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踏入京城的地界後,柳七總感覺心頭上像是壓着什麼東西。
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着自己,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柳七自信以她現如今的修爲,絕不可能有人在她近乎無死角的感知範圍內窺視自己。
除非……只有一種可能了。
柳七眺望着皇宮的方向,眼底幽光若隱若現,心想着皇宮的那位,此時此刻的感覺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吧。
的確如柳七所料,就在她翻身越過城牆的那一刻,皇宮大內中,一位正在小憩的大人物被匆匆趕來的手下給驚醒了。
蕭奇峰登基之後,宮內原本忠於蕭文淮的一衆勢力自然是受到了清洗,取而代之的是蕭奇峰在東海潛邸時的舊人。
現在擔任大內總管一職的便是自小隨伺蕭奇峰身邊的賀豐,賀公公。
在蕭奇峰時常閉關久不露面的情況下,這位賀公公的聲勢甚至蓋過了後宮中那幾位充當點綴的娘娘,也就是正宮皇后能讓這位資深望重的賀公公在其多一分謙卑而已。
柳七越牆進入京城時,賀公公正如往常一樣在房間內打坐修行,這樣的習慣他被指派到蕭奇峰身邊後,便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即便如今的他氣血已經過了巔峰的狀態,像這樣的打坐修習於他而言根本沒有一絲進益,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着,只因當年他正是因爲在武道上持之以恆的態度才能被蕭奇峰看中得以隨侍左右。
不過今日的修行很快便被匆匆趕來的小太監給打斷了。
賀公公在聽到手下小太監彙報後的內容後,因常年累月的習慣被打破而生出的不滿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本應在閉關的皇上,今日不知爲何提前破關,而且出關之後第一件事竟然是派人去御膳房,要求御廚準備一桌好酒好菜。
賀公公強壓下內心的詫異,隨後心想:“難不成皇上要宴請哪位大人?”
賀公公揮了揮手示意小太監先且退下,自己整理了一番衣冠確定沒有遺漏後便朝着蕭奇峰的寢宮而去。
路上賀公公還向負責傳話的太監們打聽了一下,發現今日皇上並沒有召請某位大人進宮,賀公公心中更加疑惑了。
如此一來……莫不是後宮哪位娘娘?
賀公公一想到這種可能,瞬間嘴角一咧,一張老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皇上終於開竅了?
這是好事啊!
皇上的年齡也不算小了,雖說絕頂高手活個百來歲完全不是問題,但身爲皇帝膝下無一子半女的總是讓人有些不放心。
賀公公不禁回想起傅大人離京之前對自己聲淚俱下的肺腑之言,他越發覺得傅大人說得太有道理了,那些膽敢公然謀逆的賊子們,不就是覺得皇上無子,這皇位最終還是落在蕭氏其他旁支身上嗎?
如果江南的那位當真如流言所講是文宗之後,那……
想到這裡賀公公眼神不由得爲之一凜,隨即整個人身上散發出可怕的肅殺之氣,在其周圍的禁衛以及宮女太監無不是身軀一顫,感覺腳底一股徹骨的冷意直往身體裡鑽!
“砰!”終於有一個體質稍弱的小宮女被冷意侵了體,眼睛一翻白仰面倒了下去。
賀公公循着聲響看去,見有人倒地,頓時收斂了溢出的氣息,隨後臉色陰沉地冷哼了一聲,便沿着寢宮前長長的臺階拾階而上,不一會兒的功夫便來到了寢宮外。
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的同時,他原本筆直的腰桿瞬間躬了下去,臉上的陰沉之色也隨之消退。
剛剛頤指氣使的賀大總管已經不復存在,現在恭恭敬敬侯在寢宮外的是跟隨了蕭奇峰數十年的貼身太監,賀豐。
不需要進去通報,也無需發出任何響動來告訴寢宮裡的人自己到了,賀豐只需這般靜靜地候着,他知道里面的蕭奇峰洞悉一切,自己的到來皇上早已知曉,如果想讓他進去,皇上也自會有法子通知到他。
時間迅速的流逝,長久保持着這樣躬身的姿態,饒是有着深厚內力打底的賀公公,也已感覺到了腰部有了些許的酸楚。
但他不敢動!
直到夜霧漸漸漸染了天空,整個皇宮都知道了賀大總管在皇上的寢宮前幹候了大半天。
他也有今天!
