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收回目光,悄然側眸看向了一臉肅容的蕭奇峰。
蕭奇峰遙望着遠方,突然開口道:“柳七,眼下局勢換作是你,該如何抉擇?”
柳七應聲回道:“無需假設,於我而言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值得猶豫。”
蕭奇峰緩緩側目,深邃的目光對上了柳七坦然的眼神,隨後搖了搖頭:“世人皆言我蕭奇峰醉心武道心無旁騖,可真正做到心無旁騖,依我看在這世上也只有你柳七一人罷了。”
柳七極爲敷衍地拱手回道:“多謝皇上誇獎。”
“蕭奇峰!”空桑在一旁終於忍不住了,她一臉肅容地開口問道,“我看你是打算將我們全都留下一了百了!”
蕭奇峰看都未看空桑一眼,平聲靜氣地回道:“能一舉數得,又何樂而不爲呢!”
空桑身軀一凜,眼中頓時浮現出警惕之色,她悄然後撤兩步,隨後挪動目光看向了依舊淡定的柳七,而後沉聲提醒道:“柳七,蕭奇峰的話你也聽見了。”
柳七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什麼好緊張的,咱們這些人不都是巴不得對方早點死乾淨嘛。”
“你!”空桑一時語塞。
柳七卻是接着說道:“空桑仙子,事到如今我看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與其學顧連城在背後畏首畏尾的徐徐圖謀,不妨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大家一起公平競爭,誰能笑到最後就更憑本事了。”
空桑臉色瞬間一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柳七耐心地回道:“當年大秦天帝明明已經聚齊了九鼎,爲何最後卻是功敗垂成莫名隕落?”
空桑眼眸微動,正欲推說自己怎麼知道,但話還未到嘴邊,突然感覺到了有一股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隨即凝眸回望而去,只見蕭奇峰已經轉過身來,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空桑心中一番權衡,最終開口回道:“其實答案很簡單,大秦天帝沒有過他自己那一關。”
柳七追問道:“什麼意思?”
空桑沉聲解釋道:“此前在空桑仙舫上我已告訴過你,想要步入知微必須掌握一種意境,否則在自身真氣與天地元炁無限接近的情況下,會自然而然地與天地同化,若想要在天地之間保留自身獨立的意識,就必須以無上的心境來抗衡天地對自身的同化,這種無上的心境就是習武之人的意境!”
柳七轉過身來,沉默不語地注視着空桑,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空桑見柳七轉身,目光瞬間從蕭奇峰身上挪了過來,面對兩大知微的注視,即便是同爲知微的她,背後也不禁冒出了密密的汗漬,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道:
“九鼎的原身乃是與天地相接的通道,在遠古時期被稱之爲通天之路,後雖被水神火神聯手所毀,但其實質的軀殼雖已毀去,本質卻和天地元炁一樣無法被徹底毀滅,所以只能用其本身碎裂的軀殼將其封印,隨後分別藏於九州四方。”
“大秦天帝齊聚九鼎並抽出其本源之力後,照理說已經成功開啓了通天之路,所以諸子百家才能輕易地找到了其藏身之地,因爲當時諸子百家中也應有知微大宗師的存在,可以很輕鬆地感知到通天之路的位置。”
“但從大秦天帝最後橫死,且之後天地間並無天災發生的情況來看,大秦天帝並非死於他人之手,多半是他自己強行打斷了通天之路,從當時儒門首領留下的手札來看,重新分離九鼎的也並不是匆匆趕來的諸子百家,而是在他們正好撞上了九鼎之力分離,所以現存於世的九鼎皆是當時到場之人隨身攜帶之物。”
柳七捏着下巴喃喃自語道:“都到了最後一步了,爲何不接着走下去,寧願一死也要中止,難不成是他大秦天帝在最後關頭良心發現,不忍天下蒼生飽受天災摧殘?”
空桑面色凝肅地搖了搖頭:“大秦天帝留於後世的除了他一統九州的豐功偉績外,其他的印象不都是殘暴不仁,揮霍無度以及貪圖享受大興土木……
總之是個在政治上流芳百世,但私德方面萬人唾棄的存在。
暴秦!暴秦!
一旦提到刑法嚴苛民不聊生,都會令人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位一統九州的大秦天帝建立的短命帝國。
思及至此,柳七收斂思緒,隨後繼續看着空桑。
空桑秀眉輕皺:“看着我幹什麼,我知道的都已經說出來了。”
柳七卻是不信:“你來京城到底是想找什麼?”
