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家的人?”
白澤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又搖了搖頭,對着柳七說道:“南宮玉入宮之後,南宮家舉族遷至京城,明面上南宮家的第一高手,一直都是南宮适。”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當初你在京郊南宮家的府邸中應該和他有過照面,他的武功絕對到不了頂尖。”
柳七頭也不擡地問道:“難道南宮家就沒有其他高手了?”
白澤頗爲平靜地解釋道:南宮家內鬥由來已久,南宮适之所以會讓南宮玉入宮爲妃,並且舉家遷至京城,就是因爲在南宮适和其父掌管南宮家時期,對同姓宗族極力打壓,甚至親手釀出了不少血案。”
“而且南宮适一脈至今五代單傳,現如今還活着的便只有南宮适和南宮玉這對父女倆了。”
柳七聞言沉吟片刻,隨即恍然道:“想來這就是南宮适要將南宮玉送入宮的原由所在了。”
白澤一臉贊同的頷首道:“南宮玉雖說在劍法上的造詣不俗,但畢竟只是一介女子,南宮适一脈想要繼續執掌南宮世家,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柳七冷聲道:“有何不容易,南宮玉一劍在手,若族中耆老膽敢不從,叫他們去地下向老祖宗告狀便是了。”
白澤凝視着柳七良久,最後緩聲道:“這世上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總歸有武功解決不了的事。”
柳七回望着白澤,一臉淡然地回道:“那一定是武功還不到位。”
白澤沉默了。
柳七接着輕聲慢語地說道,“人生於天地之間,豈能自困於一姓一宗之內,不去追尋武道的極致,偏偏醉心於俗世的權柄。”
“我若是南宮玉,又何必在乎什麼南宮世家。”
爲了所謂的富貴權柄,委身太康帝這麼一個廢物點心,實在太不值當了!
今日交手南宮玉雖敗於柳七之手,但其劍意還是令柳七印象深刻,這是她第一次和領悟劍意的人交手。
意者,境也!
通俗的講,劍意便是用劍之人營造出的一方虛幻的意境,只要身處意境之中,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與柳七的殺意有相通之處,均是源於精神層面。
南宮玉之所以敗得如此之快,最大的原因便是柳七無論是修爲還是心性都遠勝於她,在柳七看來,她所營造的意境完全不堪一擊。
空有悟性但無堅定的心性,武功就像是精緻的花瓶一樣,看似精美昂貴,實則一碰就碎。
倘若南宮玉經過此戰之後,能夠幡然醒悟,不再爲世俗的權柄分心,說不定以後還能有與自己一戰的資格。
但是這種可能性……
柳七晃了晃頭,在她看來南宮玉已經是一根長歪了的好苗子。
白澤望向柳七的目光多出了幾分深邃,沉吟許久後,方語氣淡然地開口問道:“離開之後,打算去往何處?”
柳七坦言道:“先去沈家一趟,沈莊雖然失蹤了,但沈家欠我的東西可還是要還的。”
按照當初與沈莊的約定,作爲定金的十粒固元丹已經到手。
剩下的十二粒固元丹,沈莊則答應會在一年之內交至柳七手上。
這也是柳七爲何會對尋找沈莊如此用心的主要原因。
不過沈莊雖然失蹤了,但柳七手裡還留着上次他給予的信物,照沈莊所說,拿着信物去沈家,一樣可以拿到剩下的固元丹。
此時回想起來,沈莊多半已經預料到了他自己的下場。
柳七心中也不禁浮出了幾分疑惑。
她篤定沈莊還活着,只是不知道被藏在了何處。
還有就是屍山血海宮的背後,究竟是不是太康帝本人?
雖說如今太康帝的懸疑最大,但根據孫有德的說法,當初安排他混入工匠之中的人,乃是當朝首輔傅青書的兒子,傅卓成。
傅青書是太康帝當政之後親自請回來的,二人在對付大將軍一派的想法上也是極爲默契。
現如今朝堂之上隱隱形成了傅青書一家獨大的趨勢,太康帝真的能夠忍受另一個“大將軍”的出現?
罷了!
柳七將腦海中的思緒清掃一空。
她都已經打算離開了京城了,也沒必要再繼續攪合了。
於是柳七擡眸見白澤還留在屋裡,遂語氣冷冽地問道:“白澤將軍,可還有事?”
