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再會
“柳姐姐!”
手裡捧着一杯熱茶的柳七循聲轉過頭來,便看見沈盈正一臉欣喜地跑過來。
不過當兩人四目相對,面對柳七漠然的表情,沈盈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臉上笑容也隨之變得矜持,直至走到距離柳七三步開外的位置站定,而後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禮:“盈兒見過柳姐姐!”
沈莊稍慢一步,倒也在看見堂中就坐的柳七之後,臉上立馬浮現出笑容,笑呵呵地走至孫女的身旁,繼而衝着柳七一拱手:“許久未見,柳小姐天姿國色更勝從前。”
這話剛剛出口,緊隨兩人走進來的柳十九頓時臉色古怪地看了身旁的老頭一眼,嘴裡更是一陣嘟囔。
柳七目光在這對爺孫身上短暫地停留片刻,而後默默地轉回了頭,背對着衆人的她輕輕抿了一口茶水,隨即淡淡地說道:“盈兒看着高了不少。”
本來沈盈正因爲柳七的神情太過於冷漠而有些神色黯然,猛然間聽到柳七提及自己,頓時喜不自勝,連連點頭回道:“爺爺說我的先天頑疾已經徹底根治,長個子的日子還長着呢!”
沈盈因爲打孃胎裡出來便頑疾纏身,故而一直處於發育不良的狀態,猶記得當時在京城初見,已年滿十二歲的沈盈看着和六七歲的孩子差不多。
如今頑疾已根除,加上沈家又不缺各種稀奇古怪的靈藥,沈盈自然也就不愁再長個子了。
後知後覺的柳十九聽見兩人的對話,頓時看向了一旁的沈盈,驚訝地發現對方的個頭竟然已經竄到了與自己肩頭平行的位置。
柳十九的身材是十分高挑的,比柳七還要高出半個腦袋,沈盈照這樣長下去,趕上柳七的個頭肯定是沒問題了。
“盈兒,剛剛下了船不是一直喊着累了嗎?”沈莊一臉慈愛地拍了拍孫女的肩膀,繼而緩聲說道,“既然已經見到了你柳姐姐,不妨先去好好休息,晚膳的時候再與你柳姐姐好好敘舊。”
沈盈雖然年幼但因爲經歷坎坷故而心志十分成熟,她知道爺爺有要事與柳姐姐相商,隨即乖巧地點了點頭:“嗯,盈兒知道了。”
柳七也適時開口:“十九,帶盈兒先去房間裡休息。”
直到看見柳十九帶着孫女消失在樓梯口,沈莊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而後身軀一凜衝着拱手一拜到底:“多謝柳姑娘仗義出手!”
柳七眸光微斂,隨即沉聲回道:“許化淳真是殺你兒子的兇手?”
沈莊直起身來,臉上帶着哀痛之色緩緩搖了搖頭:“來京城之前尚且不太確定,但既然許化淳身懷焚天六式,從良兒當時五臟俱焚的傷勢來看,出手的人應該就是他!”
柳七眉梢一挑:“如果我沒有記錯沈盈的父母應該命喪於十三年前,當時許化淳的女兒已經隨蕭奇峰遠赴東海就藩,許家雖然也是中原武林世家之一,但許化淳早在數年前爲了躲避朝廷破武令的風波,已經舉家遷往東海,至此淡出了中原武林,他爲何要不遠萬里橫跨大齊,就爲了殺你的兒子?”
