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在晚上的家宴上第一次見到了大堂哥徐慶浩。
在二伯徐永桓的介紹下,身材高大的徐慶浩主動站了起來,朝着在陶氏身邊正埋頭吃飯的柳七抱拳致意。
柳七擡眸淡淡地掃了一眼,隨後輕聲喚了一句“大哥”後,便又低下頭來專心乾飯。
而徐慶浩對此只是笑了笑,似乎並不覺得剛剛歸來的小妹失禮,他之前已經從家人口中知曉了小妹的脾氣不似尋常女子。
就連坐在徐慶浩身邊,對柳七沒多少好感的苗氏,也不覺得柳七此般行爲有什麼不妥,反而是笑呵呵地將丈夫拉着坐了下來。
雖然心中略有不忿,但苗氏也知道禮數這種東西對這位江湖來的妹妹可是不管用的。
柳七照例是第一個放下了碗筷,說了一聲吃飽了便起身準備離席。
同桌的徐家人也見怪不怪,身爲桌上輩分最大的大伯母房氏還極爲貼心地問了一句飯菜是否合口。
柳七微微頷首算是迴應了房氏,其實她雖說在吃食上有些自己的喜好,但絕不會因此而挑剔食物,過去細柳山莊時……
罷了,噁心的事情柳七也不願多想,便直接離席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望着柳七離開的門口,坐在苗氏旁端着小碗的徐顯正兩顆眼珠子鼓溜溜地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也學着柳七一樣放下了手裡的碗,站起身來還頗爲恭敬地對着桌上房氏行禮道:“孫兒也吃飽了……”
結果話還未說完,房氏便眉頭一皺,剛剛面對柳七時的慈眉善目已經全然不見。
房氏倒還沒說什麼,一旁的徐永桓卻是拿着筷子的手一拍,繼而橫眉看來:“長輩們尚在席上用膳,這就是你的學的禮數!”
徐顯正美滋滋的表情在突如其來的怒喝之下瞬間凝固。
一旁的苗氏更是恨鐵不成鋼地趕緊將兒子拉着坐了下來,又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然後才強裝笑臉對着一衆長輩道歉。
好在是徐永桓念在徐慶浩今日歸來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讓苗氏回去好生教導一番。
眼看着桌上的氛圍又重新變得和和滿滿起來,剛剛吃了掛落的徐顯正不免有些委屈。
怎麼小姑姑就沒事啊!
……
當週宓看見柳七悠哉地走進來時,頓時笑着調侃道:“怎麼,今日又是放着一大家子人在那,自己先行離席了?”
柳七自己來到周宓的對面坐下,隨後瞥了一眼周宓面前擺放的棋盤,心道她最近怎麼突然愛上下棋了?
而後隨口說道:“我練了十幾年的武功,難道因爲一個姓氏,就得往自己套上一層枷鎖?”
再說她迴歸徐家也僅僅是因爲她這具身體的確就是徐芳芙,但卻不代表柳七會因此對徐家感到愧疚。
所以柳七也懶得遵循什麼規矩,徐家能接受就接受,若是看不慣她更是求之不得。
如今看起來徐家上下的表現倒是有些出乎柳七的意料。
也或許是因爲她江湖身份的緣故,徐家不敢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去強迫於她。
周宓看着柳七躺在椅子上一副懶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徐家的家風倒是極爲難得,也難怪短短兩代人便有了如今的氣候。”
柳七聽到周宓誇讚徐家人,腦海中突然靈光閃爍,於是坐直了問道:“當年那位投奔蕭浪的徐家第三代子孫,好像叫什麼……徐想雙來着,你難道在蕭浪身邊沒有見過?”
周宓不僅是與大齊太祖蕭浪同一時代的人,而且周宓還是大齊的第一任皇后,蕭浪從一介平頭百姓到最後開創大齊,她似乎一直陪伴左右。
倘若那位一手創立北府徐氏的徐家第三代子弟在蕭浪身邊得到重用,周宓應該是見過他的。
“我還以爲你真對徐家的事不在乎呢。”周宓俯首嫣然一笑,將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之後,欣然說道:“徐想雙……我似乎有點印象,應該是蕭家挑選的那一批少年之中的第一個。”
“蕭浪雖說不喜歡他們,但看在他們資質不錯且品性純良的份上,還是將他們留在了身邊,平日裡也會指點他們一二。”
“徐想雙啊……”周宓似是擡頭仔細思索了一陣,隨後嘴角微微勾起嫵媚地笑容,“忘了,蕭家人的眼光不錯,我只記得這批少年郎個個都是丰神俊秀的美少年。”
柳七聽着,怎麼覺得北府徐家的那位老祖不像是去隨蕭浪習武的,反倒是像去給蕭浪暖牀的?
難不成……蕭浪還有些特別的愛好?
