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剛剛浮現,白澤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剛剛柳七擊敗羅玉顏的那一刀。
他臉色不由得一沉。
若是自己身處當時羅玉顏的位置,來面對這一刀,恐怕連具完整的屍體都留不下來。
白澤越想越覺得自己連柳七一刀都接不住的可能極大,面色頓時沉凝如水。
直至片刻之後,他方纔想起了此番的來意,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望着柳七沉聲說道:“娘娘已經回宮了,打算參加慶國公老太君的壽宴。”
柳七聞言眉頭一皺:“這個壽宴,她是非去不可嗎?”
前有屍山血海宮,後有尊上的“覆天”。
慶國公老太君的壽宴,擺明了就是一場針對大將軍的鴻門宴,太后周宓爲何還要頭鐵地去參加。
見白澤不說話,柳七又問了一句:“大將軍呢,他的傷好了沒有?”
白澤聞言眼神驟然一凝,並沒有回答柳七所問。
看着白澤眼底若隱若現的警惕,柳七也明白了,看來大將軍的傷勢不容樂觀。
也是,倘若大將軍身體無恙,現在京中哪有這麼多的事!
不過……
如果大將軍的傷真是因爲當初貿然闖入京城的黑獄王所致,那至少黑獄王背後的尊上是知曉大將軍受傷的,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尊上領導的“覆天”卻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往柳府安插了不少人手。
現在想來,自己被磨刀老叟挑選爲“七殺”從而化身柳七娘進入柳家,恐怕是尊上早就設好的局,爲的就是對付大將軍。
如此看來,柳家的這場局,柳七反而不是關鍵。
張誠,春燕,甚至柳府其他的幾個遊魂,纔是尊上的關鍵棋子,而尊上的目的多半就是想確認一件事,那就是大將軍究竟有沒有受傷?
或者是大將軍的傷勢,對他的武功有多大的影響。
看來尊上也怕大將軍啊!
周威揚倒也不愧對他“天下獨尊”的名號。
柳七心中不禁感嘆道。
拖着一具病軀,憑藉着過去積攢下來的威望,竟然還能震懾這些魑魅魍魎這麼多年。
柳七看向了白澤,輕聲問道:“白澤將軍,若有什麼事不妨直言?”
太后周宓已經回宮,而皇帝擺明了是要對大將軍一系不利,身爲大將軍親信的白澤不去周宓身邊守着,反倒是來找自己,當然不可能僅僅是爲了將周宓回宮的事告訴她。
白澤環顧了一眼四周,露出了慎重的表情,沉聲說道:“是娘娘讓我來找你,希望你能夠幫她一件小忙。”
小忙?
柳七並未一口回絕:“說說看。”
白澤應聲道:“娘娘想讓你將湘湘小姐帶離京城,送往四海書院。”
他頓了頓,又接着說道:“娘娘還交代,若是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將柳宗訓一家也帶出京城。”
似是見柳七皺起眉頭,白澤沉聲說道:“你不必擔心其他的,娘娘已經作出了妥善的安排,若是一切順利,你帶着柳宗訓一家離京,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說着,白澤似是自嘲般地嘴角微微扯動:“畢竟……他們要對付的是大將軍和娘娘。”
聽聞白澤所言,柳七沉思片刻,緊皺的眉心沒有絲毫的舒展,她凝眸望着白澤,問道:“所以……娘娘定下的離京之日,便是慶國公老太君壽宴的那天?”
白澤點了點頭,絲毫不意外柳七猜到了太后的周宓,他語氣淡淡地接着說道:“柳大人一家會如約參加慶國公府的壽宴,直到亥時左右,會有一輛馬車將柳大人一家送往城西的大將軍府。”
提到了大將軍府,白澤似乎猶豫了半晌,看向柳七的眼神中多出到了幾分考究,但最終還是開口道:“大將軍府有一條通往京郊的暗道,你們可以從那條地道離開京城。”
“至於那些人……他們的眼睛全在娘娘和大將軍的身上,是不會注意到你們的。”
大將軍的暗道?
柳七不由得側首看向了大將軍的方位,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隨即雙脣微動:“柳宗訓擺明了是別人安插在大將軍身邊的棋子,娘娘確定也要將他送出京城嗎?”
