳七之後,眼神明顯的怔了一下,隨後快走幾步的同時,抱拳笑着道了一聲:“柳姑娘回來了。”
話音剛落,大門口赫然闖入了兩道腳步匆匆的身影。
爲首的是個中年婦人,身穿藍底花布裙,似是太過匆忙的緣故,頭上的步搖顯得十分凌亂,提着裙襬剛剛跨過門檻,便迫不及待地四處張望,口中還低聲唸叨着:“那位柳姑娘在哪兒……”
緊隨其後的是位嬌豔的年輕婦人,身法倒是十分矯健,看着前面中年婦人有些踉蹌,趕緊一步上前,跨過大堂門檻的同時,伸手將那中年婦人攙扶住了。
“大伯母,彆着急,人既然就已經回來了,還能再丟了不成。”面容姣好的年輕婦人莞爾一笑,柔聲安慰的同時,緩緩擡頭。
轟!
當她看見柳七之後,瞬間如遭雷擊一般,愣在了原地。
“柳……柳……柳小姐!”她朱脣微微張合,看着柳七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磕磕絆絆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世子夫人。”柳七微微頷首,並未有起身的打算。
徐芳菲眼神一陣閃爍,微張的朱脣已然顯露出她心中的震驚。
突然,她感覺到了手中一緊,下意識地垂眸看去,只見自己手背赫然被一隻略顯乾枯的手緊緊抓住,並且還在微微顫抖。
徐芳菲循着那隻手看向了身旁的中年婦人,只見其雙目正盯着柳七,口中喃喃道:“像,是有那麼一點像……”
柳七此時的目光也已挪至那中年婦人身上,聽徐芳菲剛剛的稱呼,應該是她的大伯母,也就是徐永元的妻子。
見中年婦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柳七眉頭微微一皺,隨後目光越過徐芳菲和她大伯母,看向了大門外。
只見一名年輕道人邁步走來。
撞見了柳七的目光,年輕道人先是一愣,隨後頷首一笑,徑直來到了中年婦人的身旁。
他擡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婦人的肩頭,隨後中年婦人失神的雙眸驟然一凝,收斂臉色的同時,雙目依舊是緊緊盯着柳七,眼底閃爍着難以壓抑的激動。
“芳芙……真的是你嗎?”中年婦人雙脣微微顫慄,用帶着哭腔的沙啞聲音問道。
柳七眉頭皺的更緊了。
徐芳芙……
這就是徐家那個被拐走的孩子的名字嗎?
直到現在,柳七依舊不認爲徐家會是這具身體的家人!
但看着眼眶已經紅潤的中年婦人,柳七心下一沉。
可是……
就算是徐家真的是,和她柳七又有什麼關係。
就算她是徐芳芙,也早已在十多年的馬車上逝去了,現在坐在這裡的是她柳七,是江湖上兇名赫赫的“霸王”柳七。
隨着柳七的眼神逐漸恢復平時的漠然,她緩緩起身,目光一一從三人臉上掠過,最後落在了身穿道袍的徐慶淮身上。
“徐真人,事情的原委柳七也已經聽說了。”
她稍稍頓了頓,隨後冷聲說道:“只怕你們找錯了人,我姓柳名七,並非伱們要找的那人。”
滿面激動的徐慶淮聞言表情一滯,似乎沒有想到柳七會說出這般話。
在看到大伯母的表現之後,徐慶淮幾乎已經斷定,眼前的這位柳七就是自己被拐走了十三年的親妹妹徐芳芙。
自己的記憶或許因爲太過久遠而有些模糊,但精於畫工,並且曾爲外祖母作畫的大伯母一定不會認錯人!
妹妹真的被找回來了!
要是爹孃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落淚吧!
當年苦尋妹妹一年無果之後,娘可是在牀上躺了半年才恢復過來。
爲此爹不得不帶着她離開了清江府這個傷心的地方,另尋他處定居。
大伯更是選擇投奔長風鏢局當了一名出生入死的鏢師,就是想靠着遍佈大齊的鏢局,來尋找妹妹的下落。
自己在拜入青城門下後,也曾委託師門長輩尋找過。
可妹妹就像是泥沉大海一般,徹底了無蹤跡。
徐慶淮有想過,妹妹是不是已經不在世上了。
這種念頭在家族的內部其實不止他一個人用過,只是大家極爲默契地從未出說出口過。
爹孃也漸漸從傷痛中走了出來,雖然娘還是不願意直接搬回清江府的家,但至少是回到了清江府的附近。
大伯也在長風鏢局站穩了腳跟,從鏢師晉升成爲了鏢頭,現在更是成爲了朝廷命官。
大姐更是嫁了一個好人家,成爲了族人羨慕的對象。
自己拜入師傅門下後,雖算不上一鳴驚人,但也靠着穩紮穩打,在三十歲之前踏入了一流之境。
十幾年來,家人們過得越來越好,幸福的時光似乎掩去了一切。
但徐慶淮心裡清楚,妹妹不在了。
那個從小就聰慧,活潑好動,偷偷跟着自己習武,靠着家傳掌法將鄰居家的同齡孩子打的哭天喊地的妹妹,終歸是不在了!
