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低垂着頭坐在第一級石階上,雖然衣衫完整並無傷痕,但周身上下卻是籠罩一片死寂之氣,顯然已經生機斷絕。
當凌空而來的顧連城落地之後,臉色凝肅地看了一眼沈霖,便迅速調轉目光,挪至柳七的身上,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柳七肩頭上的血漬,顧連城臉上閃過些許的動容。
柳七側身對着顧連城,頭也不擡地問道:“不知顧幫主是來收屍的,還是另有目的……”
說完她緩緩擡眸,凜冽的目光瞬間對上了顧連城沉凝的雙眸。
這應該是柳七第一次見到這位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只見其鬍子拉碴滿臉頹喪,一頭油滋滋的黑髮蓬亂地披散着,乍一看的確像極了街面上的叫花子。
柳七打量顧連城的同時,顧連城也在仔細審視着眼前這位兇名赫赫的女子,他一方面驚訝於其堪稱絕色的容顏,一方面又感嘆其實力之強大,連長樂幫的幫主沈霖都命喪其手!
算上此前的江寄餘,已經有兩位當世絕頂直接葬送於她手中!
想到這裡顧連城不禁臉色一沉。
柳七此時雖說已經收斂了氣息,但渾身上下卻還是散發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勢,尤其是眼底那一抹不斷翻騰的陰寒殺意,讓同爲絕頂的顧連城感到了深深的忌憚!
強忍着心底的不適,顧連城終於沉聲開口道:“柳姑娘,沈幫主與你無冤無仇,既已取勝何必斬盡殺絕呢?”
柳七雖然聽到了顧連城這令人發笑的話,但此時的她卻無暇顧及對方,只因她現在的狀態並不算妙,在動用了小天地之後,柳七感覺到自身真氣彷彿與天地元炁徹底融爲一體,若非有着強烈的殺意支撐,她現在恐怕已經徹底失去自身意識了。
猶記得空桑曾對自己說過,這天地元炁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當你化作水滴置身其中時,又該如何從茫茫無際的海水中區分出自己!
很顯然對於柳七來說,殺意就是她保持自我的關鍵,也是她能夠順利踏入知微之境中必不可少的條件。
突然,柳七身軀一凜,隨即縈繞在周身的氣勢倏地散去,眼底的陰寒殺意也瞬間消散無形。
柳七緩緩擡眸,望着顧連城輕聲說道:“既分高下也決生死,顧幫主若是覺得不忿,不妨親自來討個公道。”
雖然柳七身上那股懾人氣勢的驟然消失令顧連城暗鬆一口氣,但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讓他臉色一沉。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顧連城聲音嘶啞地說道:“七星五義,再加上雙絕,柳姑娘難道就打算這樣一路殺過去嗎?”
柳七聞言搖了搖頭,餘光一瞥沈霖所在,繼而輕聲回道:“我今日是尋祝爲同的,只是他攔在了我的路上罷了。”
話音未落柳七便凝眸看向顧連城:“顧幫主,敢問祝爲同究竟在不在四海山莊。”
說完柳七側首環顧四方,四海山莊所在的這塊地方並不算太大,照理以剛剛她和沈霖交手時產生的動靜,祝爲同若是在島上多少應該有點回應纔對。
但直到現在,除了已經身死的沈霖以及眼前的顧連城外,柳七並未感知到島上還有絕頂的存在。
也就是說,祝爲同真的不在這裡!
正當柳七陷入思忖之際,顧連城終於緩緩開口:“按照祝夫人的說法,祝莊主已在半月之前坐入死關。”
柳七眼眸微擡看向了他,見顧連城接着說道:“但實際上……祝莊主並不在四海山莊內。”
柳七聞言沉吟片刻,隨即對着顧連城沉聲問道:“顧幫主與沈幫主又爲何來此?”
聽到柳七發問顧連城眸光微動,但卻沒有回答柳七所問,反而是開口反問掩蓋了過去:“柳姑娘此番前來,可是想知道祝莊主究竟是不是隱藏在覆天背後的尊上?”
