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泛紅暈的瑪麗·阿德萊德小郡主,再想到她不過八九歲的年紀,我自然知道她只是因爲剛纔的誤會而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我安慰她道:“你不用覺得尷尬,我並不在乎剛纔發生的事。”
她撩起裙角,再向我行禮,並說道:“非常感謝,尊貴的公爵殿下。我爲我剛纔的無禮感到羞愧。”
我微微一笑,直率地說道:“我這是第一次出現在宮廷舞會中,不要說是你,就算是其他的貴族也未必會認識我。況且,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沒有見過我,沒有見過我自然也就認不出我了。你剛纔不過表現出了一位淑女正常應有的反應,你又有什麼無禮的呢?”
我說完之後,向瑪麗·阿德萊德小郡主和她的姨媽看去,只見小郡主臉上仍有着紅暈,但其表情從之前的羞愧已經變爲了感動。而她的那位姨媽,卻是一臉迷茫,似乎並不懂我們在說什麼。
我在看着小郡主的姨媽時,才忽然意識到我還不知道這位貴婦的姓名。雖然背誦過貴族名單,可是法蘭西的貴族多得比凡爾賽花園泥土中的蚯蚓還要多,我也不過是背誦了最重要的幾個家庭而已。很不巧的是,小郡主家族的名單我是最後背的,而且也是記得最不熟的。
我向小郡主的姨媽說道:“非常抱歉,我還不知道您的身份,請問您是……”
貴婦急忙向我行禮,並且疙疙瘩瘩地答道:“瑪爾什的讓娜·瑪格麗特。”
瑪爾什也不知道是哪一個貴族的姓氏,也不知道這個貴族的爵位。
我乾脆便決定將小郡主的姨媽直接稱爲夫人,連姓也不加,這肯定不會錯。
我向小郡主問道:“剛纔我見你時常向大門的方向望去,請問這裡有什麼原因嗎?”
只見小郡主的臉忽然沉了下來,隱約間我甚至還能發現其中顯現着一絲悲傷。
我沒有想到小郡主居然會有如此反應,急忙道歉,卻又不甚結巴了。
我急喘着氣,結巴地說道:“抱……歉,我……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我只是好奇罷了,並沒有其他什麼意思。你……你也不必說的,你可以當做我沒有問過。”
小郡主比我想象的要堅強得多,我本以爲她一定會落淚,卻沒有想到她僅僅停留在面露悲傷之色的狀態,並沒有更進一步。
只見小郡主做了兩次深呼吸,她的臉色也變得好些了。
她平靜地說道:“事實上也並沒有什麼。我應該說過,我之前都是生活在修道院中的。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修道院,每年只有聖誕節的時候可以允許與父親見面。今年的聖誕節,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凡爾賽,可是,這一路上卻只有姨媽陪着我。我很想念父親,所以纔不斷地向大門方向望去,可是卻怎麼也等不到。”
小郡主的話令我動容。
這個年代的女子,除了窮人家的外,無論是貴族還是富人,甚至是普通的中產階級,都會將自己的女兒送到修道院中,直到成年才接回來。
我知道,對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去了修道院便等於是能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修道院對那些未成年的小女孩來說,更爲貼切的叫法應該是女子寄宿學校。可是,我同時也難以接受這種做法。對於一個心理素質不高的未成年小女孩來說,過早的離開家庭、離開父母,那實在是一種殘忍,可能會對這個小女孩產生一生的影響。
“一年只能夠見一次面,這實在是太殘忍了。”我同情地感嘆了一生。
可是,小郡主卻又用着略帶些幽怨的語氣立即接下說道:“沒有什麼,都已經習慣了。”
我被她的話怔住了。我不自覺地觀察起小郡主來,只見她神情平靜,沒有微笑,甚至也沒有明顯的悲傷和遺憾,給人一種如水般寧靜的感覺。
她看上去沒有什麼怪異的表情,在我看來卻是最大的怪異。
我暗暗想道:“她說是她早就習慣了,那麼她有多少年沒有見她的父親了?”