徐慶淮本以爲這一絲深埋心底的哀切,會伴隨他的一生,伴隨徐家上下一生。
直到那一日,沈府外面出現了變故,當他隨着師傅趕到之時,看到了那個和畫像上十分相似的女子!
……
徐慶淮斂去了萬般思緒,看着神色漠然的柳七,強忍着內心的澎湃,沉聲說道:“芳……柳姑娘,當年之事你可能已經忘記了。”
妹妹,或許是在怪他們拋棄了她吧。
徐慶淮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道:“當年你被人拐走之後,全家上下都出去找了,舅舅更是因爲追拿拐走你的賊人,而命喪荒野,還有爹孃……”
柳七眸光微動,似是想起了什麼,她開口打斷了徐慶淮的話:“徐真人,你口中的舅舅是否爲官府的捕頭?”
徐慶淮眼睛頓時一亮:“沒錯!”
他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聲說道:“舅舅當年是清江府的捕頭,當時得知你被拐之後,與三位同僚好友一起追了出去。”
“後來……”徐慶淮眼神一黯,“舅舅和三位叔父都被發現橫屍荒野。”
還真是……
當年她剛剛醒來,揭開馬車門簾便看見了眉夫人殺死了四名捕頭。
如果說樣貌可能會出現巧合,那經歷不可能也如此的湊巧。
柳七心中已經明白了結果。
但是!
她的臉上毫無一絲波瀾,看向徐慶淮的眼神更是透露着深深的疏離:“柳七尚還記得父母家人長什麼模樣,徐真人……你們你找錯人了。”
徐慶淮聞言雙目微張,竟是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柳七沒有說謊,她當然還記得父母家人長什麼模樣,只是不是這方世界的罷了。
說罷,柳七轉眸看向了一旁的沈從孝,直言道:“在沈家主府中也叨擾了數日,也到了說再會的時候了。”
正看熱鬧起勁的沈從孝被柳七突然的一句話弄的有些慌忙,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當即笑眯眯地說道:“柳姑娘言重了,沈某若有招待不週,還請柳姑娘多多擔待。”
柳七要走,他怎麼敢攔!
想到眼前有着如此恐怖武功修爲的女子竟然不是徐家的女兒,沈從孝眼底隱隱閃動着一絲失望。
……
此時,沈府的一間廂房裡。
“嗚哇嗚哇……”
赤果果的楚小胖被他親爹胡亂擺動着四肢,而且楚星白口中還唸叨着:“這是我們楚家家傳輕功,你小子可要認真學,以後不要丟了我們楚家人的臉!”
啪!
桑曼曼狠狠一耳光甩在了楚星白的後腦勺上,將他打的渾身一顫。
見楚星白老老實實給楚小胖換起了尿片之後,桑曼曼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挪開了目光,看向了屋外。
“沒想到柳姑娘的身世如此複雜,也不知她這一身武功是如何練出來的!”
桑曼曼已經從徐芳菲口中得知了柳七的身世,除了感嘆柳七身世悲慘之外,也更加好奇她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
“周姑娘,那柳姑娘接下來豈不是要回徐家了?”
正端着茶杯淺嘗着的周宓聞言昂首,微微一笑道:“那倒未必!”
她隨即放下了手裡的茶杯,和桑曼曼一樣微微昂首看向了屋外,沈府大堂的方向,繼而淡淡地說道:“柳七若是願意回徐家,那她就不是柳七了。”
桑曼曼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啊,以後就應該叫徐姑娘了。”
周宓笑着搖了搖頭,顯然這位南疆的姑娘並未理解自己的意思。
她緩緩擡起白皙的玉臂,隨後託着下頜慵懶地撐在了桌上,眸光微微閃動。
柳七啊,你又該如何抉擇呢?
當年方恨臨終之前才領悟到的真諦,你又該用多久呢?
周宓眼瞳之中倒映出一道漸漸放大的身影,直至眼瞳之中徹底放不下,周宓方纔眸光微斂,看着出現在門口的柳七,嘴角微微勾起:“十幾年未見的親人重逢,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柳七聞言眉頭一皺,不滿地瞥了一眼懶散的周宓,隨後淡淡地說道:“收拾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話音剛落,柳十九從柳七的身後探出頭來,她狐疑地目光一掃屋內衆人,最後視線停留在了周宓的身上。
“她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