雖然柳宗訓並未出賣大將軍負傷的消息,但他的目的顯然不純,這樣一個人,周宓竟然還要給他一條活路?
白澤低頭沉吟片刻,緩緩道:“柳大人已經向娘娘說清楚原委了,他與柳夫人的結合,的確是另有目的,不過……柳大人畢竟是湘湘小姐的父親,娘娘願意給他這次機會。”
“哦。”
柳七隨口迴應道:“伱家娘娘還真是心善。”
見柳七態度有些冷漠,白澤眼底閃過了一抹慍色,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來之前周宓的悉心交代,於是臉色稍緩,繼而語重心長地說道:“以現在京中的局勢,你想要出城,必然會驚動一些人,尤其是江寄餘,林雁歸喪命於你手,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今日你與羅玉顏交手,就有飛羽山莊的人在遠處觀戰,想來消息很快就要傳到江寄餘耳中了。”
“江寄餘的武功深不可測,只在羅玉顏之上,他若是出手,只怕你離京的路不怎麼好走。”
柳七卻絲毫不爲所動,她伸手端着下巴沉思片刻,隨即輕聲回道:“我若是怕他,今日就不會這般堂而皇之的露面了。”
在拿到乙木神訣之後,柳七不但踏入了頂尖高手之列,也隱隱窺到了一絲絕頂高手的玄奧。
如果說頂尖高手是將真氣凝聚爲罡氣,那麼絕頂高手便是自身真氣修煉到極其純粹的地步,就好比柳七的乙木神訣,一旦踏入第五重,便會將一身真氣化作至陰至純的先天乙木之氣,從而躋身絕頂之列。
柳七雖未和江寄餘交過手,但卻見識過他的親傳弟子四小飛鶴。
他們的武功同出一門,倘若江寄餘沒有另修神功,那麼他的武功修爲,柳七隱隱能夠推出個大概了。
強當然是比現在的柳七或是羅玉顏要強,但恐怕也到不了秒殺的階段。
換言之,柳七即便撞上江寄餘,取勝的可能性或許不大,但保命的可能還是有的。
習武的過程,本就是不斷對自身真氣去蕪存菁的過程,在修爲未到達一流高手之前只需要考慮量的問題,而在一流之後,則就要開始在“質”上下功夫。
當然,這一步不僅要看個人的天賦,更重要的還是其所修習的功法。
譬如柳七的乙木神訣,就是能夠練出一身至陰至純的乙木真氣,這讓她不僅能夠在同階堪稱無敵,甚至憑藉着更爲精純的真氣,能與修爲高她一階的存在交手。
前有金馬商會的葉肅,後有剛剛被柳七擊敗的羅玉顏。
二人均是頂尖高手,但在柳七看來,葉肅的飄雪穿雲掌只怕在羅玉顏的玄象踏下撐不住一個回合。 也正是因爲柳七和四小飛鶴正面交過手,所以她顯得有恃無恐。
當時四小飛鶴現身前六扇門總捕頭薛毅的府邸,想要攔住柳七,結果身爲頂尖高手的獨孤鳴,幾番交手之中,卻沒能在柳七手上討到便宜。
這其中縱然是有殺意的緣故,但二人功法之間的差距也是不容忽視的。
不過……
“湘湘也叫了我這麼久的姐姐,且太后娘娘安排的如此妥善,我順路走一趟也不是不行。”柳七輕聲說道。
本來已經不做指望的白澤聞言眼睛驟然一亮。
當然,這其中的緣由也並非柳七所說的這麼簡單。
要知道,即便不帶上柳湘湘,柳七的手裡可還有着一個小拖油瓶。
反正沈盈也是要帶出京的。
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況且能借用大將軍府的暗道神不知鬼不覺的離京,的確可以省很多事。
四海書院,和沈家雖說不完全順路,但多多少少還是在一個方位上,不過是多繞點路而已。
乙木神訣突破至第四重後,柳七反倒是沒那麼着急了。
今日她已經通過羅玉顏驗出了自己的成色,只要自己不弄得舉世爲敵,以她如今的武功修爲,這天下大部分地方皆可去得!
