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一個多月,普奧兩國的停戰談判終於有了實質性進展,但由於是秘密談判,所以談判的具體進展和兩國各自談妥的條件卻不爲外人所知。對歐洲其他國家而言,一場未捲入俄羅斯、法蘭西的戰爭並不會改變整體局勢;對德意志諸侯而言,一場未改變奧地利、普魯士疆界的戰爭並不會改變德意志內部的態勢。但是,對一直關注着中歐,並想着藉機火中取栗的俄羅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而言,這完全不漏任何風聲的談判卻頗令人疑惑。
四月中旬的聖彼得堡已有一絲春意,可相比於中歐和西歐,春天的氣息還不甚明顯。地處聖彼得堡南郊的葉卡捷琳娜宮一片蕭然,宮殿之中仍需以壁爐取暖。
查爾斯?福克斯自幼生長在英格蘭,雖也經歷過寒冷的冬天,卻也是難以忍受俄羅斯的寒冷。他原本與納爾遜等不願歸降的海軍將領在諾曼底半島附近的海峽羣島拒收,可由於法蘭西軍勢過強,審時度勢之下,便決定暫時投奔主動延攬的俄羅斯。
此時,納爾遜的勝利號及其他五艘原屬不列顛皇家海軍的戰艦正停留在聖彼得堡港口,因爲海軍軍官們不懂俄語,也不懂法語,故而便集體推懂法語的查爾斯?福克斯爲代表,負責與俄羅斯宮廷進行溝通。因此,自半個月起,查爾斯?福克斯便開始出入俄羅斯上流社會。今日,4月14日,他終於獲得了俄羅斯女皇的召見。
走在奢華的宮殿走廊上,查爾斯?福克斯恍如置身於巴黎的王宮一般,他從未想到向來在歐洲以野蠻面貌出現的俄羅斯居然也有文明的一面。
他又看向身前引路的俄羅斯外交部長伊萬?奧斯特曼伯爵。只見其體型富態、衣着整潔,年紀雖近六旬,可臉部卻乾淨得很,頭上還戴着噴着香粉的白色假髮,一點也不像傳聞中的有着凌亂長髮和絡腮鬍須的“俄羅斯野人”樣子。他再想起這半個月來所見到的俄羅斯男女貴族們亦是如此模樣,宛如是巴黎、倫敦搬來了東歐一般,令人驚奇不已。
不過,無論是葉卡捷琳娜宮的奢華,還是聖彼得堡貴族的文明,查爾斯?福克斯都未被這些給迷亂了神智。他踏上聖彼得堡的第一日便清楚自己的任務——連結俄羅斯復國。爲此,他不介意被俄羅斯女皇慢待大半個月。
葉卡捷琳娜二世的辦公室以天藍色爲主色調,她最喜歡的便是這種顏色,故而在身邊大量運用這種色彩。無論是身上的裙子,還是辦公室、會客廳、臥室,甚至連葉卡捷琳娜宮的外牆壁都以此色爲主。
天藍色是葉卡捷琳娜二世少女時代的夢想,亦是她一生的夢想。十四歲時,當她乘坐馬車經過遼闊的東歐大平原上時,尚對未來要經歷的一切懵懂無知且充滿幻想。她只知去遙遠陌生的俄羅斯是爲了成爲俄羅斯王儲的妻子,卻不知這位丈夫的秉性;她當時只是單純地望着蔚藍的天空遙想着未來的婚姻生活,卻不知這段婚姻會成爲一段噩夢。
轉眼已是四十年,昔日的幼稚姑娘成爲了雄視歐洲的女皇,可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心中仍然有一個少女的藍色之夢。她渴望愛情,渴望婚姻,爲此甚至能甘願放棄皇冠。她原以爲勇敢、幹練的波將金會是最好的夫婿,最後卻發現這不過是一個自私的感情騙子,不過是爲了權勢才接近自己。
藍色的夢依舊存在,可葉卡捷琳娜二世卻不再是昔日的少女。經歷了婚約的失敗和感情的騙局,她已經學會了如何將感情藏在心中,亦學會了將內心的空虛轉移。正是因爲這個,她的帝國才能迅猛擴張。
查爾斯?福克斯在伊萬?奧斯特曼伯爵地帶領下走了進來,葉卡捷琳娜二世站在辦公桌前的小圓桌旁靜候着。
查爾斯?福克斯在見到了葉卡捷琳娜二世後又是一怔,只覺她雖已是一個沒有任何姿色的老婦人,可全身上下卻充滿着不怒自威的女皇威儀,特別是那張喜怒不露的臉龐最是令人畏懼。
查爾斯?福克斯的腦海中回憶起了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六,那位比起葉卡捷琳娜二世年輕許多的暴君亦曾給他相似的感覺。只是葉卡捷琳娜二世是內斂的不怒自威,路易十六卻是凌厲的王者之氣。但相較之下,他覺得兩位獨裁暴君中還是年紀更大的葉卡捷琳娜二世得勝。
