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徐府後院。
一道身影自稀薄的夜霧中穿出,穩穩地落在了一處庭院的中央。
來人剛剛站定,便聽到“哐”的一聲,他猛地循聲擡頭看去,只見正前方的房門已然大開,隨後屋內傳來了女子悅耳的聲音:
“進來吧。”
來人眼眸微動,旋即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邁步朝着屋內走去。
房間內,柳七坐在方桌旁,一隻手慵懶地託着臉頰,目不轉睛地看着另一隻手中拿着的書冊,直至餘光瞥見門口處走進一道身影。
她目不斜視地看着書頁,口中淡淡地說道:“馮大人,不請自來所爲何事?”
來人正是馮羣!
馮羣瞥了一眼柳七手中的書冊,看到了封面上書着“清江府志”,隨後笑呵呵地說道:“姑娘何時對本地風土人情有了興趣?”
柳七依舊是淡定地看着書,並未朝馮羣多看一眼,藉着翻頁的空擋,隨口說道:“不該問的別問,還有……有事說事。”
馮羣臉上笑意隨之一滯,但很快恢復如初,隨後倒也不客氣,徑直上前來,隔着桌子坐在了柳七的對面。
他大大方方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隨後端着杯子,似是無意地說道:“聽說貴府的二少爺,在回來的路上失蹤了?”
說罷他低頭抿了一口氣茶水,然後眉頭一皺,有些詫異地垂眸看了一眼手裡的杯子。
“不用看了,是雲中樓的醉仙釀。”柳七放下手裡的書,擡眸對着馮羣說道,與此同時悄然伸手將放在桌子中央的茶壺拿了過來。
馮羣當即笑了笑:“姑娘真是好雅興。”
就在馮羣說話的片刻功夫,柳七已經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一口飲盡,藉着倒第二杯的功夫,開口說道:“三日後我會啓程南下,到時候馮大人若是得閒,可以來送柳七一程。”
馮羣臉上閃過一絲訝色,顯然沒想到柳七竟然絲毫不顧徐慶江一家三口的生死。
馮羣畢竟是老江湖了,短暫的失神之後,他迅速收斂情緒,繼而端起杯子敬道:“那馮某就提前預祝姑娘您,一路順風!”
柳七也舉起杯子算是迴應了一下分羣,而後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口道:“馮大人可知少林達摩院的首座,空悲大師已經身在永泉府。”
馮羣聞言臉色一沉:“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柳七淡淡地回道:“沈家的人告訴我的。”
聽聞消息源自沈家,馮羣的臉色越發凝肅,眼眸中精芒轉瞬即逝。
片刻之後他緩緩說道:“少林與沈家雖然一向交好,但空悲執掌達摩院近三十載,他爲何會不遠千里來到沈家?”
現在少林是淨字輩的當家,空悲作爲唯一一個空字輩的首座,不僅輩分上馮羣要稱呼他一聲師叔,而且能夠執掌達摩院這麼多年,武功修爲自是不弱的。
破武令後少林寺青黃不接,如今接手各大院首座的淨字輩僧人武功修爲大多在一流和頂尖之間,空悲在破武令之前就已是首座級別的高僧,其武功修爲之高可見不一般!
不過馮羣馬上想到,負責與自己聯繫的淨賢還在他的監視中,且並未離開清江府,故而鬆了一口氣。
少林寺內,知曉他真實身份的人不多,空悲應該不在此列!
沈盈的信是下午送到的,信中已經說明了空悲此次的來意。
少林希望能夠從沈家購得一批靈藥,而沈盈根據少林給出的靈藥清單,推斷出他們是打算再煉一顆大還丹。
大還丹與易筋經,洗髓經並稱爲少林的鎮寺之寶,唯有歷代方丈有資格服用。
如今少林方丈淨塵正值壯年,少說還能穩住方丈之位二十年,少林這般急於再煉製一顆大還丹,難不成是要換方丈了?
柳七不禁向馮羣問起了少林的大還丹究竟有何神效,要知道武林之中天資卓絕之輩都對服用靈丹之舉慎之又慎,可偏偏歷代少林方丈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煉製大還丹,在未服用大還丹之前,絕不會下山走動!