少不了有人幸災樂禍。
但聰明的人已經開始派人偷偷調查,賀公公今日反常舉動的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
皇宮大內沒有秘密。
很快宮裡的幾位貴人就知道了皇帝已經出關的消息,順便還得知了從登基到現在連御花園都沒逛過一次的皇帝,竟然破天荒的讓人去通知御膳房,精心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
霎時間,幾乎整個皇宮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御膳房。
夜霧染遍整個天空的時候,那一桌酒菜終於備好了。
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太監在宮中排成了一條長蛇,雙手穩穩地提着食盒,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皇帝寢宮門前。
送御膳的小太監沒有絲毫停頓,腳步匆匆但卻十分穩健地魚貫入了寢宮,又提着空蕩蕩的食盒迅速退了出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臺階下的夜霧之中。
寢宮前宛若雕塑一般躬身而立的賀公公只是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長長的臺階。
既然酒菜已經備好,那人也該到了!
噔,噔,噔……
賀公公腦海中的念頭剛剛閃過,夜霧之中便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賀公公不由得眼瞳一縮,隨即餘光便看見一道纖瘦的倩影從夜霧中走了出來,正踩着臺階盈盈而上。
突然,賀公公臉色一沉,他看見了女子腰間的佩刀!
這一次賀公公終於第一次擡起了頭看向了前方燈火通明的寢宮,但卻依然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賀公公眸光微垂,只需短暫的一思索,便知道自己不能再裝雕塑了,隨即猛地轉過身來,周身磅礴的氣息瞬間涌出,繼而對着那道倩影厲聲喝道:“來者何人竟敢擅闖皇宮大內,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柳七聞言只是擡頭看了一眼,發現說話之人是個一襲太監打扮的老頭子,隨即迅速收回了目光,繼續擡腿踩着臺階往上走去。
見柳七絲毫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賀公公眼底浮現慍色,縈繞在周身的氣息也隨之躁動翻涌起來,此時的他仍舊是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的寢宮。
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賀公公收回目光眼看着柳七距離自己只剩下不到十幾級臺階,他眸光一沉的同時,垂於身側的右掌猛地一翻,周身真氣瞬間匯聚於掌心,隨後腳下重重一點。
轟——
柳七聽到了前方呼嘯而起的破空聲,她不慌不忙的擡起頭來。
“擅闖皇宮禁地者,死!”
賀公公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皇宮的上空,他此時攜雷霆萬鈞之勢揮掌而至,卻在逼近柳七身前時突然感到心中一凜,隨即便看見了那女子竟是緩緩擡起了頭。
賀公公對上了一雙平靜的雙眸,他呼吸卻不由得爲之一滯,只因這對平靜的眸子猶如兩柄利劍般瞬間穿透了他的身軀,狠狠地紮在了他的心脈上!
嘶!
賀公公感覺到了心口一陣刺痛,與此同時他狂襲而出的身形也是瞬間頓住,朝前揮去的右掌更是凝固在了半空,掌心好似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
嗡嗡……
賀公公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雜音,隨即便感覺到掌心抵住的那堵無形之牆正瘋狂地往自己這邊推動。
一股難以抵擋的巨力沿着掌心穿了過來,賀公公的身形瞬間不受控制地朝後退去,一眨眼的功夫便退到了他剛剛所站的位置。
“啊!”
掌間巨力仍在源源不斷的涌來,身形沒有絲毫停住的趨勢,賀公公餘光瞥見了身後的寢宮,當即瘋狂地催動着真氣運轉起來,隨着其一聲爆喝,另一隻手掌也猛地朝前印去,狠狠地打在了那堵無形之牆上!
咚!
一隻腳踩破了堅硬的石板,隨即整條腿狠狠地陷入了地面,直至碎石即將沒過膝蓋,方纔止住了沉陷。
終於……停下了!