空桑眉頭皺得更緊了,她默默地挪動目光看了一眼蕭奇峰,見其一直目不斜視地望着自己,只能無奈嘆道:“金山銀海莊的天機石,只是來京城碰碰運氣罷了,我以爲天機石會在蕭浪手裡,所以才專程來了一趟京城。”
柳七一臉玩味地問道:“你連傳國玉璽都不在乎,爲何偏偏對天機石如此鍥而不捨?”
空桑十分坦然地回道:“因爲天機石是現在的九鼎之中,唯一一尊以初代九鼎爲宿主的,也就是說天機石本身就是當年通天之路的一部分,唯有利用它纔可以洗去其他九鼎中被他人留下的烙印,從而開啓通天之路!”
柳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若是今日不逼着你說出來,只怕你會一直瞞到最後了。”
空桑一臉淡然地回道:“這本就不算什麼秘密,尊上早就知道了,無論通天之路是由誰開啓,最後你我還有別人,無非都是站在同一個起點,除非……有人在開啓通天之路前殺光世間所有絕頂之上的高手。”
其實空桑說得還有些保守了,因爲一旦通天之路開啓,天地元炁便會前所未有的活躍起來,到了那時幾乎所有人的修爲都會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增長,尤其是那些修爲雖然不高,但已經掌握意境的天才,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藉助充沛活躍的天地元炁一步登天踏入絕頂之上……
只可惜這樣的奇蹟並不會持續太久,因爲一旦有人在通天之路踏出第一步,活躍的天地元炁便會成爲最致命的武器,整個天地間的元炁都會瘋狂地朝着一人彙集,所有一流以上的高手都會親身體會到真氣被人抽骨吸髓一般一絲一絲從體內抽乾拔盡的痛楚。
反倒是內功修爲稀鬆平常的習武之人不會受到太多的痛苦。
至於根本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雖然他們無法直接感受到天地元炁被抽離自身的痛楚,但隨着體內本就稀少的天地元炁消失,體質也會隨之變弱,各種稀鬆平常的小毛病會突然變成可以奪去性命的重症。
當然接下來等待他們的還有……天災!
什麼是末日,這就是末日!
一個人的極盡昇華,需要一個世界爲之陪葬!
柳七突然間有些心潮澎湃,這纔是她追求的武道極致,比什麼所謂的長生不老不知道高明到哪裡去了!
轟隆隆——
遙遠的天邊彷彿有悶雷滾動。
金鑾殿前的三人齊齊扭頭望去,幾乎同時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迅速衰敗。
“姜玄雲,敗了。”蕭奇峰平聲靜氣地說道,就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空桑滿臉肅容,眼中眸光時而閃爍時而深邃,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唯有柳七望着遠處,眼中隱隱浮現出遺憾之色。
雖然上次差點葬身姜玄雲的劍下,但那次交手柳七並不覺得暢快,所以在她心中自己尚未與姜玄雲真正的比試過一次,也還沒有真正的領教過號稱天下第一劍的絕嶺劍意!
短暫的沉默過後,柳七眸光突然一凜,隨即閃身而出,朝着碧藍色的天空疾掠而去。
“柳七……”空桑見柳七突然動身,正欲開口之際,身邊卻突然走過一道身影,她當即閉上了嘴巴,隨後一臉警惕地往一旁挪了挪。
蕭奇峰從空桑的身邊走過,擡頭遙望着柳七離去的方向,眼底一抹遺憾之色轉瞬即逝,隨後用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真可惜,讓她搶先一步。”
……
柳七在空中飛速地穿行着,一路越過了大半個京城,終於她的視線盡頭出現了一片空曠的平地。 嗖!
柳七加快速度一掠而至,隨即雙腳緩緩落在了稀鬆的土壤之上。
當她站定之後先是垂眸看了一眼腳下,隨後環顧四周,發現方圓數裡之內的土壤都像是被翻了一遍,她看了一眼平地邊緣稀疏的樹林,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前二十步外那道佝僂的身影。
姜玄雲依舊是穿着那身粗布道袍,他的雙腿皆已沒入土中,土壤淹至齊膝的位置,兩隻手掩在寬大的袖口之中垂於身側,右邊的袖筒之中赫然伸出了半截長劍。
柳七目光落在了那半截長劍之上,隨後不疾不徐地說道:“看來你沒有敗在顧連城手上……如此甚好。”
背對着柳七的姜玄雲緩緩扭頭,當他的餘光瞥見柳七之後,嘴角立即浮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看到柳姑娘安然無恙,貧道心中的一顆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柳七默然不語,只是垂眸掃了一眼心口中劍的位置。
臭牛鼻子現在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當初這一劍可是刺得夠狠的!
