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長樂幫總舵。
大堂正南九層石階之上,鋪着虎皮的太師椅上斜倚着一文弱儒生模樣的中年男人。
羅玉顏僅穿着一件貼身褻衣,露出了古銅色的肌膚,隨着其百無聊奈地打了個哈欠,手臂上虯結的肌肉畢露無疑!
“羅護法!”高堂之上的文弱儒生突然坐直了身板,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羅玉顏,繼而輕聲說道,“平日還是顧念一下形象爲好。”
羅玉顏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態度:“知道了,幫主。”
她再次打了個哈欠:“今日新尋了個年輕英俊的小戲子,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就被你沈幫主叫了來,究竟是有何要事啊,非得這麼着急?”
沈霖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從羅玉顏身上收回了視線,繼而肅聲說道:“柳七如今身處江南,此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
羅玉顏眼中明顯有一抹精芒閃過,但轉瞬又恢復了懶散的表情:“幫主大人,這個柳七我可不是對手,您要想打她的主意,還是另請高明吧,我可還沒活夠呢!”
“不用咱們去打她的主意了,癲公瘋婆已經死在她手上了。”沈霖話音剛落,突然從手中擲出一物,穩穩地落在了羅玉顏的眼前。
羅玉顏看着懸在眼前薄薄的一張紙,瞬間斂去了一切表情,隨後挺直腰桿坐正的同時,伸手接過了紙。
一目十行地看完後,羅玉顏嗤笑道:“沒想到棲霞派這個姓蔣的餘孽還能有這樣的造化。”
羅玉顏拿信的手突然蜷縮成拳,薄薄的一張信紙瞬間被捏成了齏粉,從羅玉顏的手中緩緩飄落。
“幫主大人啊,看來你終究還是留下了後患,那姓蔣的現在多半已經找上了‘覆天’的人,想必要不了多久,尊上的人就該殺上咱們湖州總舵了!”
“羅玉顏,別忘了,你也是長樂幫的一員。”沈霖冷聲道,“倘若有一天長樂幫覆滅,你當真以爲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羅玉顏聳了聳肩:“天塌下來不還有你沈幫主撐着嗎!”
沈霖聞言臉色稍黯,隨即沉聲說道:“當年老幫主若知馮家這二人會因恨生怨踏入歧途,就不該出手救下他們!”
羅玉顏不禁皺眉道:“沈霖,你當年也算是踩着我的頭坐上的這幫主之位,我羅玉顏就不明白了,一個只敢在暗中鬼鬼祟祟的勢力,究竟有何值得你如此忌憚的!”
沈霖突然向後躺去,整個窩在了虎皮之中,沉寂良久之後,他緩緩說道:“京城之變後覆天才算暴露在世人眼中,江湖中人皆以爲覆天是因破武令而起,但實則遠在破武令頒佈之前,覆天就已經存在了!”
羅玉顏沉吟片刻之後,凝聲說道:“伱的意思是,破武令後,覆天吸納了那些因破武令而家破人亡的江湖人士才逐漸壯大……”
“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如此忌憚他們!”沈霖冷聲打斷了羅玉顏的話,“在此之前覆天就已經有了顛覆天下的能力。”
羅玉顏眼中精芒閃爍:“你如何知曉的?”
沈霖選擇了沉默以對。
“羅師妹。”片刻之後,沈霖突然開口道。
羅玉顏聽到沈霖稱呼自己爲師妹,眼露詫異的同時,臉色不禁多出了幾分肅然。
“我要你連夜去一趟青城山。”
“告訴青城派的姜掌門一句話。”
“七星五義之中,有一人正是覆天的尊上,我雖不知其創立覆天的目的,但細細想來,這背後絕對是一個足以顛覆蒼生的大陰謀。”
羅玉顏不解道:“爲何是我,右護法薛平嶽平日裡不是更得你信任嗎?”
沈霖擡眸目光從羅玉顏身上一掃而過,繼而沉聲說道:“你說呢,羅師妹。”
羅玉顏眸光微凝,隨即緩緩道:“薛平嶽也是覆天中人?”
“這怎麼可能?”羅玉顏顯然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在長樂幫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比你沈霖年輕十幾歲,這長樂幫幫主的大位遲早不是他的!”
沈霖突然笑了:“羅師妹,你別忘了,你可比薛平嶽還要小上幾歲,倘若讓全幫上下共選出一位幫主,即便是現在的我,也不敢穩說可以壓過師妹你。”
羅玉顏臉色一寒:“我對幫主之位沒什麼興趣,當年師傅在世時我是這樣說的,現在我還是會這樣說!”