一番繁文縟節後,葉卡捷琳娜二世悠然開口,用法語說道:“福克斯先生,歡迎您來到俄羅斯。對您在英格蘭的行爲,我非常敬重。您就像是一位騎士一般,用行動顯示了對自己國家的忠誠,相比之下,羅金漢侯爵、諾斯勳爵等人不過是虛僞的小人。”
“感謝您的讚美,陛下。”查爾斯?福克斯恭敬地俯身彎腰,亦用法語回答。
葉卡捷琳娜二世道:“福克斯先生,您不必如此拘謹,我並不是暴君。”
查爾斯?福克斯點了點頭,心中卻輕蔑地暗道:“你不是暴君?歐洲有誰不知道你是一個善於僞裝、欺騙的妓女。你的謊言雖然能短暫地掩蓋你殺害丈夫的罪行,卻無法掩蓋你所有的獨裁行爲。波蘭人便是最好的人證!”
葉卡捷琳娜二世坐到了小圓桌旁的椅子上,並招呼查爾斯?福克斯和奧斯特曼伯爵圍着圓桌坐下,接着,她說道:“福克斯先生,想必您知道德意志的奧爾登堡公國被法蘭西吞併一事吧!奧爾登堡公爵是我的舅舅,他的領地還是從我的兒子保羅那兒得到的。看着親人失去所有卻無能爲力,我的內心就像是被撕裂般地痛苦。”
“我能理解,陛下。”查爾斯?福克斯隱藏着內心真實的想法,裝出一幅感同身受的樣子說道,“我的祖國也被法蘭西佔領,看着祖國淪陷卻無能爲力,我也非常痛苦。”
“看來我們有同樣的敵人,先生。”葉卡捷琳娜二世嘆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我們居然要用仇人的語言才能溝通。”
查爾斯?福克斯陪着一笑,內心卻從之前的暗自嘲諷變爲仔細思量。他想道:“她難道是想要對法蘭西開戰?也對!她要佔領波蘭,法蘭西不可能看着波蘭被佔領,所以,戰爭很有可能會爆發。對了!如果我抓住了這次機會,那不是有能力復國了嗎?”
葉卡捷琳娜二世既而莞爾一笑,自嘲道:“我真是老了,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去計較這些無關痛癢之事。”
“唉!”她嘆了一聲,滿懷愧意地說,“如果我的反應能快些的話,一定能阻止英格蘭被佔領,可惜,當時的我卻將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
查爾斯?福克斯不管葉卡捷琳娜二世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此時都表現出一幅理解或感同身受的樣子,可他畢竟在倫敦議會中是以激進、剛直聞名的,現在的虛僞做作令他難受不已。
葉卡捷琳娜二世唏噓片刻後,便正經問道:“福克斯先生,我聽說您在貴婦們的沙龍中曾說過‘只要給我一支槍和一個與路易十六獨處的機會,我就能將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路易十六幹掉’,這是真的嗎?”
查爾斯?福克斯一怔,邊點頭邊回憶。這句話是他在一次聚會中的酒後之言,當時,他喝了許多伏特加,已經醉意朦朧,偶然聽見一旁的婦人們正在談論路易十六的“偉業”,於是一時熱血上頭,便說出了這句話。不過,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很快後悔了,因爲這句話令他遭受到身邊人的嘲笑,嘲笑他的人說他是個懦夫,所以才從倫敦逃到了聖彼得堡。
葉卡捷琳娜二世讚道:“您真是勇敢,我相信您如果有機會就一定敢這麼做。”
查爾斯?福克斯初時還不解葉卡捷琳娜二世說出這話的用意,而今聽見此言心中釋然,如釋重負地說:“我更希望能給路易十六一支槍,讓他和我面對面決鬥,這纔是真正的英格蘭紳士。”
“我想您不是隨便說說的。”葉卡捷琳娜二世神情深奧地微笑道。
“當然不是。”查爾斯?福克斯正氣凜然地說。
葉卡捷琳娜二世顧慮地看了看左右,隨即壓低了音量,說道:“我有一個計劃,一個刺殺路易十六的計劃,您願意去執行嗎?”