柳七靜靜地望着顧連城,隨即默然頷首。
看見柳七點頭承認了此行的目的,顧連城將雙手負於身後,繼而慢條斯理地說道:“不瞞柳姑娘,早在多年之前顧某剛剛接任丐幫幫主之位時,就已知道了覆天的存在,並且覆天的人還曾主動找到顧某,想要邀請在下加入覆天。”
柳七眼眸一凝,身上肅殺之氣隨之噴涌而出。
顧連城感覺到了柳七身上溢出的氣息,頓時眼眸一沉,身後雄渾的氣息也漸漸凝聚,他語氣沉沉地接着說道:“柳姑娘不必這般着急,顧某當時並未應下,所以覆天究竟有何陰謀,顧某也是一概不知。”
“你說不知便是不知嗎?”柳七薄脣輕啓,字字生寒。
似是察覺到柳七身上的氣息逐漸變得陰冷躁動,顧連城微微一笑,背後灼目金光若隱若現,旋即朗聲說道:“別人我管不着,但顧某說不知那就是不知!”
唰!
顧連城話音未落,漆黑的雙瞳便急速收縮,隨即雙臂陡然擡至身前,左手五指微曲化作爪勢,迎着已經逼近至身前的刀光抓住。
錚——
刀光並未如想象中那般將顧連城的左手撕裂,反而是被其牢牢鉗制住不得動彈,紫色的刀芒開始劇烈顫慄起來。
“呵!”
顧連城一聲爆喝,他左手五指瞬間合攏,一團金光瞬間吞沒了他的手掌。
吼——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那道紫光凝聚而成的刀芒瞬間崩潰,頃刻間便被金光所吞噬。
呼呼——
與此同時顧連城的右手已經並作掌勢,朝着柳七的面門揮來。
嘭!嘭!嘭!
柳七自是絲毫不懼,擡手與其連接三掌,每當兩人雙掌相接,一股狂暴的氣勁便會以兩人掌心爲中心擴散而出。
三掌過後,湖面驚濤起伏,碼頭周遭更是一片狼藉。
至於原本“坐”在石階上的沈霖,更是被勁風席捲到了石階之上,身軀猶如死豬一般滾動了一截,隨即仰面趴在了三級石階之間。
顧連城身形連退數步,終於是在即將落入湖水前堪堪止住了退勢,他站定之後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翻滾的湖水,隨即回頭朝前看去,只見柳七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這簡單的兩招,便已經彰顯了兩人實力上的差距。
顧連城突然目光一斜,從柳七身邊穿過,落在了石階上仰面倒着的沈霖身上。
他眼底瞬間浮現出一抹不忍,隨即將微微顫慄的雙手放在背後,繼而對着柳七朗聲道:“柳姑娘,在下不願與你爲敵!”
“哦?”柳七頭也不擡,語氣戲謔地說道,“剛剛動手時顧幫主的脾性似乎很大呀!”
顧連城臉色一肅,隨即凝聲說道:“柳姑娘信也不好不信也罷,總之顧某和覆天之間的確沒有任何瓜葛,不過當年代表覆天找上顧某之人,我想柳姑娘應該會有興趣。”
柳七言簡意賅:“是誰?”
顧連城眼眸微動,沉吟片刻後直言道:“正是祝爲同!”
還真是他!
見柳七身上的氣息消退了幾分,顧連城便知道自己剛剛的話起了作用,於是趁熱打鐵道:“說來正巧,那時顧某剛剛坐上丐幫龍頭之位,手底下便有人撞破了一件有關四海山莊的醜事,再後來就是祝爲同主動找上門來,顧某當時年輕氣盛覺得祝爲同此人虛僞不可信,於是便拒絕了他的邀請,現在回想起來,當真是爲我丐幫避去了一場禍端!”