白澤目光中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隨即搖了搖頭,轉身就要往屋外走去。
但是在臨出屋門時,白澤的身形突然停下。
“柳七……我也不知道這是否是你的真名,但現在也只能這樣稱呼你了。”
柳七循聲望向了門口,看見了白澤略顯蕭索的背影,薄脣微微張合:“有事不妨直說。”
白澤聞言緩緩側首,直至眼角餘光可以看到窗臺邊的柳七,他的眸光微凝,在柳七腰間停留片刻,隨後冷冷道:
“一味地執着於追尋武道的極致,終會踏入絕路。”
他頓了頓,留下一句“希望你不要步了方恨的後塵”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內。
柳七聞言只是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水,隨即垂眸看向了腰間懸掛的兩柄短刀,低聲喃喃了一句:
“難道其他的路就不是絕路?”
從長遠來看,人終歸是會死的。
即便是歷史上那些立於武道之巔的大宗師,還是難擋歲月的侵蝕,化作了黃土一杯。
柳七不怕死。
她只怕自己和那些死於自己刀下的人一樣。
從生到死,沒有一刻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
柳七微微昂首,通過窗臺,凝眸看向了一片暗沉的天空。
倘若自己走到了人生盡頭的那一刻,又該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宿命呢?
柳七的手緩緩攀上了刀柄,繼而脣角勾出了一抹弧度,眸光瞬間明亮了幾分。
唰——
紫芒化作流光頃刻間便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之中。
柳七默然收刀歸鞘,心中一片空靈。
真到了那一天,朝天砍一刀便是。
也算是與天鬥,雖死無悔了!
……
翌日天剛亮,後廚方向傳來若隱若現的雞鳴聲。
柳七睜開雙眼自牀上坐起。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便一身利索地推開屋門走出。
柳七緩緩側目,看向了一旁的廂房。
咯吱一聲。
廂房門打開,春燕髮髻凌亂的走了出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擡眸望向了柳七,一眼便看見了其手裡拿着的長劍和包裹。
春燕睡意一掃而空,隨即躬身邁着小碎步來到了柳七的身前。 “小姐……您打算離開了?”
柳七微微頷首,旋即輕聲問道:“昨日柳大人幾時回來的?”
昨日春燕照柳七的吩咐,一直在前院候着,等柳宗訓回府之後方可以回來覆命。
既然春燕回來了,那說明柳宗訓也回來了。
柳七本打算將柳湘湘救回來之後就離開的,雖說她也覺得柳湘湘是個不錯的姑娘,但救了她一次已算是柳七仁至義盡了。
二人的相識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自己出手救了柳湘湘一次,也算是了結了這段因果。
至於以後……
總不能真如周氏所想,自己留在柳府護她們周全吧!
不過想着今日要與林盛川在仙居樓碰面,柳七心想也不必急於一時,便乾脆在柳府多留一夜。
春燕恭聲回道:“老爺是五更左右回來的,回來之後便直接去了書房,連大小姐那邊都沒去看一眼。”
柳宗訓還真被放回來了!
也不知他有沒有將大將軍受傷的事告知皇帝。
“還有一事……”春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昨夜大小姐醒了之後抱着夫人大哭了一頓,又昏死過去了。”
柳湘湘自小在蜜罐裡泡大的,何曾經歷過這種場面,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也算是人之常情。
春燕接着說道:“今天天一亮,夫人遣了人出去尋大夫了,不過……表少爺親自帶着一個大夫上門來了。”
周顯宗?
柳七眉頭一皺,擡眸望了一眼院門的方向,繼而輕聲問道:“除了那個大夫外,周顯宗可還帶了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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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搖搖頭:“表少爺只帶了那位大夫。”
春燕想了想,語氣略重了幾分:“聽後院那邊的人說,表少爺帶來的好像是位……女大夫!”
……
柳府後院。
房間內,周氏滿臉憔悴,在房間內不停地來回走動,不斷揉搓的雙手出賣了她內心的焦躁不安。
直至身旁的屏風之後走出了一位身姿婀娜的婦人。
婦人的手中提着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
周氏見那婦人走出來,急忙上前問道:“梅大夫,我女兒怎麼樣了?”