“可除了我之外,幫裡上上下下還有誰會相信呢?”沈霖輕聲嘆道,“就連師妹你廣蓄面首,也被他們曲解爲因爭搶幫主失敗而做出的自暴自棄的行爲。”
嘭!
羅玉顏拍桌而起:“他姥姥的,老孃就是喜歡小白臉還不行嗎?”
沈霖捂額,隨後有些無奈地衝着羅玉顏揮了揮手:“師妹,你身邊那些人也該好好清理了。”
羅玉顏眼中兇芒畢露:“他們也有投靠覆天的?”
沈霖默然不語。
嘭!
羅玉顏再度拍桌:“真是反了!”
隨後她似是冷靜了少許,望着沈霖說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爲何會將薛平嶽調往江南,我還以爲你真的打算吞併江南呢。”
沈霖冷笑道:“吞併江南?我們長樂幫單單是佔據了一個江北,就已經被人高呼狼子野心了,若是再拿下江南,只怕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
羅玉顏撇了撇嘴:“怕什麼,我們長樂幫豈是能被嚇住的。”
“那好。”沈霖語氣淡淡地說道,“既然羅師妹如此自信,不妨去江南走一趟,將那姓蔣的餘孽給除掉吧。”
羅玉顏臉色一僵,隨後默默地轉過身往門外走去。
就在其即將跨過門檻的之時,羅玉顏突然站住,隨後回身問道:“我始終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當年幫中高手無數,爲何最後領悟青龍吟的人是你?”
沈霖嘴角浮出笑意:“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惑,當年天相四決,羅師妹爲何偏偏選擇了玄象踏,要知道自本幫創派以來,除了祖師天相老人外,無一人能憑藉玄象踏進入絕頂之境。”
羅玉顏眼睛眨了眨:“難道師傅沒和你說過?”
沈霖:“說過什麼?”
羅玉顏接着說道:“天相四決,當年老頭子私底下都偷偷教過我,最後我能學會的也就只有玄象踏而已。”
沈霖聞言臉上明顯短暫地愣神了一下,隨後……
“哈哈哈哈……”
看着仰頭大笑的沈霖,羅玉顏臉上頓時浮現出惱怒之色:“你笑什麼,自長樂幫創立以來,能將玄象踏練至我這般水平的,屈指可數!”
沈霖笑聲漸斂,隨後全程笑而不語地凝望着羅玉顏。
這就是老幫主曾誇上天去的天賦絕頂之人!
不過轉念想到老幫主曾偷偷將天相四決都傳授給了羅玉顏,沈霖臉上笑容徹底消失了,眼底蒙上了一層陰霾。
按照長樂幫流傳下來的規矩,只有歷任幫主才能兼修天相四決,其餘弟子縱使天賦再出衆,也只能傳授其中一決。
老幫主……你果真是偏愛她啊!
羅玉顏似是看出了沈霖的心思,當即沒好氣地說道:“沈幫主不必多心了,我若是學會了其他四決,當初也不至於敗在那個姓柳的丫頭片子手中。”
沈霖聞言眼瞼微垂,旋即衝着羅玉顏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羅玉顏見狀自是不會多呆,走出大門之後她直奔幫中馬廄而去,隨後挑選了三匹上好的快馬,翻身上馬匆忙地離開了總舵。
而就在羅玉顏剛離開時,早已有人將她的動向稟告給了沈霖。
沈霖得知羅玉顏往青城山的路上去了後,不由得搖頭笑了笑,隨後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可以退下了。
……
蘇江府。
薛平嶽雙手負於身後,在狹窄的船艙內來回踱步,似乎正在等着什麼人。
噔,噔,噔……
不多會兒,甲板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一人推開艙門大步走了進來。
來人在看到薛平嶽之時,趕緊躬身行禮道:“屬下孫和財見過右護法!”
薛平嶽當即站定在來人身前,繼而伸手虛浮了一把,待自稱孫和財的來人站直後,他當即語氣森然地問道:“孫和財,你不在長樂坊看着,來找本護法幹什麼?”
孫和財聞言心中一凜,語氣慌張地回道:“回稟護法大人,今日上午城外的兩個暗檔口已經被人出手剪除了,只有兩個幫中兄弟僥倖跑了出來,現在就在長樂坊裡面歇着!”