回憶當年之事,顧連城言語之間不禁有些唏噓。
其實當年顧連城是心動過的,因爲祝爲同當年邀請他加入覆天的理由並非是爲了顛覆天下攪亂蒼生,而是希望通過研究九鼎,找出踏入武道極致的道路。
正巧當年顧連城因爲手下撞破的醜事對祝爲同沒什麼好印象,再加上祝爲同當年所言太過虛無縹緲,所以顧連城便敷衍一番後將其打發走了。
直到後來覆天開始攪動風雲,尤其是破武令後,那些因爲破武令而家破人亡的武林中人紛紛加入,顧連城才覺察出了不妙,但當時的他被其他事纏身無力去理會。
直到現在覆天和九鼎的秘密幾乎昭告天下,顧連城才又記起了這樁前程往事,遂主動來到了四海山莊,想要找祝爲同問個究竟,結果沒想到迎接的是祝爲同的夫人上官萍。
上官萍告知他祝爲同已經坐入死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關。
顧連城自是不信,所以曾暗中去閉關之處看過,但並未發現祝爲同的蹤跡。
很明顯上官萍在說謊。
顧連城本想逼迫上官萍說出祝爲同的下落,但他自恃身份不願對一身無縛雞之力的老嫗動手,再加上身旁還有沈霖虎視眈眈,所以顧連城便乾脆留了下來,慢慢調查。
結果就撞上了柳七前來。
柳七聽完顧連城所述,知道了死在她手裡的沈霖纔是被請來坐鎮四海山莊的貴客,顧連城乃是不請自來。
“是祝爲同請他來的?”柳七看着正在整理沈霖屍體的顧連城,開口問道。
顧連城頭也不擡:“沈霖自言是受祝爲同所託,他的龍吟匣便是當年祝爲同親自設計的。”
說着顧連城扭頭看了一眼柳七:“龍吟匣的威力想必柳姑娘已經領教過了。”
顧連城脫下外衣蓋在了沈霖身上,隨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猜測當年祝爲同應該也曾邀請過沈霖,而且沈霖也多半答應了,所以……”
“所以他纔會不惜性命也要攔下我。”柳七直言道,“倘若真讓我找到了祝爲同當面對質,他沈霖連同長樂幫的名聲也就毀了!”
顧連城頓了頓,眼神中浮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色彩,隨即擡頭看向了半山腰的位置,繼而語氣幽幽地說道:“即便如此,顧某還是不願相信祝爲同就是尊上。”
“又或者他也是受到了尊上的誘惑才加入覆天……”
顧連城聲音越說越小,顯然他也知道現在祝爲同的嫌疑最大。
“是或不是,上去問問祝夫人不就知道了。”柳七循着顧連城的視線也看向了半山腰,只見一棟古樸的二層小樓坐落在蔥鬱的林間若隱若現,隨即冷冷一笑,“顧幫主是不是早就有此打算。”
顧連城倒也不反駁,而是緩緩點頭:“祝爲同的事祝夫人多少應該知道些什麼,我想以柳姑娘的手段,讓她開口……不難。”
呵呵!
柳七聞言不屑地嗤笑兩聲,隨即縱身一躍,朝着半山腰疾掠而去。
古樸的小樓門上並無匾額,柳七站在門口眉頭微微一皺,因爲她聞到了樓內不斷涌出的血腥味。
當她跨過門檻走入大堂時,一眼便看見了一個盛裝打扮的婦人正歪倒在堂上主位的椅子上,她的身前有着一道斜貫上半身的血痕。
滴答,滴答……
猩紅的血漬正沿着死者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滴落在地。
柳七都無需上前去看,便知道這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所以,這是有人搶在了前頭。
還是特意給自己設的局?
柳七現在反倒是覺得輕鬆了許多,她乾脆解了腰間的短刀拎在手裡,隨後走向了最近的一把椅子。
啪!
驚寂刀被拍在了手邊的茶几之上,柳七一臉愜意地將頭靠在了椅背之上,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好在是沒有讓柳七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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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隨即大門口衝進來了幾道身影。
“嘶——”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氣。
“祝夫人!”有人驚呼道。
而靠在椅子上閉着雙眼的柳七心想:死的還真是祝夫人啊!
嗯。
看來是準備栽贓嫁禍了!
柳七腦海中的想法剛剛一閃而過,耳邊就傳來了一聲可以衝破屋頂的怒吼。
“你是什麼人,爲何要害死祝夫人!”
柳七緩緩睜開雙眼看向了大門口,眼簾之中瞬間浮現出幾張怒氣衝衝的面容,她眼瞼微擡,隨即輕聲說道:“人不是我殺的,現在你們可以動手了。”
……
“啊啊啊……”
正沿着臺階緩步而上的顧連城突然停下了腳步,緩緩擡頭看向了慘叫聲傳來的方向,當他發現慘叫聲來自於半山腰的那棟建築後,臉色頓時一變。
他當即腳下輕點,縱身向着半山腰衝去。
當他來到樓前時,便看見一臉輕鬆的柳七正步履輕盈地從大門走出。
兩人四目相對,柳七淡淡地說一句:“祝夫人死了。”
她看着顧連城眼瞳猛地一顫,隨即又輕聲補了一句:“不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