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得很快。
柳七推開房門,便看見了在外等候的大伯徐永元。
他面帶疲倦,看着柳七出來,連忙問道:“芳芙,是不是把日子往後推一推?”
按照柳七的計劃,今日她就會乘船南下。
而前去調查徐慶江失蹤的父親徐永定以及哥哥徐慶淮尚未有歸來的跡象,就連後面趕去的楚星白也沒有回信。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發展。
柳七沉吟片刻,隨後搖頭道:“無需推遲,今日午時準時動身。”
倘若對方真的是衝自己而來的,那柳七表現越在意徐家人,徐家人反而會越來越危險。
況且還有楚星白,除非對方有絕頂高手坐鎮,否則依楚星白的手段,他定然有辦法脫身回來的。
徐永元聞言本想着再勸說兩句,卻在撞見柳七毅然的目光後,將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吞了回去,隨後苦笑着點了點頭:“既然你堅持今日出發,大伯這就去安排。”
柳七看着徐永元離去時略顯寂寥的身影,眸光微動了一下,繼而輕聲說道:“大伯還是勸二伯父一家一道南下吧,馮羣雖說武功不錯,但也不可能時時盯着。”
跟在她身邊,總比留在清江府要安全。
至少在柳七身死之前,是這樣。
徐永元身形停住,似是稍稍顫抖了一下,隨後頭也不回地說了句“大伯知道了”,便徑直離開了。
還未走出幾步,身後又傳來了柳七清冷的聲音:“大伯是在心中埋怨我坐視不管嗎?”
徐永元聞聲再次停下腳步,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背對着柳七沉聲說道:“慶江是我的兒子,他一家三口失蹤我身爲父親自然是心急如焚。”
徐永元緩緩轉過身來,擡眸看見柳七神情依舊淡然如常,不由得痛心道:“可三弟是你徐芳芙的親生父親,慶淮也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啊!”
“縱使你不顧慶江的死活,也該想想你的父親和哥哥吧!”
聽着徐永元的肺腑之言,柳七臉上並無一絲波瀾。
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口說道:“我知道了,今日出發之事還望大伯費心。”
徐永元不明所以地望着柳七,也不知她剛剛說的“知道了”是何意,正當他想要問個究竟之時,卻看見柳七已然轉身進入了房間,到了嘴邊的話最終只能化作無聲的長嘆!
直至午時將近,已經打點了好了一切,剛剛回府的徐永元朝着管家程康問了問柳七的情況。
在得知柳七並未離府,而是與周宓,柳十九待在一起後,頓時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老爺,真的不再等等嗎?”程康小心翼翼地問道,身爲徐府的大管家,他自然知曉一些內幕。
徐永元頗爲無奈地搖了搖頭:“既是芳芙定下的時間,就按照她的意願來吧。”
程康聞言愣了愣,但是恭恭敬敬地點頭回了一聲:“是!”
徐永元本想擡腿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對着一旁躬身候着的程康語重心長地交代道:“告誡船上的人,萬不可輕慢芳芙,你們也是,千萬不要當她是府裡的小姐,否則出了岔子,我也救不了你們!”
“是!”程康連忙應道,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盡顯慎重。
他雖江湖中人,卻也知曉霸王之名,只是……心中實在難以將那個兇名赫赫的霸王與自家花容月貌的小姐聯繫在一起!
而此時,兇名赫赫的霸王正在淡定地喝着茶。
當她側眸看去,身旁端着茶壺躬身而立的小丫鬟身軀猛地一顫,雙手一個不穩,茶壺中的熱茶便灑落在了手上。
“啊!”
小丫鬟慌忙地茶壺放在了石桌上,隨後低着頭,摩挲着被燙傷的地方,時不時擡起淚汪汪的眼睛在柳七身上飛快地打量一下。
坐在柳七對面的周宓不由得搖了搖頭,隨後衝着小丫鬟柔聲道:“裝衣裳的箱子裡有治燙傷的膏子,趕緊去拿出來抹上,萬一要是留了疤可就遲了。”
“謝謝周姐姐。”小丫鬟帶着哭腔說道,話音未落便着急忙慌地朝着房間裡跑去了。
看着那小丫鬟離開,周宓當即扭頭衝着柳七嗔道:“你也是的,廢了人家武功也就算了,何必還要去嚇她呢,總不過是一個沒長大的小丫頭片子罷了!”
