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不認識顧辰風,但是識人的眼力勁還是有的。請人進門了卻也戒備着。見我下樓了,她神色才稍稍鬆懈了些。
顧辰風在蘇童的幫忙下。將厲豐年放倒在沙發上,我纔剛走進,就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連顧辰風也好不到哪裡去,臉上帶着酒醉的醺暈。腳步踉蹌了下,就在一個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蘇童。倒一杯檸檬水給顧少。”我一面調整着厲豐年的睡姿,將他的一雙大長腿放到沙發上。一面吩咐着蘇童。
“好的,宋小姐。”
蘇童的動作很快,馬上就端了檸檬水過來,顧辰風也沒拒絕。仰着頭咕嚕咕嚕的就把整備檸檬水都喝了下去,他拿着空杯子,雙眸沉沉的看着正在幫厲豐年解開襯衫鈕釦的我。
我隱約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顧辰風人變了,連從他眼神裡散出來的感覺也變了。沒有像之前那樣咄咄逼人,更像是在細細的打量我。
蘇童取了毛毯來,我親手給厲豐年蓋上之後。顧辰風纔開口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看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厲豐年,說,“顧少,我們外面說吧。”
顧辰風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我叮囑蘇童先回去睡,剩下的事情我來就可以,然後才上顧辰風的腳步。
屋外的走廊裡,因爲是一層一戶的設計,所以外面就是電梯。
我出去的時候,顧辰風靠在窗邊抽菸,我腳步停了停,站在跟他稍遠的地方。
“你也知道江清妍的事情了?”顧辰風瞥了我一眼,淡淡的開口道。
“嗯,我和豐年是差不多一起知道的。”就隔了一個木質屏風而已,聽到都是一模一樣的話。
“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笑了笑,“顧少,無論我到底是怎麼想的,其實都不重要吧。”所有事情的決定權,都不在我身上,我只是在他們的算計中,隨波逐流着。
顧辰風聞言,竟然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沉重的臉上多了一絲輕笑,“怪不得建元一直說你聰明,你還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你也別太緊張,我找你不是想對你幹什麼,你,豐年,建元,還有江清妍之間的關係太複雜,我沒這個心思再摻和進來。”
他又抽了一口煙,自顧自的往下說,“今天是豐年約我出去喝酒的,可是到了酒吧,他就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起來挺正常的,比起三年前,遭受背叛打擊的時候,不知道要好多少。可是明明是主動約我的人,卻在酒吧裡滴酒不沾。”
我隔着一層嫋嫋的煙霧,看着顧辰風略顯朦朧的臉,聽着他繼續往下說。
“呵呵,”顧辰風輕笑了下,盯着我的雙眼說,“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我……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雙手緊緊的抓在自己的外套上。
“因爲他想借酒澆愁,又怕酒後吐真言。”顧辰風的手指動了動,彈了彈菸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平靜如常,越平靜說明越不正常。我可是拼了命給他灌酒,現在人也醉了,也給你送回來了,難道你就不想聽聽他心裡最真實的話?”
顧辰風的深邃的目光,一下變得十分撼人,我不由的有些心虛和害怕,慌張的避開了他的眼神。
他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宋臨夏,今天算不算我幫了你一忙,這個人情你可記着,終有一天我會跟你討回來的。”
顧辰風將菸頭掐熄,連一句再見也沒說,就這樣瀟灑的離開了。
我愕然的看着慢慢闔起來的電梯門,心裡跟冷空氣過境一樣,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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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裡,我走到沙發旁邊蹲了下來,看着厲豐年被酒氣薰紅的臉,他難受着濃眉緊鎖,卻不知這樣的難受是因爲酒醉,還是因爲心裡的困擾。
在江清妍和我之間,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我,真的沒有一點遺憾嗎?
蘇童已經準備了熱水和毛巾放在茶几上,我浸溼之後,輕輕的擦拭着厲豐年的臉頰,耳邊卻是顧辰風的那些話。
“因爲他想借酒澆愁,又怕酒後吐真言。”
“難道你就不想聽聽他心裡最真實的話?”