薛平嶽眉頭一皺:“飛羽山莊乾的?”
孫和財搖了搖頭:“根據逃出來的兄弟說,出手的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薛平嶽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麼樣的女人,是不是長得很漂亮,而且手中兵刃還是一柄短刀。”
“是!是!是!”孫和財連連點頭,“那兩個逃出的兄弟就是這麼說的,他們覺得那女人很有可能就是最近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的霸王柳七!”
“放你孃的狗屁!”薛平嶽對着孫和財的臉唾沫亂飛地怒聲罵道,“要是動手的是柳七,就憑那兩個廢物能跑得出來?”
“右護法恕罪,可這些都是那兩個逃出的幫中兄弟說的。”孫和財覺得有些委屈。
薛平嶽擡起一手打斷了孫和財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舉動:“回去之後讓那兩個廢物把事情講清楚,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敢對我們長樂幫出手?”
薛平嶽始終不相信柳七會在已經放出風聲要與江寄餘一戰後,還敢在這種緊要關頭再得罪一個比飛羽山莊實力更雄渾的長樂幫!
看着孫和財弓着腰退出了艙門後,薛平嶽重新將雙手背在了身後,他今日約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來此商議要事,可對方卻偏偏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這讓薛平嶽心中頓感有些不妙。
咯吱——
艙門再度被打開,聽着熟悉的腳步以及呼吸聲,已經背對着艙門的薛平嶽臉上驟然浮現出慍色。
“孫和財,你……”薛平嶽怒罵一聲,轉過身來,看着艙門後走出的人,他生生將剩下的話給憋了回去。
孫和財一臉無辜地看着薛平嶽,腳下一步一步地從門外走進了船艙之內。
而在孫和財身後,柳七自陰影中緩步走出,繼而擡眸看向了已經轉過身的薛平嶽:“長樂幫的右護法,薛平嶽?”
薛平嶽聞言也同樣回眸看着柳七,臉色凝重地沉默半晌,隨後雙脣微微張合,從口中蹦出了兩個字:“柳七!”
柳七瞥了一眼薛平嶽身後桌子上備好的酒菜,隨即輕聲道:“右護法今日有貴客臨門,看來是柳七來的太巧了。”
薛平嶽眸光一陣閃爍,隨後臉上突然浮現出爽朗地笑容:“柳姑娘在我長樂幫眼中,當然是最爲尊貴的客人,在下略備一點薄酒,還望姑娘您不要嫌棄。”
柳七搖了搖頭:“不喜歡。”
薛平嶽臉色瞬間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滿臉的笑容:“柳姑娘若是不喜歡,在下這就派人再去準備!”
柳七趁着薛平嶽話音剛落,冷冰冰地直言道:“你們長樂幫太過於聒噪了,我很不喜歡!”
薛平嶽微微屈身拱手訕笑道:“柳姑娘,在下實在不明白……”
就在薛平嶽抱拳俯身下去的瞬間,他突然眼中精芒爆現,隨即攏在一起的雙手驟然分開,雙手五指瞬間閉攏化作掌勢,而後自下而上雙掌齊出朝着柳七託去……
嘭!
一聲悶響過後。
薛平嶽眼瞳猛地一縮,他眼睜睜地看着被自己雙掌印中的孫和財,顯然有些不明白爲何會是這種情況……
“薛護法,柳七隻是說了不喜歡,閣下似乎也不必急於出手傷人吧。”柳七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薛平嶽聞聲眼眸微動,探出的雙掌突然撤回,沒有了外力支撐的孫和財“噗通”一聲倒在了船艙的地板上,隨即露出了身後站着的柳七。
而此時薛平嶽已經回身以掌代刀朝着柳七橫掃而來,狹窄的船艙內霎時間被呼嘯而起的勁風所充斥。
柳七默然擡眸,鬢邊青絲迎風舞動,隨着她眼眸微斂,兩道寒光自身前閃爍而過。
唰!唰!
噔,噔,蹬……
薛平嶽連退數步,直至背後撞在了船艙的牆壁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此時他臉上血色盡無,眼瞳顫抖着垂眸看去,只見其擡起的雙臂赫然已經被齊肘斬斷,隨後他緩緩挪動着視線看向了柳七的方向。
兩條小臂正靜靜地躺在柳七的裙邊,猩紅的血液與素白色的裙襬交相輝映,薛平嶽的眼中瞬間被染上了一抹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