剛剛跑走的那小丫鬟正是公孫顏。
柳七廢去她武功之後本想着隨便在府裡找個柴房關着,奈何心善的娘娘大人開了口,所以公孫顏就留在了周宓的身邊暫時充當一個丫鬟。
柳七對周宓的說法嗤之以鼻:“沒長大的丫頭片子……她若是武功還在,殺光整府的人無需一盞茶。”
周宓嘴角無奈地一抿,見柳七依舊是淡定地喝着茶,不由得嘆道:“我發現伱武功大成之後,心腸反而越來越硬了。”
“不是柳七心腸硬,而是娘娘太過於心軟了。”柳七頭也不擡地回道。
周宓聞言反而噗嗤一笑,隨後端着下巴衝着柳七眨巴眨巴眼睛:“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當初若非我心軟,恐怕也就不會有如今的大齊了。”
柳七握着茶杯的手忽然一緊,隨後緩緩擡眸直視着周宓的眼睛,問道:“娘娘可曾後悔過?”
周宓不解道:“後悔?後悔什麼?”
柳七冷聲道:“離家出走,將滄海神功傳給外人,給族中人招來滅頂之災。”
周宓臉上笑意漸漸斂去,隨後垂首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她昂首回道:“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曾想過,可即便滄海神功不外傳,族中也已無人練成滄海橫流,只要有一天藏身之地被人發現,恐怕依舊難逃滅族的下場。”
“況且……金山銀海莊的事也提醒了我,滄海氏族並非如族中長輩所想,在中原大地上已經無人知曉。”
“千百年來,或許一直有人在尋找我們的下落。”
柳七也不知是該稱讚周宓想得開,還是該誇她有遠見。
但她所說的的確不無道理,柳七是親自見過滄海橫流的,並且也學過滄海神功前三重的,倘若一個人自出生就處在一個嚴重封閉的環境中,柳七料想他絕不可能憑藉自己練成滄海橫流。
而在外界有人虎視眈眈並且始終沒有放棄搜尋其下落的情況下,周宓所在的滄海氏族隱居避世無異於故步自封,自取滅亡!
看着柳七沉思的模樣,周宓不禁笑吟吟地問道:“怎麼,柳霸王,想不想知道滄海神功完整的功法?”
柳七聞言收起了思緒,繼而微微頷首:“想!”
反倒是周宓有些詫異地說道:“我還以爲你會在與江寄餘交手之後再向我索取滄海神功呢?”柳七則是淡淡地說道:“這麼說,在娘娘看來,與江寄餘一戰我必勝無疑了?”
周宓倒是十分坦然,她笑着直言道:“我的天賦當年可是全族老小有目共睹的,要不然我那老父親也不會因我不勤於練功而總是如喪考妣,暴跳如雷了!”
常言道,沒有期待自然就不會失望。
周宓對自己她自己的習武天賦顯然是極爲自負的。
事實上她在離家出走遇見太祖蕭浪之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是頂尖高手,而且這還是在她平日練武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下取得的成績。
柳七聞言眸光微動:“柳七倒是覺得,娘娘與滄海橫流十分契合。”
“誰說不是呢!”周宓一副懊惱的模樣,旋即又換上了笑呵呵的表情,“只可惜現在明白也晚了。”
她有些無奈地攤開了手:“當時我只能在武功和小命之間二選一,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才下定決心嗎?”
“那是一眨眼的功夫都沒有猶豫啊!”周宓搖動着食指,頗爲自得地說道,“若是命都沒了,這世間縱使有再多的樂趣,也是無福消受了!”
柳七:……
窸窸窣窣……
柳七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隨即側眸看去,只見屋頂之上一道身影正飄然而至。
楚星白,終於回來了。
剛一落地還未站穩,楚星白便急急忙忙地來到了柳七與周宓圍坐的石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壺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殘留的水漬,長長舒了一口氣。
“累死爺爺我了!”