我不解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郡主不再答話,她只是黯然低着頭。
我又看向她的姨媽——瑪爾什夫人,我說道:“請您告訴我。”
瑪爾什夫人看了看身旁的小郡主,又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才說道:“瑪麗的父親彭蒂耶夫公爵殿下,每年的平安夜要來參加宮廷舞會。雖然每一年都提前離開,連夜趕回巴黎,卻只能趕在早晨送瑪麗會修道院。今年,是瑪麗請求我,我纔將她帶來凡爾賽的,只是想讓他們共度一個聖誕節而已。”
說着說着,瑪爾什夫人甚至流下了眼淚。
我不知該說什麼了,我預料小郡主的心理一定不好受。
我想着或許可以安慰她,又或許應該將彭蒂耶夫公爵找來。她和我有些相似,都見不到親人,只是我並不怎麼在乎,也就無所謂了,但她不願意,她是真正的孩子,是最需要親人在身旁的。
我不由得覺得修道院這種女子寄宿學校的弊端。雖然在修道院,女孩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但這種純粹宗教式的教育方式,也可能令女子變成一個保守的,只會依從上帝、父親、丈夫的木偶。
我認爲現在這個樣子,對於女子來說是極爲不公平的。可是,我同時也很無奈,因爲這就是這個國家的現狀。
雖然現在的法蘭西有適應各個年齡段的學校,甚至還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學,但是,與現在的其他國家一樣,義務教育並沒有出現,而且在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現在,男女出現在同一個教室,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情況。
最爲重要的是,人們的觀念還沒有進步到女性和男性是一樣的地步。現在的普遍觀念就是:男性因爲是家族的繼承人,因此需要接受全方位的教育,而女性僅僅是爲社會生孩子增加人口的工具,她們最多可以用來聯姻,鞏固家族的利益。
現在,就是這麼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時代,我雖然對小郡主感到同情,卻也無能爲力。
不過與此同時,我對彭蒂耶夫公爵的情況還是有些好奇,他這個在我背誦的貴族名單上排列第三的貴族居然會沒有出現在舞會會場上,這令我十分驚訝。
我正想說些什麼安慰小郡主,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着比其他貴族都要素樸的男性走了過來。
他穿着一套簡約的黑色禮服,但衣服上並沒有太多的花式和點綴物,雖然看上去使他比其他人都要精神,可是卻與凡爾賽的繁華格格不入。
他來到我身前,向我行禮,我問道:“請問您是……”
他還沒有回答,我便聽見小郡主激動地喊道:“爸爸!”
我頓時明白,他就是彭蒂耶夫公爵。
只見小郡主已經跑到了他父親身前,激動地抱住了他。
我發現彭蒂耶夫公爵這個時候的臉上尷尬和不捨並存,我猜想他一定是因爲覺得在我面前失禮而不知所措,卻又不忍心推開女兒,因此而在心中產生了矛盾。
我於是說道:“想必您就是彭蒂耶夫公爵,很高興能夠見到您,以及認識您的女兒。”
他隨即向我說道:“是的,我們也很高興能得到尊貴的殿下的接見。”
小郡主在這時候,雖然仍然不離她的父親,可是卻也恢復了正常的姿態。
我打量着彭蒂耶夫公爵,只見他眉角和耳鬢間,隱隱冒出汗珠。我猜測着他一定是從宮廷的其他地方跑過來,所以纔可能在冬天出汗。
爲了不打擾他們父女團聚,我準備離開。
我對他們說道:“彭蒂耶夫公爵還有伊芙瓦郡主,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請便吧!”
我正欲走向小亨利那兒,但這個時候,彭蒂耶夫公爵忽然恭敬地叫住了我:“殿下,請等一下,我有些話想要對您說。”
只見彭蒂耶夫公爵神色凝重,這令我有些不安。我點了點頭,說道:“請說吧!”
彭蒂耶夫公爵聲音沉重地說道:“尊貴的殿下,待會兒國王陛下進來後,他一定會借見您,但是,您在向國王陛下行禮後,可千萬別向國王陛下身邊之人行禮,她可不是王后陛下。”
我反應過來了,今天一定會與去年一樣,國王會帶着蓬帕杜夫人而非是王后。只是,去年貴族們在事前沒有得到消息,而今年,貴族們都有了預料。
彭蒂耶夫公爵的臉上有着一絲慍色,我知道像他這樣的貴族一定接受不了蓬帕杜夫人,並且從他的態度看出,也並沒有多少人能夠接受蓬帕杜夫人。
我沒有立即答覆,我知道這件事中的嚴重性,如果我處置失當,那可能造成的就是失去貴族的支持。
我朝着彭蒂耶夫公爵點了點頭,心情鬱悶地回到了小亨利他們身邊。
我回去的時候,小亨利特意問道:“和你說話的女孩是誰,她看上去和凡爾賽格格不入。”
我朝小郡主望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她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
這個時候,鏡廳中的音樂又一次停了下來,而那雄壯的聲音說道:“國王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