沈盈父母喪命的地方距離青城山不遠,而當時的許家則是遠在東海領。
沈莊面露苦澀:“許家的確遷到了東海,但良兒夫婦遭遇不測之時,他許化淳正好就在中原,當時正值四海山莊祝爲同壽誕,雖然祝莊主爲人低調深居簡出,但還是來了不少好友爲其祝壽,許家祖地與四海縣相隔不遠,故而許化淳也專程前來賀壽。”
“當時良兒夫婦也是隨木石真人一道前往四海山莊,只不過青城和四海山莊交情較淺,故而他們並未在四海山莊過多逗留,木石真人交友廣泛所以祝壽之後便直接雲遊四方拜會各地老友去了,良兒夫婦則是啓程回宗,不料卻在途中遭遇歹人襲擊……”
沈莊說着說着眼中已是一片紅潤。
當年他也曾懷疑過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在四海山莊得罪過什麼人,但後來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祝爲同乃是武林泰斗爲人寬厚,與之來往的皆是正道人士,就算自己兒子有得罪之處,也不至於被下此毒手,連懷有身孕的女人都不放過。
若非後來在京中被覆天的人擄了去,沈莊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當年殺他兒子的人究竟是誰。
“當年宮中變亂之後,官府派人幾乎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可是並未發現你與盧宮的蹤跡,當時我還以爲你們已經被覆天的人給殺了。”柳七好奇當年沈莊失蹤究竟去了哪裡,後來又是如何逃脫的。
“坐下說吧,沈老。”柳七瞥了一眼沈莊滄桑的面容隨即開口道。
沈莊倒也沒有推辭,坐下後便將當初之事娓娓道來。
原來當初他與盧宮先後被覆天的人所擒獲,沈莊只記得他被人用了藥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等到他再度清醒之時,已經置身一處完全陌生的地界,爲了能夠有生之年再見到一手帶大的孫女,沈莊不得不屈服於覆天爲他們煉製各種丹藥。
“這期間他們給了我很多丹方,其中大部分都是傷天害理的虎狼之藥。”提及那段不堪入目的經歷時,沈莊臉上浮現出凝肅之色,“不過有一味藥我記得特別清楚,這味藥的材料十分……難得,老夫也沒想到他們究竟是通過何種方式拿到了那些東西。”
柳七聽出了沈莊的語氣有些發怵,隨即凝眸看向了他。
只見其渾濁的雙目有些微微顫慄,語氣中透露出了後怕:“好在是此藥練成之前,負責看守我的那些人不知爲何發生了內亂,只聽說好像是他們的某個王上叛逃了,這些人彼此猜忌一下子分成了幾派最後更是大打出手,我用偷偷攢下的藥毒死了看守僥倖逃了出去,隨後竟然發現自己被關押的位置竟然就是當年良兒夫婦遭遇不測的地方。”
沈莊臉上頓時悲憤交加:“那裡距離青城山不遠,所以強撐着一口氣上了青城山,最後姜掌門親自帶人去了一趟,倒是抓住了幾個活口,從他們知道這些人竟然來自不同的三方勢力,分別是酆都鬼蜮,黒獄門以及遠在東海的許家。”
柳七算了算時間,發現沈莊脫身的時候正是黒獄王在江南偷襲自己不成反而被她斷了一臂,若非最後殺生刀中方恨殘留的意念與柳七不符,恐怕黒獄王當場就要交代在那裡。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不久後在空桑神洲,黒獄王照樣難逃一死。
想必就是那時黒獄王從覆天跳反的消息傳到了看守耳中,而當時負責看守沈莊的的人當中正好有黒獄王的手下。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通過審問知道了許家早已和覆天勾結在了一起,並且沈莊得知關押自己的地方竟然是許家選擇的後,就更加堅信許化淳就是當年殺了自己兒子和兒媳的兇手。
不但殺了你的兒子兒媳,還要讓你在他們葬身之地爲兇手煉製丹藥,絕對是殺人誅心啊!
柳七瞥了一眼沈莊,見其眼底的怒意果然早已翻涌而出。
難不成是沈良在去給祝爲同賀壽的途中,撞見了許化淳與覆天勾結的秘密,所以被殺人滅口?
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當事人早已化作了一堆枯骨,而且許化淳也已死的不能再死,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似乎已經無關緊要。
但柳七瞧着沈莊的意思,許化淳的死似乎並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柳七緩緩收回了目光,心想沈莊身爲父親,想要爲愛子之死打破砂鍋問到底也是情有可原,同時又不禁想到,難不成這背後還真的有什麼隱情不成?
直到晚膳,沈莊便再未在柳七面前提過其子之死。
雖然柳七不是個很擅長應對場面的人,但還是讓春燕給遠道而來的爺孫倆備了一桌上好的酒席,一羣人其樂融融的吃過晚膳後,柳七照例是第一個離席回到房間打坐。
半夜,一道身影偷偷摸摸地從酒樓大門走了出去。
房間內的柳七眼睛睜開,但馬上又緊緊合上。
一夜無事。
翌日清晨,柳七下樓後看見了笑呵呵的沈莊正和沈盈同坐一桌吃着早膳。
兩人看到柳七下來,不由得雙雙站起身來。
柳七微微搖頭示意二人不用理會自己,便徑直去了後廚,走至竈臺旁輕車熟路地從蒸籠裡拿出了吃食,而後隨口問道:“沈莊昨晚去了哪裡?”