面對柳七的詢問,馮羣直接表示他也不知情。
他沉聲解釋道:“大還丹在寺中的重要性超過了一切武功,除了歷任方丈之外,無人知曉其神效。”
隨後馮羣似乎不願與柳七提及少林寺相關的話題,於是話鋒一轉:“馮安手下探子來報,在貴府二公子失蹤的附近,有人見到了盜聖楚星白。”
楚星白……
他不是帶着桑曼曼回老家了嗎?
……
夜幕剛剛降下,府城的大門也已緊緊閉上。
濃濃夜霧之中,一道身影猶如鬼魅般在城門口浮現,隨後又迅速消失,下一秒便出現在了城門樓之上。
“呼——”
站在城門樓頂上的男人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漆黑一片,旋即齜牙咧嘴地嘲笑道:“敢和你楚大爺比輕功,真是茅廁裡面打燈籠,找死!”
話音剛落,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臉上笑容瞬間凝固,隨後仰面倒下,緊縮的雙眸之前,一柄寒光熠熠的長劍掠過……
咻!咻!咻!
楚星白上半身與小腿幾乎彎曲成了九十度的直角,避開這一劍的同時,忽然朝後掠去,直至退到城門樓的邊緣後,方纔站直了身軀。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下數丈之高的城牆,旋即凝眸看向了身前緩緩走出的一道纖細身影。
“我楚星白究竟與你有何恩怨,追了我三天三夜……”說着楚星白忽然抽動了兩下鼻子,隨後露出了猥瑣的笑容,“嘿嘿,小娘皮,你三天都沒有洗澡,身上可都有味……”
嗤!
破空聲幾乎穿破了耳膜,楚星白心下一驚,順勢往後一躺,瞬間從城牆上墜下,就在其天靈蓋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之際,楚星白忽然探出雙臂,雙掌在地上狠狠一拍!
砰!
藉着雙臂反震的力道,楚星白騰挪而起,身形還未站定便朝着前方的長街掠去,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一道身影自楚星白剛剛墜落的位置飄然而下。
此時夜霧漸漸散去,皎潔的月光之下,持劍而立的纖細倩影逐漸露出了面容來,赫然是一個五官清秀但卻神色冷峻的年輕姑娘。
只見其小巧的鼻子微微皺了皺,隨後清冷的目光鎖定了某處,繼而身形一晃也原地消失不見。
……
柳七照例是在房間內打坐休息。
忽然她睜開了雙眼,身上一股氣勁噴涌而出,卷向了房門的方向。
哐當!
房門被氣浪撞開。
大約百步之外,正在屋檐上追逐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聽到了動靜。
正疲於奔命的楚星白霎時間感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瀰漫而來。
這寒意既瘮人……又熟悉!、
楚星白心中頓時一喜,隨即扭身朝着剛剛發出聲響的方向掠去。
而就在他身後不足十步的位置,一名面色陰寒的少女則是臉色一沉,也扭轉方向緊跟着楚星白身後,踏空而來。 當柳七走出房門時,便看見楚星白正飛身而至,剛一落地就衝着自己大喊道:“柳七,救我!”
咻!
話音剛落的瞬間,一道熾白色的流光從楚星白的身後襲來,灼目的光焰將整間院子照的猶如白晝一般!
感受到了背後可怕氣息的逼近,楚星白腳下不停地朝着柳七而來。
隨着背後傳來了灼燒感,楚星白齜牙咧嘴地露出了痛苦之色。
忽然他眼前一黑影閃過,背後灼熱的氣息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刺骨冷意!
楚星白腳下一頓,旋即回頭一看。
柳七纖弱的背影在此時的楚星白眼中,仿若巍峨的高山一般沉穩可靠!
心頭一鬆的同時,不禁想到自己這一路上被追殺所吃的苦,楚星白差點落下淚來!
他奶奶的,終於可以安心了!
正當楚星白百感交集之時,柳七視線之中已然出現一名持劍而來的女子。
對方飄然而至,落在了院落之中,似是從柳七身上感覺到了什麼,並未主動上前來,而是原地站定,繼而冷聲道:“你是何人?”
柳七聞言嗤笑一聲,旋即擡起右臂,攤開的五指對着持劍少女微微一曲。
呼——
勁風陡然而起。
持劍少女只覺得身軀彷彿不受控制地朝着對方劃去,心中大驚的同時,手中長劍白光大盛。
嗤!