查爾斯?福克斯眉頭一皺,頓時警覺起來。
葉卡捷琳娜二世道:“我會給您一筆經費,計劃由您全權制定。”她潸然一嘆,接着說:“我厭惡戰爭,但也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俄羅斯的利益。路易是一個威脅,爲了避免更多俄羅斯人死去,刺殺是必須的。”
“陛下爲什麼不將這件重要之事交給信任之人去辦,而是要我這個外國人處理。”查爾斯?福克斯不解地問道,不過,他的心中卻認爲這是葉卡捷琳娜二世在利用自己。
葉卡捷琳娜二世嘆了口氣,憂愁道:“我的身邊沒有一個是有遠略的,他們都在向我施壓,要我和法蘭西結盟。”
“俄羅斯與法蘭西結盟?”查爾斯?福克斯一愣。
葉卡捷琳娜二世點了點頭,說:“他們不願爲我這個德意志女人效力,也從未看出法蘭西的野心。爲了俄羅斯,路易必須死。”
查爾斯?福克斯內心有感,這些日子在聖彼得堡的所見所聞令他相信葉卡捷琳娜二世所說的都是真的,俄羅斯權貴中確實有一股強大的親法潮流。
葉卡捷琳娜二世又道:“您可以放心,您是不會有任何事的。我會派近衛軍的士兵保護您,並作爲您的助手聽憑調遣。只要您願意的話,我還會滿足您提出的任何要求。”
查爾斯?福克斯心中一動,有種想要同意的衝動。
葉卡捷琳娜二世再道:“法蘭西剛擊敗了英格蘭,現在還無力佔領英格蘭的殖民地,如果路易死了,法蘭西的內部必然不穩,那時候也是英格蘭重新獲得自由的好時機。我可以答應你,在你成功後,俄羅斯將用一切力量恢復不列顛王國的版圖。您還能以英雄的身份光榮重返倫敦,並可將俄羅斯作爲政治同盟使用。”
查爾斯?福克斯身負復國重任,可也不是沒有野心之人。況且,他亦知道自己既不能像納爾遜那樣投入戰場,又不能在其他方面有任何建樹,若只將希望寄託在俄羅斯身上,一旦情況有變,讓那些親法派掌握了俄羅斯大權,那一切就將失敗。此時,一個既能實現復國願望,又能夠實現個人野心的機會出現,他又如何不能心動?
須臾,查爾斯?福克斯走了。他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說了要回去思考片刻。
查爾斯?福克斯走後,俄羅斯外交大臣伊萬?奧斯特曼伯爵還在,他不解地問葉卡捷琳娜二世道:“陛下,只要有錢就能僱傭殺手,爲什麼還要用一個英格蘭人?”
葉卡捷琳娜二世微笑道:“你以爲我真的要刺殺法蘭西國王嗎?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法蘭西失去了爪牙,那普魯士和奧地利會將槍口對準誰。”
“那陛下爲什麼還要讓查爾斯?福克斯去策劃刺殺之事?”
“去法蘭西的使節團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嗎?”葉卡捷琳娜二世看着伊萬?奧斯特曼伯爵道,“這次出使是爲了和法蘭西結成同盟,沒有一些禮物又怎麼能表現出俄羅斯的誠意。”
“陛下是想要……”
“讓查爾斯?福克斯隨團走,在進入法蘭西國境之後,便將將之擒獲,送給法蘭西國王。”
“陛下……”伊萬?奧斯特曼伯爵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葉卡捷琳娜二世接着說道:“當然,這件事對內必須保密,特別是那些來自英格蘭的海軍將領們,我還要依靠他們進攻伊斯坦布爾。”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會不會失去信用。”
“不用擔心。”葉卡捷琳娜二世笑了笑,說道,“巴黎人不可能知道查爾斯?福克斯在聖彼得堡,即使知道也不可能探知他會混在使節團中,我們完全可以以偶然捕獲爲藉口。”
“當然,就算是說直接獻給法蘭西國王的也可以。名聲這種東西從來就是勝利後的陪襯,重要的是勝利,而非是陪襯,與法蘭西結盟纔是最重要的事務。”她說到此處,轉口又叮嚀道,“不過,對內必須散佈‘查爾斯?福克斯是去刺殺法蘭西國王’的傳言。”
“是,陛下。”伊萬?奧斯特曼伯爵心驚之下毫不猶豫地點頭應道。
ps:刺殺,要不就讓路易在這次刺殺中掛了算了。
以上玩笑!
不過,這段戲還有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