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法貴族
我駐馬於卡洛·波拿巴跟前,高傲地仰着頭,用餘光瞄着他,說道:“你剛纔的‘請等一下’,是有什麼要說的嗎?”
“閣下,”他低着頭,說道,“剛纔您下達了命令,是要將我們拘禁在此地,是吧!”
“沒錯!”我毫不猶豫地爽快答道。
“閣下,請您撤回這條命令,放我們以自由。”卡洛·波拿巴語氣恭敬地請求道。
“自由?哼哼哼……”我輕輕冷笑,反問道,“爲什麼我要聽你的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我的心中同時也在苦笑。
對這些俘獲的貴族們,我還沒想到好的處置手段。即使不細加審問,情形也很明顯,領導者保利並不在這些人中,否則也輪不到他的副官如此放肆。
保利若不在,那麼這些貴族又有什麼用?
他們現在一個個顫顫發抖,互相潛伏着。若是將他們一個個分開,恐怕沒有幾個能夠繼續保持着站姿。
這幫人有多少斤兩,一眼便能看出。他們加起來也不如那個保利。
對於我來說,他們便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可是殺了、放了都不能令人安心。
殺了他們,這倒是很簡單,可是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仇怨,同時也給了保利一夥將法蘭西人妖魔化的現實素材;放他們回家,這倒是一個好方法。同時再派出士兵暗中監視他們的話,也就形同於監禁。可問題是,我沒有藉口這麼做。我需要一個能夠說服所有人的理由,才能夠放人。
這一次的突擊顯然是失敗了,沒有捕獲最重要的保利,這些小蝦米雖然可說是戰利品,卻也不那麼重要。可是,無緣無故放了他們,那便是等於是宣佈了失敗。這是我第一次領兵,還險些喪失性命,若是承認失敗,不僅使我臉上無光,我的部下們也會因此而喪失士氣。
卡洛·波拿巴略一停頓,似是在沉思。一會兒後,繼而說道:“閣下,如果我說出了理由,能夠放我們回家嗎?”
“這要看看你的理由是否能夠說服我,以及我的部下們。”我刻意強調,否則便會中了他的文字陷阱。他只說了理由,卻沒有說明什麼樣的理由。若是不強調一番的話,他就算說了“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生來平等”一類的屁話,我都不得不放人了。
我微笑地望着正低頭不語的卡洛·波拿巴,倒是很期待他能夠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我欣賞聰明人,曾經也很喜歡聰明的人。現在我依然欣賞聰明人,但是卻又討厭他們。這或許有些矛盾,但事實上並不矛盾。我欣賞的是他們的智慧,可是有智慧的人又往往都有野心。即有野心又聰明,這樣人只會讓人恐懼,恐懼到了最後也就變成了厭惡。
這可能就是以前蓬帕杜夫人和王祖母的事情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吧!
卡洛·波拿巴深吸了一口氣,發出鎮定的聲音,說道:“閣下,您要將我們拘禁起來的原因,是以爲我們是保利的同夥,可是,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我們都是科西嘉島上親近法蘭西的人。”
“哦!”我驚疑一聲,這倒是有些意思了。
我好奇地問道:“你說你們是親法蘭西的人?”
“哈哈哈……”我故意笑了笑,接着說道,“你以爲我是三歲嬰兒嗎?你可是保利的副官,你認爲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閣下!”他高喊了一聲,然後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雖然是保利的副官,可是,我的心卻是傾向於法蘭西的。我擔任保利的副官時,科西嘉島並不屬於法蘭西,而在科西嘉島被熱那婭賣給法蘭西后,我和我身後的同仁們,事實上都希望保利能夠放棄抵抗,加入法蘭西。”
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只可惜保利剛愎自用,以爲聯繫了不列顛人,便可以高枕無憂。”
他猶如變臉一般,再度改變了神情、語氣。這一次,他義憤填膺地說道:“保利不過是爲了他個人的權勢,才一意孤行。他執政科西嘉十幾年,可是科西嘉島的民衆並沒有得到多少實惠,反倒是他,由一個小貴族,成爲了大富翁。他掌握了科西嘉島半分之五十最肥沃的土地,還從稅款和貿易款額中,中飽私囊。我們其實早就對他敢怒不敢言,只是顧慮他手中的軍隊,纔不得不屈從於他。”
“這麼說……”我拖着長音問道,“你們是受他挾持的了?”