被喚作“梅大夫”的婦人嫣然一笑:“柳夫人不必擔心,令千金所受的都是些皮外傷,好生在家靜養幾日就是了,依在下來看,連藥都沒必要吃了。”
“當真!”周氏大喜過望!
梅大夫嘴角微微一曲,眼底浮出了淺淺的笑意:“柳夫人若是不信在下的診治,不妨派人去請一位御醫過來親自診治。”
“不必了,不必了!”周氏面色一僵,旋即連連搖頭。
隨後對着眼前的婦人面露感激之色,“既然是顯宗府上的客人,我自然是相信梅大夫的醫術。”
說罷,周氏扭頭衝門口候着的嬤嬤使了個眼神。
嬤嬤瞬間反應過來,躬身上前,將一個鼓鼓的荷包雙手呈至了梅大夫的眼前。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梅大夫倒也並未推辭,淺笑着接過了荷包掂量了一下,隨後打開挎着的木箱子,將荷包當着周氏的面放了進去。
周氏表情先是一怔,隨後見梅大夫正望着自己,臉上立刻擠出了笑容。
見對方收銀子的手法如此利落,不知爲何周氏心裡反而覺得安心了不少。
梅大夫放好了藥箱的蓋子後,順勢從袖中掏出了一張薄薄的紙來,將之放在了嬤嬤的手上。
隨即擡眸瞧見了周氏眼中的疑惑之色,梅大夫方纔淺笑着解釋道:“這是民女祖傳的方子,每日兩次,敷在令千金左臉紅腫處,不出三日便可恢復如初。”
周氏喜不自勝:“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梅大夫了!”
“來人,送梅大夫!”
……
就在嬤嬤將梅大夫送出後院大門時,柳七正好也到了。
那位梅大夫帶着和煦的笑容和嬤嬤道了一聲謝後,方盈盈轉過身來,雙目對上了柳七冷冽的目光。
梅大夫頓時雙眼微眯,眸中閃過了一抹深意。
正欲轉身離去的嬤嬤也看見了柳七,旋即上前屈身行了一禮:“小姐。”
柳府下人之中一向將柳七稱爲“小姐”,將比柳七年齡小的柳湘湘喚作“大小姐”。
那嬤嬤行完禮後,便擡首對着柳七說道:“夫人交代過,若是小姐您來了,可以直接進去探望大小姐。”
柳七搖了搖頭:“進去告訴夫人一聲,就說我身體有些不適,想讓這位……”
梅大夫當即輕聲道:“民婦姓梅,梅花的梅。”
柳七聞言目光淡然如常:“那就請梅大夫單獨爲我診治吧!”
嬤嬤聞言不禁擡眸看了一眼柳七,心想着這位小姐今日無論是說話還是氣質,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見嬤嬤似乎有些愣住了,柳七也懶得多說什麼,對着梅大夫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梅大夫微微一笑,緩步從柳七面前走過。
……
兩人一前一後,最終走到了一處無人的涼亭。
柳七站在涼亭的入口處,眼看着“梅大夫”將藥箱放在了涼亭中的石桌之上,隨後款款落座,擡首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化作了冷霜之色。
“柳七,尊上有令,三天後,慶國公府壽宴之後,由你出手……誅殺大將軍周威揚!”
柳七默然凝望着涼亭中坐着的梅大夫。
這張臉是她來到這方世界看到的第一張臉,也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此人,也沒有現如今的柳七。
見柳七始終不開口,“梅大夫”的臉上浮出了慍色:“你不想爲黒獄門效力,我能夠理解,但……這次是尊上親口下達的命令!”
“眉夫人……”柳七沉聲道,“難道上次見面柳七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梅大夫,也就是眉夫人臉色越發冷峻:“柳七,你若是再執迷不悟,只會是死路一條!”
她見柳七沉默不語不爲所動,旋即輕輕一嘆:“無論如何,伱也算是我一手教導出來的,是我細柳山莊的傳人。”
“柳七。”眉夫人露出凝重之色,沉聲勸道:“尊上的勢力遠比你想象的要龐大。”
“你若是背叛了他,天下沒有你的容身之地。”
柳七聞言眸光微動,默然地轉過身去,直接邁步離開了。
剛走出兩步,她腳下突然停住,旋即扭頭,側臉對着眉夫人,淡淡地說道:“代我告訴尊上一聲,就說他贈與的玉流刀,我很喜歡。”
說完之後,柳七便昂首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