柳七神色淡然地看着迎面襲來的熾白色金光,右手驟然緊握成拳,霎時間一股冰冷的氣息自周身涌出,猶如潮水般卷向了劍光。
劍光瞬間被撲滅!
嗡!
柳七耳邊傳來了一聲細微的劍鳴,隨即一柄劍刃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眼前,以及劍刃之後一雙凜冽明亮的雙眸。
少女持劍刺來,眼看着劍鋒就要穿透柳七的面容,嘴角已然浮出淡淡的笑容,旋即手中勁道鬆了幾分,想着在將劍停靠在對方眼前一寸之處。
哼哼……要你今晚被嚇得睡不着覺!
少女心中得意地想道。
但是下一秒!
當!
一隻纖纖玉手已然握住了劍身。
少女只感覺手中陡然出現了一股巨大的阻力,隨即身體彷彿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牆壁,身軀猛地一顫,生生停了下來。
柳七感受着掌心不斷掙扎的劍身,旋即眼瞼微垂,握着劍的手輕輕一翻。
噹噹噹……
在持劍少女愕然的目光中,手中長劍寸寸斷裂,隨後碎片散落了一地。
柳七撣了撣手,繼而輕聲開口道:“你……”
一個“你”字剛剛出口,下一秒耳邊就傳來了震天的哭聲,隨後她眉頭一皺,只見眼前的少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高仰着頭嚎啕大哭了起來!
“啊啊啊……”
“我的劍!”
“這是師姐送我的十五歲生日禮物!”
“啊啊啊……”
……
柳七緩緩扭頭,冷冽的目光掃向了身後不遠處的楚星白,彷彿在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地上的女子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哭聲猶如魔音貫耳,柳七乾脆以真氣屏蔽了聽覺。
楚星白似是感受到了柳七眼中的冷意,隨即走了過來,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繼而笑嘻嘻地說道:“這小娘皮劍法兇的厲害,得虧是你啊柳七!”
“嗚嗚嗚……嗝!”此時少女已經由嚎啕大哭變成了抽抽搭搭的低聲哭泣,時不時摻雜着一個嗝聲。
柳七聽見之後瞬間無語。
“到底怎麼回事?”柳七冷聲問道。
楚星白撓了撓腦袋:“我也不知道啊,這小娘皮就像瘋了一樣,一路追着我砍,好在是我輕功無敵,要不然還支撐不到清江府!”
“哦!”
楚星白忽然想到了什麼:“曼曼和楚小胖也落在了她們手裡!”
聽到楚星白所言,柳七扭頭垂眸看向了癱坐在地上的少女,只見其也正緩緩擡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鼻子下赫然掛着一個核桃大小的鼻涕泡。
似是看到了柳七冷冽的雙眸,少女緊張地大呼一口氣,鼻子下的鼻涕泡瞬間膨脹到拳頭大小,隨後“嘣兒”的一聲,炸開了!
柳七臉色一沉,悄然啊朝後退了兩步,開口問道:“伱是什麼人?”
少女似是被自己鼻涕泡炸開給嚇懵了,有些茫然地擡頭看了一眼柳七,旋即又緩緩地看向了楚星白。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擡劍便指向了兩人!
不過……
柳七和楚星白有些無語地對視了一眼。
少女此時方纔醒悟過來,她手裡的長劍現如今只剩下了一個光禿禿的劍柄。
少女保持着擡劍的姿勢,臉色紅得如同豬肝一樣,眼眶也漸漸紅潤起來。
眼看着對方又要發動哭技,柳七眸光驟然一凝,旋即厲聲喝道:“再哭,我就把你切成片,扔街上喂狗去!”
“說,你是什麼人!”
面對柳七的爆喝,以及身上三翻出來的駭人的威勢,少女先是一愣,隨後怔怔地開口道:“我……我……我乃空桑弟子。”
柳七看着對方心理防線業已失守,遂趁熱打鐵地問道:“你爲何要追殺他!”
柳七指了指楚星白。
“是師姐下的命令。”少女不假思索地回道,“師姐說他身上有空桑血脈,所以讓我將他抓回去,這是我第一次接到師姐的任務……”
說着少女聲音越來越低,小嘴一癟,淚水眼看着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柳七無語地挪開了視線,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公孫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