科西嘉島的經濟民生情況,我並不怎麼了解,但卡洛·波拿巴所說的話,卻是漏洞百出,令人不得不在內心偷笑。
卡洛·波拿巴和他身後的那幫貴族是否是親法派,這先不論,倒是他批評保利的話,卻是頗讓人尋味。
他說保利執政十幾年,而科西嘉民衆沒有得到實惠,這最多也只能說是保利沒有治國的能力。況且,自中世紀始,又有哪個國家能夠讓普通民衆得到實惠。即使是在不列顛和荷蘭這樣的貿易發達的國家中,真正有能力通過貿易積累財富的還是貴族。本就沒有任何資源的民衆,也就只能擔當苦力、水手。卡洛·波拿巴的這一點理由說不通。
他又說保利利用權力,暗自擴充自己的實力,掌握土地,甚至中飽私囊。這若是真的,倒是真可說保利腐朽,然而,他難道真的是因爲保利腐朽才反對的嗎?難道他不想成爲第二個保利嗎?這一點若說得通他們反對保利,又何嘗說不通他們想要借用法蘭西的力量,趕走保利後成爲保利二世呢?
卡洛·波拿巴不知我的內心想法,仍然演着戲。
他點了點頭,正義凜然地說道:“正是如此!我們全部都是被保利和他的同夥掠來至此,我們都是被迫和他站在同一陣營的。”
不得不承認,他的演技是十分了得。這麼一番話,若非是經歷了王祖母的訓練,我只怕也就相信了。然而,我雖然不相信,卻也不得不相信,因爲他的話可能已經說服了我的部下。我需要這麼一個臺階。
我順勢說道:“很好,卡洛·波拿巴!你的話很有道理,已經說服了我。”
我轉頭對米歇爾·圖倫輕聲說了一句:“放了他們,讓他們回家。”
米歇爾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回道:“是,殿下。”
隨即,米歇爾驅馬上前,指揮部下撤了下來。
得到獲釋的貴族們,三三兩兩,互相攙扶着離開了。到了最後,只有卡洛·波拿巴還在原地。
我正想詢問,這是卡洛·波拿巴卻向我行了一個禮,隨即也轉身離去了。
卡洛·波拿巴的背影在黑暗中漸漸消失,而這個時候迪昂和諾埃男爵也騎馬來到了我的左右。
我輕聲對迪昂說道:“迪昂,你回到港口,帶領步兵入城。暫時由你來擔任步兵的指揮官,城中的防務全權由你負責。還有,別忘了安排人看住那些貴族。”
“是,殿下。”迪昂應了一聲,便調轉馬頭,往港口的方向奔去。
馬蹄聲漸漸遠去,這時諾埃男爵突然問道:“殿下,您真的相信那個科西嘉人的話?”
我淡淡答道:“怎麼可能!”
“那殿下是因爲覺得這些人沒有任何用處,所以才放走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沒有用處,至少那個卡洛·波拿巴看起來就值得利用。”
“殿下是有了統治科西嘉島的對策。”諾埃男爵玩味地笑道。
“暫時沒有想到什麼,只是覺得有些用處。”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是一個聰明人,看來也是除我之外,另一個沒有被卡洛·波拿巴所騙之人。”
“但是,”我語調一變,嚴肅說道,“聰明人就不要故意裝傻,我很不喜歡。”
“是,殿下!”他含着笑意答道,“我明白以後應該怎麼樣了。”
諾埃男爵的陰陽怪氣令我真的是很不舒服,可是對於這種聰明人,我現在又不得不多籠絡一些。只是,與諾埃男爵相似的卡洛·波拿巴,到底他的心中是怎麼樣想的。我也並不介意這些聰明人藉助我來攀上高位,可前提就算不是忠於我,至少也應該對法蘭西無害。也正是因此,我纔會容忍諾埃男爵的存在,卻也因此,對卡洛·波拿巴仍存觀望態度。
不多久後,前去追趕逃走之人的貝克裡伯爵終於率領人馬返回了,可惜的是,他們還是去晚了一步,一個逃走者都沒有捉住,反而還傷了兩名士兵。
不過,這些貴族逃走也有逃走的好處。若是他們糾集人馬繼續反叛的話,到時候也可以在戰場上正大光明地幹掉他們。
貴族畢竟比平民的危害更大。雖說需要留下點,卻也不能全部留下,否則一定會出亂子。藉助戰火除去若干支持保利的貴族,也算是爲了日後法蘭西統治此地的穩定。這便是立威。
除了立威,自然還有立德,但現在卻爲時尚早。
這一天晚上,迪昂將陸軍安置妥當之後,我便帶人進入了空無一人的教堂,在教堂中沐浴並借宿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