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好久不見
柳七看着眉夫人臉上釋然的笑容,便知道她已經聽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她一臉平靜地頷首:“夫人好生歇息吧,明日我便帶你去找他。”
說罷,柳七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外,柳十九正焦急地來回徘徊着。
看見柳七走出來,她急急忙忙上前問道:“你和夫人說了什麼?”
柳七沒有理會她,只是漠然地從她身邊走開了。
“你!”
柳十九看着柳七徑直離開了院子,氣得直跺腳,手幾次三番的搭在了刀柄上,但隨着眼中異色閃爍,她又一臉陰沉地將手鬆開了。
走進房間,柳十九看見眉夫人已經從牀上坐了起來,正呆呆地看着手裡的刀,甚至沒有留意到她走了進來。
柳十九眉頭緊皺,旋即上前兩步來到了眉夫人的身邊,關切地說道:“夫人你傷勢未愈,不好好休息起來幹什麼?”
眉夫人聞言眸光一斂,隨即扭頭看着滿臉擔憂的柳十九,柔聲回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沒什麼大礙的。”
“柳七呢,她去了哪兒?”眉夫人微微側過頭,看向了柳十九身後的房門。
一提到柳七,柳十九臉色瞬間陰沉了一下來,當即沒好氣地說道:“夫人還提這個叛徒幹什麼!”
眉夫人擡眸盯着柳十九的臉看了半晌,隨後微微一笑,嘆道:“你若是當着面這麼叫她,只怕小命都難保。”
“她敢!”柳十九下意識地喝道!
但話一出口,柳十九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當年在細柳山莊時尚且不慣着自己,更何況是現在已經兇名在外的柳七。
見柳十九繃着臉不說話,眉夫人眸光微閃,隨後細聲說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們明天要隨柳七出去一趟?”
“啊?”
柳十九輕疑了一聲,隨後一臉凝重地說道:“夫人你傷勢尚未痊癒……”
話還未說完,便被已經起身的眉夫人伸手給打斷了。
“先下去吧,我累裡想要休息一會。”眉夫人語氣之中帶着深深的疲倦。
……
砰!
房門被人粗暴的撞開。
“柳七,你到底想幹什麼?”
“眉夫人傷勢未愈,伱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正在牀上打坐的柳七緩緩睜開了雙眸,怒氣衝衝的柳十九頓時映入眼簾。
柳七淡定如常地輕聲開口道:“才分開了幾個月,你就將規矩全忘光了。”
柳十九聞言默默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撞壞的房門。
過去,不敲門進柳七的房間,無論男女可都是要捱打的!
正當柳十九腦海中浮現出過去那些不堪的記憶時,突然感覺到了背後一陣徹骨的涼意襲來。
她瞬間扭頭過來,與柳七那雙不帶一絲波瀾的眼睛對上。
柳十九頓時擡手,用尚在鞘中的寒朔寶刀護在了身前,隨後有些心虛地問道:“你……你想幹什麼?”
看着色厲內荏的柳十九,柳七輕輕搖了搖頭,隨後開口道:“山莊裡有熱水嗎?”
柳十九先是一愣,隨後有些呆呆的點了點頭。
柳七見狀眼露滿意之色,隨後起身,嚇得柳十九連連後退,直至腳後跟撞到了桌腳上。
吱——
小方桌移動起來發出了刺耳的聲響,桌上沉積得厚厚一沉灰霎時間飛揚起來。
“咳咳咳……”本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柳十九鼻子裡鑽入了灰塵,瞬間忍不住咳嗽起來。
柳七見狀直接挪開了視線,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隨後吩咐道:“把熱水提來,別忘順便帶塊胰子過來。”
柳十九大步流星地從房間走了出來,直奔後廚的方向而去。
到了後廚的門口,柳十九突然腳下一頓,後知後覺地想到,我爲什麼要聽她的?
隨後瞥見了牆邊碼放的整整齊齊的木材,當下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腳將木材踢得散落了一地。
大約半炷香後。
柳七愜意地將頭靠在浴桶邊上,雙臂自然地擺在了浴桶邊緣,露出了膚如凝脂的香肩。
感覺到桶裡的水有些涼了,正閉着眼安心享受的柳七,當即開口道:“愣着幹嘛,加水啊!”