話音剛落,似是感覺到了柳七的視線,楚星白將茶壺放回在了桌上,旋即回望着柳七,沉聲說道:“不用看我了,你爹和你哥哥都沒事,他們找到了一些線索,結果追上去的時候卻迷路了!”
柳七聞言眉頭一皺。
迷路?
徐永定和徐慶淮兩個大男人,而且徐永定還幹過多年的縣尉,徐慶淮更是出身名門的一流高手,他們怎麼會迷路呢?
柳七目光微沉,旋即擡眸看向了楚星白,想要他給個合理的解釋。
楚星白聳了聳肩:“說了你可能不信,他們兩個估摸着是誤入了鬼域,好在沒有太過深入,待到鬼霧散了之後,兩人就出來了,現在估計快到城門口了。”
鬼域,鬼霧?
柳七隱隱覺得這兩個詞有些耳熟。
而接下來周宓的一席話徹底讓柳七醒悟過來。
“酆都鬼蜮又重現江湖了?”
楚星白聞言頓時對着周宓呵呵笑道:“你也知道酆都鬼蜮?”
周宓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天下三大絕地之一,崑崙絕境,酆都鬼蜮,南海龍淵,難道不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嗎?”
楚星白撓了撓後腦勺,笑道:“我在南疆十幾年,都快給忘了!”
周宓隨即看見柳七臉上似有疑色,便細心解釋道:“三大絕地之中以崑崙絕境最廣爲人知,南海龍淵最過兇險,而酆都鬼蜮則最爲神秘,甚至有人不少懷疑鬼蜮純屬人爲杜撰,根本就不存在!”
柳七應聲問道:“你見過?”
周宓搖了搖頭:“我雖沒親眼見過,但當年卻有一人自稱踏足過鬼蜮,還從中獲得了天大的機緣。”
“誰?”
周宓緩緩說道:“赤帝,拓跋雄!”
……
徐永定和徐慶淮父子倆,總算是趕在了午時之前回到了徐府。
柳七見到他們之後,總算是瞭解了徐慶江失蹤的一些真相。
徐慶江一家確是被人擄走,雖然現場處理的十分乾淨,但有着多年辦案經驗的徐永定還是抽絲剝繭尋到了一絲線索,並且和徐慶淮一路追蹤下去。
結果不知不覺間就踏入了一片雲霧繚繞的樹林,二人在樹林中似乎遭遇了鬼打牆,無論怎麼走最後都會回到原地,而且那霧氣中似乎有毒,二人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的二人被楚星白找到,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空曠的孤山之中,原本記憶中茂密的樹林根本就不存在!
本以爲是大夢一場,但好在徐永定早有準備,他在意識模糊之前從樹上抓取了一片樹葉藏入了懷中。
最後這片樹葉果然還在!
而且徐永定三人搜尋了周遭數十里的範圍,並未找到與之一模一樣的樹葉,也就是這時候楚星白才猜測徐永定父子會不會是誤入了鬼蜮!
“這就是我摘下的那片樹葉。”徐永定從懷中拿出了一片嬰孩巴掌大小的樹葉遞給了徐永元。
徐永元接過之後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幾遍,最後皺着眉遞給了柳七:“芳芙,你看看這葉子,似乎有些不對勁!”
柳七接過來,將樹葉平放在掌心,在雪白的肌膚襯托下,漆黑的樹葉顯得格外刺眼,而且……
柳七將樹葉緩緩放到了鼻邊,輕輕嗅了嗅。
葉子雖然漆黑一片,但細看之下,上面的紋理依舊栩栩如生,保持的十分完好,看起來就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一樣。
只是葉子本身瀰漫着一股難以察覺的味道,嗅到這股味道的瞬間,讓柳七不禁回想起了當初在細柳山莊時期的畫面。
太熟悉了!
不管是人或是動物,埋在土裡半個月後,就是這樣的味道!
當年爲了學習如何處理屍體,順便培養柳七她們的心性,眉夫人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柳七還記得那張臉。
滿臉淚水的中年男人苦苦哀求着饒自己一命!
那是柳七第一次親手殺人。
半個月後,柳七又在眉夫人的要求下,將這人重新挖了出來。
因爲第一個揹着屍體來到既定的地點,並且全程沒有嘔吐,柳七第一次得到了眉夫人的當衆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