蒼啷——
她話不多說,直接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隨後手腕輕輕一翻,刀身照射出的寒光頓時落在了姜玄雲的身上。
“反正你也快死了。”
“不妨與我一戰,說不定臨死前還能拉個墊背的。”
柳七神色淡然地說道。
姜玄雲聞言絲毫不感到意外,他有些僵硬地挪動身軀,陷入土壤的雙腳竟是生生地轉了過來。
兩人相面而立,姜玄雲略顯渾濁的眼眸緩緩擡起,當二人四目相對,姜玄雲眼中已是精芒閃爍,佝僂身軀散發出駭人的氣息,一股凌厲的氣息自他腳下蔓延而出……
轟隆隆……
柳七感覺到了腳下傳來的震顫,彷彿地底深處有一尊巨獸在翻滾咆哮。
劇烈的震顫猶如浪潮般瞬間席捲至京城,恢弘巍峨的城牆在一陣“咔咔”聲中,無數皸裂的紋路猶如蜘蛛網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柳姑娘……貧道雖然大限將至,但仍有一劍之力。”姜玄雲望着柳七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可想好了,當真要接貧道這一劍?”
“廢什麼話,動手吧。”柳七的回答言簡意賅。
她話音未落,一股蒼茫之氣自背後噴涌而出,轉瞬間一道高達十丈有餘的蒼白色虛影在其背後凝聚。
伴隨着虛影的出現,本就寒冷的空氣幾乎當場凝固,一股一股無形的威壓四溢而出,凡是威壓瀰漫而過之地,無論花草樹木頃刻間化作了齏粉……
嗤拉——
細微的撕裂聲落入耳中,姜玄雲不禁垂眸看去,只見持劍之手的袖筒已經被撕裂,露出了他緊握着劍柄的乾枯似枯骨的右手。
呼呼呼……
狂風呼嘯而起,鬢間散落的白髮隨風狂舞,遮住了姜玄雲的視線,他雙眸深沉,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凝重,隨着右手五指一緊,一股無形的氣息瞬間灌入劍身……
轟——
彷彿世界末日一般的巨響在耳邊炸開。
柳七默然擡眸,便看見身前大地瞬間崩裂坍塌。
錚——
她晶瑩剔透的耳垂微微一顫,敏銳地捕捉到了巨響之下隱藏的那一抹劍吟,隨即橫刀身前,身後虛影做出同樣姿態,一道白色弧光頓時在身前凝聚成型。
當!
一聲脆響撕破雲霄。
柳七雙目驟然凝聚,看見眼前無數塵土中突然探出半截劍身,她身軀稍稍往前一傾,刀芒隨之迎上,與斷劍觸碰的瞬間,白色的刀芒猶如豆腐般被斷劍輕鬆劃破,隨後狠狠地撞在了刀身之上。
咔嚓!
滄海捲雲刀猛地一顫,聽到脆響的瞬間柳七雙目猛地一斂。
轟!
一道纖細的身影猶如離弦之箭般朝後掠去,巨大的蒼白色虛影也隨之崩潰。
砰!砰!砰……
柳七一路後退至一里之外的樹林,直到撞碎了無數的樹木之後,她終於在空中戛然而止,眸光緩緩落下,她手裡的短刀已經死死貼在了小腹之上,刀身上抵着半截斷劍……
哐啷!
斷劍倏地落下。
柳七身形隨之一鬆,繼而緩緩落地。
她慢悠悠地將短刀斜垂至身側,隨即擡眸望去,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刻的中央佇立着一道佝僂的身影。
呼——
微風拂面而過,姜玄雲身上的道袍隨之輕輕晃動,他頭顱低垂,雙目緊閉,嘴角噙着一絲釋然的微笑。
微風吹拂至柳七這裡,一縷青絲迎風而起。
哐啷啷……
柳七突然感覺手上一鬆,當即側眸看去,只見右手之中僅剩下一截刀柄,腳邊散落了一地的碎刃。
姜玄雲,身死。
滄海捲雲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