正在竈臺旁忙碌的春燕頓時臉色一肅,沉聲道:“他先是去了一趟許府,在廢墟中坐了一會兒,隨後便往城東去了。”
春燕臉上顯出愧疚之色:“我的人在城東沒有跟住。”
沈莊畢竟也是老江湖了,而且一身武功也不算太弱,春燕手下多爲普通人,又是深更半夜的京城,想要跟住沈莊無異於癡人說夢。
柳七輕輕點了點頭,隨後端着吃食走出了後廚。
沈莊做什麼,怎麼做,那是他的事,柳七現在最緊要的事還是要想着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局面。
首先一點很確定,那就是柳七必然要重聚九鼎開啓昇華之路。
這是無可非議的。
她非常想知道所謂的最後一步,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若有真的有成爲超脫一切存在的可能,柳七隻希望這個人是她。
不對,應該必然是她!
柳七想到這裡眸光微凜,眼中的肅殺之意令剛剛從樓上走下來的柳十九看見後不由得心頭一顫。
“想什麼呢?”十九走至柳七身旁,隨手從她手裡的盤子裡拿起了一塊剛剛出爐的點心,隨即在柳七冰冷的視線中放入了嘴中。
“你……”似是被柳七盯得背後有些發毛,艱澀地吞下點心後柳十九當即沒好氣地說道,“看清楚了那是塊點心,帶肉的我可碰都沒有碰!”
兩人朝夕相處十餘載,柳十九豈能不知柳七的習慣,只要不碰她的肉,一切都還是好商量的。
果然柳七就這樣收回了目光,隨即端着吃食走至最近的桌子坐下,柳十九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順勢坐在了柳七的身邊。
“今天去宮裡接周姐姐,你去不去?”柳十九認真地問道。
柳七專心對付着吃食,頭也不擡,直到柳十九小嘴開始撅起時,她方纔不鹹不淡地說道:“她出宮幹什麼?”
柳十九嘴角瞬間勾起笑容:“周姐姐說在宮裡住着不自在,想出來住。”
柳七眉梢一挑:“她想住哪兒?”
柳十九理所當然地回道:“當然是我們住哪兒她就住哪兒。”
“想都別想。”柳七毫不遲疑地回道,“讓她滾去柳府住,這裡不歡迎她。”
當天下午,柳十九還是將周宓接了過來,隨她一道前來的還有白澤和朱雀。
朱雀看到酒樓簡陋的環境,不禁皺起眉頭:“怎麼選了這麼……”
“朱雀!”她話音還未落就被一旁的白澤冷聲制止道,“慎言!”
朱雀聞言老老實實閉上了嘴,但臉上的不滿之色卻越發濃郁。
“柳七呢?”周宓明眸輕輕眨動了一下,邊環顧四周邊問道。
簌簌……
後院傳來了空氣輕微震動的聲響。
當週宓一行走入後院時,便看見了柳七正倚着牆邊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而已經覆着薄薄一層積雪的庭院當中,一道矯健的身影正在上下翻飛,手中揮舞着一柄通體泛着寒光的短刀。
白澤眼尖,一眼就認出這柄短刀就是滄海捲雲刀,但就在他雙脣微啓想要脫口而出時,卻是迅速閉上了嘴。
一旁的朱雀就沒有這份定力了,她驚呼道:“滄海捲雲刀,爲什麼在你手裡?”
柳七依舊是凝視着庭院當中舞刀的沈盈,似乎沒有看到走進後院的幾人。
而周宓卻是掩嘴一笑,繼而衝着柳七豎起大拇指,同時開口調侃道:“用驚寂刀換了蕭奇峰的滄海捲雲刀,柳七,這樁生意做得不算虧。”
柳七這次終於轉過頭來,目光淡然地凝視着周宓,隨後開口道:“你來幹什麼?”
周宓故作委屈狀:“難道妹妹不歡迎姐姐嗎?”
柳七堅定地點了點頭:“不歡迎。”
周宓嘴角一抿,也不裝了:“行了,本姑娘在這京城能選的地方不多,與其在宮裡對着蕭奇峰那塊木頭,還不如出來對着你,至少……”
她的嘴角微微曲起:“還能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