話音剛落,身後露出了一張滿是怨氣的臉。
柳十九狠狠地瞪了柳七的天靈蓋一眼,然後拎着一桶熱水小心翼翼地從邊上加了進去。
隨着水溫漸漸升高,柳七不禁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將趕了一天的路的疲倦瞬間清掃而光。
也不知是不是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的緣故,回到細柳山莊後,柳七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正當此時,柳七感覺到了髮梢上傳來的勁道,無奈地說道:“沒必要和我的頭髮在這裡較勁,今日時間尚早,你若是想的話,我不介意陪你過兩招?”
以前在細柳山莊時,柳十九總是會有事無事地挑釁自己。
柳七自然是不會慣着她,先是手段殘忍地將其收拾一遍,然後再將其當做使喚丫頭驅使一陣。
如此循環往復,柳七自然是樂得享受,順便還能震懾一下山莊的其他人。
可柳十九似乎先天就有受虐的傾向,哪怕是遭到了柳七如此對待,依舊是鍥而不捨地時不時來挑釁一番。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剛剛的威脅起了作用,柳七感覺到柳十九手上的勁道迴歸了正常,便隨口問道:“六扇門的人已經被人攔下了,眉夫人是怎麼受的傷?”
正在爲柳七絞乾頭髮的柳十九聞言手中一頓,隨後語氣沉沉地回道:“你不是已經當了背叛了尊上和夫人嗎,還問這些幹什麼?”
結果眼見着柳七沒有回話,柳十九的臉色當即一沉,嘴巴撅得都快碰到鼻尖了。
“眉夫人在京城時就已經被六扇門的人給打傷了,我們離開京城之後,眉夫人還想着聯繫組織裡的其他人,看能否將尊上救出來。”
柳七眼皮微微一顫,問了一嘴:“你口中的尊上,是不是傅卓林?”
柳十九頷首道:“就是他。”
柳七緩緩睜開眼睛,扭頭看着柳十九,隨後問道:“是眉夫人告訴你的?”
柳十九迎着柳七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
難不成,尊上還真是他?
按照眉夫人這些人的經歷來看,“覆天”是在破武令頒佈之後的兩三年裡開始活躍起來的。
也就是在太康二年到太康三年這個時間段。 那時候的傅卓林多大?
也就是剛滿二十的毛頭小子。
二十歲就建立了遍佈江湖朝堂的“覆天”,若真是如此的,傅卓林的手段着實令人欽佩。
“後來呢,眉夫人難道沒有聯繫上‘覆天’的人?”柳七躺了回去,接着回道。
柳十九眼神複雜地搖了搖頭:“當天晚上,我與眉夫人落腳的地方就遭到了襲擊,好在是眉夫人早有警覺,否則我們就和客棧的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柳七眉頭微微一皺:“知道是什麼來路嗎?”
柳十九沉默了半晌,隨後沉聲說道:“夫人說,應該是‘覆天’的人。”
殺人滅口!
柳七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這四個字。
也正是遭到疑是組織內部人的追殺,眉夫人便帶着柳十九一路難逃,結果路上還是撞見了殺手,好在是柳十九修爲這段時間提升迅速,已經逼近了一流高手的境界,才帶着眉夫人一路殺了出來。
最後眉夫人想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遂帶着柳十九潛回了細柳山莊。
柳七喃喃道:“難道還真是心有靈犀,連遭難時的落腳處都選的一模一樣。”
……
翌日清晨。
眉夫人在柳十九的攙扶下走出了山莊大門。
柳七早已在山莊外,通往山林路口的那顆樹下等候着。
柳七擡首看了一眼頭頂上伸出來的樹幹,當年柳一的屍骸便是被掛在這裡,直至柳七離開細柳山莊時纔將其安葬。
尋思的功夫,柳十九和眉夫人已經來到了跟前。
柳七看向了眉夫人。
今日她似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一件華麗無比的紅色宮裝,臉上抹着厚厚的脂粉,似是爲了遮蓋蒼白的臉色。
即便如此,柳七還是從眉夫人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疲倦和強忍的痛楚。
“後山的那幾座墓,是你留的?”眉夫人擡眸在柳七臉上打量了一番,隨後目光幽幽地看向了柳七頭頂的樹幹。
柳七微微頷首:“眉夫人可是想……”
不待柳七說完,眉夫人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別……別在山莊附近。”
柳七眸光微動,旋即點了點頭。
不想葬在細柳山莊,是因爲無顏面對死去的親人,還是害怕見到死去的柳一他們?