賀公公雙掌間原本不斷涌入的巨力已然消失不見,他大鬆一口氣的同時擡起頭來,但接下來卻是眼瞳猛地一縮,隨即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
只因剛剛尚在臺階上的女子,此時竟是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柳七負手而立,饒有興致地看向身前的老太監,眼底精芒閃爍不定。
呼——
一道憑空生起的勁風突然拂面而過,將賀公公頭上的冠帽吹得拋飛而起,一頭滄桑的白髮迎風狂舞。
賀公公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迎着柳七的目光緩緩挪動着眼瞳,終於眼瞳看見了背後寢宮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皇……上。”賀公公的聲音有些顫動,眼角淚光若隱若現。
“他跟了我幾十年,還望柳姑娘手下留情。”
柳七聞言嘴角浮現一抹狡黠,隨即攤開雙臂:“我何時說過,要殺了他?”
門口之人似乎不願再與柳七在這件事上過多辯解,只是默默地側過身子,隨即擡起一臂輕聲道:“柳姑娘,酒菜已經備好,裡面請吧。”
柳七眸光微動,隨即收回目光的同時掃了一眼身前眼角噙淚的老太監,留下一句“掌法威力不錯,出掌的速度還得再練練”後,便雙手負在背後,邁着輕盈的步伐朝着寢宮大門走去。
走至寢宮大門口,柳七微微擡眸,藉着宮內明亮的燈火打量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蕭奇峰,只見其一身黑色龍袍,臉上神情亦如當初所見的那般毫無波瀾。
於是柳七收回了目光,擡腳進入了寢宮,一眼便看見了前方明黃色的圓桌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各式佳餚。
柳七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中瀰漫的菜香,隨即走上前去,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也不顧身後的蕭奇峰,拿起筷子便朝着桌上的菜夾去。
“祝爲同死了?”身後傳來了蕭奇峰的聲音。
臉頰鼓鼓的柳七點了點頭,她將嘴中美食咽入肚中,隨即輕聲說道:“我在丹陽湖底的九幽寒脈中發現了他,那時他已經死了,但卻突然睜開眼睛和我交起了手。”
蕭奇峰此時已經走至桌旁,聽到柳七所言當即應聲回道:“是聖王玉圭的效果,我想祝爲同臨死之前應該是留了一份殘念在玉圭之中,你想拿走玉圭,故而這股殘念催動着祝爲同的屍體與你交手。”
說得彷彿身臨其境一樣。
柳七衝其豎起了大拇指:“不愧爲天下雙絕之一!”
兩人之間交談的語氣像極了多年未見的老友。
“對了,滄海捲雲刀在我手裡。”柳七突然說道。
蕭奇峰坐在了柳七身邊,聞此言微微頷首:“我已經知道了,你若是喜歡留着就是了。”
柳七的筷子突然一滯,隨後側首看向了蕭奇峰:“你是不是尊上?”
蕭奇峰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柳七眸光微沉,但隨後便看見蕭奇峰又搖了搖頭:“祝爲同曾找我商議過九鼎之事,並且提出如今天道有缺,我等縱使踏足絕頂之上,卻註定無法踏出最後一步。”
“我與他合作過一段時日,當時確有他的手下稱呼我爲尊上,但後來我覺得此路非我之道,便不辭而別回到了東海,自此潛心修習滄海神功,直至周宓來信,我方纔知曉天下竟已是暗流涌動。”
話音剛落,桌上兩人卻是齊齊扭頭看向了寢宮之外,隨後便傳來了賀公公苦苦相勸的聲音。
“貴妃娘娘,皇上正在會見貴客,您還是先回去吧……”
“放肆!賀豐,你不過是一個閹奴,也敢攔住本宮的去路!”
“娘娘,您還是回去吧!”賀公公苦口婆心地勸道。
……
柳七不禁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蕭奇峰,只見蕭奇峰面無表情地回道:“她是我姨母的孫女,所以……算是我的侄女兒,登基之後便被送入宮中冊封爲了貴妃。”
難怪這麼囂張啊!
柳七雙目微眯:“皇上豔福不淺啊。”
“這皇位……沒有意思。”蕭奇峰一臉正色地說道。
隨後他突然扭頭看向了柳七,“你想不想做這個皇帝?”
柳七似乎一點都不驚訝蕭奇峰會說出這般驚世駭俗之言,她往後靠着椅背,語氣悠然地回道:“我倒覺得你這個皇帝當得不錯,沒什麼私慾,又不擔心朝中百官做大將你取而代之。”
蕭奇峰眉心輕皺:“可現在天下還是一團亂麻。”
柳七看見蕭奇峰眉頭輕皺的樣子,突然坐直了身軀,隨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還真關心天下亂不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