我的手停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毛巾溫熱,他難受的轉了轉臉,嘴裡還嗚咽着一些“哼哼唧唧”的擬聲詞。
我緊咬着下脣,在掙扎猶豫之後,還是開了口。
“豐年。”我叫醒他。
“嗯?”他用力的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了我,那一刻,他混沌的眼神中,有痛苦,有猶豫,有掙扎,一連串的情緒在他被酒精麻醉的大腦裡奔流。
“你——”
我纔剛開口,厲豐年一伸手將我的頭往下按,用雙脣堵住了我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就在我的脣上輕輕的蹭了一下,然後摟着我的肩膀,將我按在他的身上,帶着酒氣的溫熱氣息就這樣一下一下的刷過我的脖子。
我僵了好一會兒都沒動,以爲厲豐年又昏睡過去的時候,卻隱隱約約的聽到小聲的嗚咽聲,他在哭。
冰涼的眼淚從他的眼眶裡劃出,也蹭在我的脖子上,他小聲嗚咽,又喃喃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厲豐年不停的道歉着,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連身體都在不停的顫抖着,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厲豐年痛苦的低吟着。
這一刻,我知道他把我當成了江清妍,他在爲三年前的事情,跟她道歉着。
江清妍因爲那件事所承受的痛苦,成了厲豐年放不下的枷鎖。
我正想伸手抱住他的時候,厲豐年突然的坐起身來,他起來後,雙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因爲一直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他的神色是那樣的慌張,那樣的恐懼。
“你要什麼,我幫你找?”我心酸的看着這樣的畫面,厲豐年曾幾何時有過這樣的模樣。
他沒有應聲,最後好不容易在自己脫下的西裝外套裡,終於找到了他要的東西。
看着厲豐年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那個絨布盒子的時候,我的雙眸顫了顫,心口也像是被插/入了一根刺。
我幾乎想立刻站起來,不想再聽接下去的話,可是全身乏力的我,被厲豐年牢牢的抓住了手臂。
“這是給你的。”厲豐年將那個絨布盒子放進我的手心裡,他握着我的手,親手打開了那個盒子。
曾經就有過一面之緣的鑽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着耀眼的白光。
那道光,像是一把利箭,刺穿過我的心臟。
厲豐年絲毫也沒有感覺到我絕望到崩潰的內心,也不給我掙脫的機會,只是用黝黑的雙眼,灼灼的定在我的身上,“三年前,我就想把這個交給你了,想跟你說,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
結婚吧……
我像是觸了電一樣,也顧不得會被抓痛,一手推了厲豐年一把,另一手就飛快的收回手。
除了落荒而逃,我幾乎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形容詞。
從一樓逃到了二樓,關上房門,就像是厲豐年會尾隨上來一樣,還把門反鎖了。
而隨着我的逃跑,絨布盒子掉在了地上,戒指從裡面滾了出來,咕嚕咕嚕的轉着圈,畫出一道銀色的亮光,最後滾進了沙發底下。
被我推了一把的厲豐年卻暈沉沉的倒在了沙發上,意識模糊的他甚至絲毫都沒察覺到我不見了。
他望着虛無的空氣,繼續說着,“我把戒指給了你,也把曾經的那份深情一樣給你。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有其他深愛的人了……我欠你的情,我下輩子還給你好嗎……”
厲豐年說完這些,像是將自己心中最沉重的包袱卸下了一樣,心頭一鬆,酒勁上涌,沉沉的睡了過去。
而他最後這些話語只飄蕩在空蕩蕩的客廳裡,沒有任何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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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冰涼似水,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牀上,只要一閉起眼,腦海裡就一直聽見厲豐年開口說“我們結婚吧”。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拼命的從眼眶裡流出來,將枕頭暈溼了好大一片。
我乾脆就睜着眼,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雙手緊緊地抓着自己身下的牀單,就在我心痛的正要喘不上氣來的時候,小腹微微的抽縮了一下。我連忙強迫自己放輕鬆,將抽緊的神經鬆開,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還有我的肚子裡的孩子。
在這個深夜裡,我想了很多很多,從跟厲豐年的相識開始,一一回想着我和他之間的每一個細節,從會所裡的磕磕絆絆,到遊輪上他奮不顧身的救我,從我們最開始一起生活的別墅,到他力排衆議維護我的公司,從遭遇意外的外婆家,再到這個只是我和他的新公寓。
可惜最後一切的堅持,卻只是一場一戳及破的幻夢。
我曾經困惑過,江清妍到底是如何撐過那些悲痛難捱的歲月,在這時,我心中恍惚之間,有了一個答案。
爲母則強。
我接下來所要做的一切,不是爲了自己,而是要爲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我不會讓這個孩子死在厲豐年或者沈明珠的手上,我要它好好的活在我的肚子裡,也要它平平安安的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爲了這個目標,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而且也必須小心謹慎。
眼下第一要務,我恐怕需要一個產檢,而能幫我的人,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