不過既然眉夫人不願意,那柳七也只能隨她去了。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人死如燈滅,世間對死人而言都已煙消雲散,何必還管埋在哪裡。
若是要柳七選個死法。
她仔細想了想,貌似大將軍周威揚的死法還算不錯,徹底湮滅不留一絲痕跡。
以柳七如今的修爲……說不定還真能做到!
“走吧。”
眉夫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山莊,隨後輕聲說道。
柳七在前,柳十九攙扶着眉夫人在後,三人就這樣慢悠悠地下了山。
臨近午時,柳七一行終於抵達了山腳下最近的一處茶肆,花錢買了一輛破舊的馬車,晃晃悠悠地朝着東河縣城而去。
終於在傍晚,太陽落山之前,抵達了目的地。
東河縣邊上,臨近河邊,一個名叫白溪村的山村。
站在村口,可以看見一條溪水猶如白色地綢緞綿延地穿過了整個山莊,最後匯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看着這不起眼的村子,柳七不禁扭頭看向了眉夫人。
眉夫人餘光看見了柳七投來的疑惑目光,隨即笑着回道:“當年我初次下山闖蕩江湖,就是這裡撞見了令狐朔。”
她的眼中瞬間涌出追憶之色,擡手指着村口的一處空地,柔聲道:“就在那裡,我被四五個魚肉村民的東河幫小嘍囉給圍住,正當我準備出手之際,卻被令狐朔給搶了先。”
說罷,她臉色猛地一沉,低聲喃喃道:“想來那時,我就已經步入了他的圈套。”
而柳十九此時才醒悟過來,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柳七:“令狐朔藏在這裡!”
看來眉夫人沒有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她。
眼看着天色將暗,柳七一步踏出,口中同時冷冷說道:“既然如此,也該到了了結的時候。”
靠近小溪和河流的交匯處,有一間略顯破舊的農家小院。
一個滿面土色的莊稼漢,正坐在院子裡的木樁上,口中“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他的雙眼精芒閃爍,絲毫不似尋常莊稼漢的渾濁和疲倦。
“老柳,咋滴又在門口抽,母老虎不讓進?”一個扛着鋤頭的莊稼漢途經小院門口,看着小院當中抽着旱菸的漢子,不禁打趣道。
正抽着旱菸的老柳聞言,眼中精芒一斂,隨後一臉憨笑道:“味大,怕薰着孩子。”
“嗨呀,就你家的看得嬌貴。”莊稼漢呵呵笑道,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開口問道:“你娃兒的眼睛好了沒,還是看不見?”
老柳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
莊稼漢只能安慰道:“嗨呀,要我說看不見就看不見,十里八鄉誰家的孩子有你兒子長得標誌,尤其是那雙眼睛,就跟琉璃珠子似的,還泛着紫光,可惜了……”
老柳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很快斂去。
兩人寒暄了幾句之後,扛着鋤頭的莊稼漢便離去了。
直至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老柳隨即將煙槍在屁股下的木樁輕輕敲了敲。
裝上新鮮的菸絲,正準備打着用火鐮點燃之時,突然感覺到了遠方似有人影晃動,於是便擡眸一看。
只見剛剛扛着鋤頭的莊稼漢消失的方位,三道身影正在漸漸靠近。
老柳凝眸看去,隨着眼中微弱的紫芒乍現,他的眼瞳猛地一縮!
轟隆隆——
瞬間只覺得腦海中彷彿有驚雷炸響!
柳七三人已經走近了小院,她的目光觸及木樁的那道身影時,瞬間一沉,隨後身上漸漸溢出了冷冽的氣息。
而眉夫人腳下微微一頓,隨後將胳膊從柳十九手裡抽了出來,孤身一人走向了小院。
一步,兩步。
每走一步,那坐在木樁上的莊稼漢,眼瞳便會猛地顫一下。
直至來到了籬笆前。
眉夫人伸出手,拈開了籬笆上的一片殘葉,將院子裡的莊稼漢身影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中。
就這樣眼神平靜地看了片刻。
她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略顯乾枯的朱脣微微張合:
“阿朔,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