正當柳七心中疑惑之時,周宓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遂出言道:“怎麼,蕭浪就不能是個女子?”
柳七聞言雙目一眯!
是啊,蕭浪若是個女子,那便說得通了。
她終究還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前一世的經驗讓她誤以爲開國皇帝就一定是個男的,但仔細回想周宓似乎從未提及過蕭浪的性別。
挲挲……
柳七陡然側首,眸光微凝的同時,鬢邊的青絲隨風浮起,兩道肉眼難以看見的白光瞬間從柳七身上穿出。
嗤!
似是利刃穿透肉體的傳入耳中,柳七右手忽而擡至身前,掌心對着門外,五指微曲的同時,狂風瞬間憑空呼嘯而起。
“哐當”一聲大門轟然打開,只見門外一道身影以極其扭曲的姿勢朝着屋內滑來。
滋滋——
來人一襲黑衣蒙面,雙手死死攥着一柄長劍,劍鋒已經沒入地面小半,但依舊難以阻止其身軀不斷朝着屋內滑去,劍刃在石板地面上火星四溢,發出刺耳的聲音。
“鬼鬼祟祟,還想掙扎?”柳七話音剛落,擡起的右臂往後輕輕一撤,四周尖嘯的勁風變得更加猛烈。
咔嚓!
已經半截劍身沒入地面的長劍再也支撐不住,一聲脆響之下攔腰而斷。
黑衣人口中嗚咽一聲,猶如提線木偶一般直接被扯入屋內,“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柳七的面前。
他裸露在外的雙目露出決然之色,但眼前卻是驚現一隻白皙纖細的玉手。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黑衣人的下頜已經被柳七卸去,於此同時從黑衣人無力閉合的嘴中掉出一物,落在了地上。
“雕蟲小技,這種牙齒藏毒的手段,十二歲以後我就沒玩過了。”
收回手的柳七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那顆像極了牙齒的物件,隨後語氣平靜地說道。
“說吧,誰派你來的,說出來,我能讓你走得痛快。”
柳七話音剛落,便再度出手,以肉眼難以看清地速度從對方臉上劃過,爲其裝上下頜的同時,還順便揭下了對方的面巾。
隨意掃了一眼,長相黑瘦且有些猥瑣,似乎與大齊人的面容有些不同。
“呸,殺了我吧。”黑衣人開了口,但明顯口音有些生硬。
一旁的周宓則是輕咦了一聲,繼而開口道:“你是南疆巫族的人?”
黑衣人聞言眸光微動,但隨後迅速垂下了頭。
周宓見狀則是與柳七對視了一眼,隨後輕聲道:“傳聞南疆巫族奉毒蟲爲神靈,你耳朵上的掛飾,應該是五毒之一的蜈蚣吧。”
“桑氏部族的桑曼曼,你認識嗎?”
黑衣人猛然擡頭,目光中盡顯驚愕之色。
周宓見他這幅模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隨即笑着柔聲道:“我與這位柳姑娘皆是桑曼曼的好友,伱與我們無冤無仇,想必來此也是受了他人蠱惑,說出那人的名字,看在你與曼曼同屬南疆部族的份上,可以饒你一命。”
“我不能說!”黑衣人語氣十分的堅決,雙眸漸漸沉了下來,但卻死死盯在周宓的臉上,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而周宓被此人這般直勾勾地打量,也不禁心生疑惑,因爲她並未在此人眼中感受到常見的淫邪之色。
正當此時,柳十九突然從外面匆匆趕來,看到大開的房門後愣了一會兒,隨後進屋徑直來到了柳七的身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柳七聽完柳十九所言後,眸光瞬間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上:“是魏家派你來的?”
黑衣人聞言一怔,但目光卻依舊捨不得從周宓臉上挪開,直至柳十九突然出手將其雙臂卸下,他纔在吃痛之下收回了目光。
柳七與魏家恩怨,主要源於白水縣死在她手裡的那個叫魏鑫的捕頭。
魏鑫的父親魏良乃是魏家的家主。
魏良膝下共有一兒一女,長女魏清雅嫁給了蜀中世家唐門的家主唐懷秋。
柳七此前還好奇魏家爲何一直不來找自己復仇,原來是等着搬援手啊!
就在今日,唐門的人和徐慶浩幾乎是前後腳入了城。
魏清雅爲唐懷秋生了個大胖小子,所以唐門特意派了人過來送禮,領頭乃是唐懷秋的義子唐離。
唐離是南疆吳氏一族的少族長,他的手下自然都是南疆部族的人。
吳,王,陳,桑。
號稱南疆四大姓,幾乎囊括了南疆七成的人口,所以黑衣人聽到桑曼曼的名字時會表現得這麼驚訝。
黑衣人耷拉着雙臂,嘴裡還在不斷髮出痛苦的嗚咽。
柳七忽而擡手,隨後黑衣人耳朵上的掛飾竟是直接飛入了她的手中。
柳七翻來覆去打量着手裡極其精巧的耳飾,的確如周宓所說,耳飾的形式是一條蜿蜒的蜈蚣。
柳七隨後將耳飾扔給了站在黑衣人身側的十九,十九瞬間領會意圖,隨即嘴角微微一曲,早已攀在刀柄之上的手瞬間一緊。
蒼啷!