於是柳七便將自己要帶着沈盈離京的事,也告訴了白澤,以免到時候驟然多出一個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突然多出了一個人,白澤雖說有些意外,但聽柳七說起了沈盈的身份後,他便當機立斷代太后周宓應下了。
如此一來,二人便粗略的定下,在慶國公府壽宴的當晚,由柳七帶着沈盈,以及柳宗訓一家,從大將軍府的暗道直接離開京城。
暗道的出口在京郊一座農莊之內,那裡已經提早備好了快馬,沿着官道一路疾馳,最快兩日便可以抵達四海書院。
只要到了書院,不管京中局勢如何變化,柳宗訓一家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因爲四海書院背靠四海山莊。
而四海山莊是儒家在江湖中僅存的一脈。
隨着儒家融入了朝廷,在江湖之中雖不復百家爭鳴時的盛況,卻也是傳承千年,擁有着深厚底蘊的江湖一流勢力。
現任莊主祝爲同,雖深居簡出,卻依舊名列“七星”之一,在江湖中有着“游龍點墨”的雅號。
提到了四海山莊,白澤這張冷氣森森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些許敬佩之意:“大將軍曾親口說過,祝爲同的劍意已臻化境,他若是在江湖上走動,雙絕得改叫三絕。”
柳七眸光微動,沒想到這位僅存的儒道絕頂高手,在大將軍口中,竟有着如此高的評價,和青城掌門姜玄雲以及東海王蕭奇峰乃是同一級別的人物。
而且……白澤提到了劍意。
柳七不禁生出了幾分好奇。
直到今日,除了自己的殺意之外,柳七隻在宮中那位貴妃娘娘手中領教過劍意,雖說當時營造的意境十分玄妙,但奈何南宮玉本身修爲不濟,沒能讓柳七見識到劍意的厲害之處。
今日又聽聞一位領悟了劍意的當世高手,柳七頓時有些意動,恨不能立刻上門與之切磋一二。
一番交代之後,柳七和白澤約定了碰面的地點,白澤便趕着回去向太后覆命,臨走之前,他凝眸望着柳七的片刻,旋即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扔給了柳七。
柳七順手接過來一看,發現竟然是一枚通體流光瑩瑩的玉簪,和柳七手中的玉流刀如出一轍,竟是由一枚完整的玉石雕刻而成。
雖然沒有玉流刀溫養身體的奇效,但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雕紋,柳七便知道這枚簪子價值不菲。
她驟然擡眸,看向白澤的同時,也瞥見了眼前數縷垂落的青絲,方纔回過神來,自己纏着頭髮的發繩在剛剛與羅玉顏交手時被真氣給沖斷了。
此時的柳七披頭散髮,若非她那張臉,只怕在別人眼中,仿若一個瘋子。
難怪剛剛白澤的眼睛總是朝着自己的頭上看。
柳七拿着簪子沉吟片刻,隨即也不客氣,直接伸手將散落的髮髻挽起,繼而用手中的簪子潦草地固定了一下,算是看起來順眼了幾分。
“多謝了!”柳七微微昂首,衝着白澤謝道。
白澤目光緩緩挪開,繼而沉聲說道:“這簪子算是我暫時借給你的,若是此番我留在京城未能全身而退,希望你能夠將這枚簪子,還給它原本的主人。”
柳七看出了白澤眼中的黯然之色,不禁皺眉問道:“大將軍的傷勢……真的無藥可救了?”
白澤沒有回答,只是默然地轉過身去。
“唉!等等!”
柳七剛欲開口叫住白澤,卻見他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柳七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大哥,你還沒說這簪子的主人是誰呢!
天下這麼大,她上哪去找這簪子的原主人啊!
罷了!
大不了離開京城之後,用這簪子換點錢,多給白澤燒幾張好了,也算是二人相識一場。
柳七望着白澤消失的方向搖了搖頭,如果大將軍真的不行了,那白澤留在京城必然時凶多吉少,至於周宓……
柳七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容來。
她微微晃首,將腦海中的畫面清散一空。
人各有命,各自珍惜吧。
柳七也轉身腳下輕點,縱身朝着某個方向掠去。
在離開京城之前,她還是決定去方家看看,她不想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沈莊一家之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