刀吟聲轉瞬即逝。
黑衣人雙目瞪圓,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臨死之前眼睛卻是看向了眉頭輕皺的周宓。
“走吧,去會會咱們的新朋友。”柳七起身朝着門外邊走邊說道。
柳十九聞言美目瞬間一亮,繼而亦步亦趨地跟在了柳七身後,臉上洋溢着許久未見的笑容。
……
“你們是什麼人!”
“大膽,何方妖女竟然擅闖魏家!”
“啊啊啊……”
魏良本來摟着年輕的妾室睡下,突然聽到外面一陣紛亂,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窗外燈火閃爍,隨後又聽見到了刀劍碰撞的錚鳴聲以及哀嚎聲。
徐家打上門了?
魏良也顧不得身上如八爪魚一般纏着自己的女人,一個翻身直接起了牀,順手拿起了牀邊懸掛着的寶劍。
“老爺~”
“閉嘴!”魏良厲聲呵斥了被自己驚醒的女人,趕緊穿好了衣裳便打開房門循着聲音而去。、
很快就在臨近後院的一條路上,看見了正被十幾名魏府家丁圍攻的女子。
魏良雙眼微眯,看出了那用刀的女子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心中的火氣瞬間消退了幾分。
柳十九面對十幾名手持兵刃的家丁顯得遊刃有餘,手中一柄短刀如入無人之境,每當刀光閃過,便是一人哀嚎着橫飛而出。
幾個照面下來,地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十餘人。
但是當四個身穿相同款式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加入戰局之後,柳十九的刀法便開始沒那麼流暢了。
這剛剛加入戰局的四人顯然和那些家丁不同,他們身上顯露出的氣息如出一轍,而且劍法也十分同步,看來像是配合已久。
但柳十九也並非泛泛之輩,只見其眼中閃過一絲擰色,繼而大踏步向前掠去,就在即將撞上長劍的瞬間,十九突然一個偏頭側去。
嗤拉!
儘管避開了要害,但長劍還是洞穿了柳十九的左臂。
只是長劍的主人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他擡着長劍似是愣在了原地,直到柳十九朝後掠去,此人方纔仰面倒下,隨後脖頸間噴出一團血霧。
距離戰場不到十步外,柳七靜靜地看着一切,隨後微微頷首,心道十九總算是有了點長進,在生死關頭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四人武功雖然稍遜十九,但聯手施展的劍陣卻是穩穩壓她一頭,再加上一旁搖旗吶喊助陣的家丁,長時以往,十九必敗無疑。
而柳十九的選擇和柳七心中的預計幾乎一樣。
主動賣破綻,也讓對方暴露出破綻,以傷換命!
果不其然,四名劍客少了一個,其餘三人雖然含怒出手,但威力卻已和剛剛不在同一檔次,數招過後,十九又斬傷其中一人的胳膊,致使其退出了戰局。
眼看着十九即將獲勝,柳七頗爲悠哉地伸了個懶腰。
正主要出手了!
也該她這個主角現身了!
“住手!”
憑空一聲爆喝,令戰局之中的衆人皆是爲之一怔。
柳十九聞聲心中微顫,手中寒朔刀也因此慢了一寸,致使本因葬身刀下的中年劍客僥倖逃去了一命。
柳十九看着對方倉皇后退,並未及時追殺,反而是猛地擡頭,只見一道身影凌空而至,渾身縈繞着雄渾的氣息,猶如泰山壓頂朝着自己而來。
但隨後柳十九緊皺的雙眉驟然舒展開來。
只因她面前也多出了一人。
柳七慢悠悠地一擡手,隨着“錚”的一聲,令人牙顫的嗡鳴聲瞬間在所有人耳朵中迴盪開來。
魏良雙目緩緩瞪大,不敢置信看着眼前一切,手中的長劍赫然被一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以兩根手指靠住。
“你就是魏良?”
面對對方語氣平淡的詢問,魏良眸光微凝,隨即點了點頭。
正當他欲要開口之際,突然耳邊傳來一句“那就沒錯了。”
話音剛落,魏良便看見女子並起的兩指輕輕在劍身上一敲!
“哐啷啷……”
脆裂的聲音伴隨着天女散花般四溢而出的流光瞬間迴盪開來。
砰!
柳十九不禁握住了刀柄,看着周圍統一倒下的衆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直到現在才真正認識到了柳七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