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𫊸依言停劍,正想回首對烏蘇說些什麼,變故陡生!
倒在地上的王廿面目猙獰,驟然大喝一聲。
“將軍恩情!來世再報!”
脖子擦着那鋒利到讓人心寒的劍鋒,身子猛然前衝,就要借將軍的劍自刎!
這等酷烈的性情讓在場所有人動容!哪怕是受到王廿迫害的烏蘇,也不禁對其改觀一些。
心中對王廿的看法,從天殺的該死秦狗,變成了倒也是個勇士。
生死間有大恐懼。
能在可生的情況下選擇死,沒有幾人,無不是勇士。
唯獨嬴成𫊸,不僅沒有動容,反而心頭一股剋制不住的暴怒沖天而起!
有那麼一剎那真就想要讓劍下王廿死了算!
他武功奇高,反應速度是王廿的數倍以上,王廿雖然暴起突然,在他人眼中快的離譜,但在嬴成𫊸的眼中卻如放了慢動作。
那把秦劍在嬴成𫊸手中猶如活物,劍鋒自動外開畫弧,以劍柄爲圓心轉了一個半圓。
就像是湊上來的王廿脖子自帶斥力,自動要劍鋒不可觸碰一般。
嬴成𫊸倒持秦劍,眉目生煞,一剎那身形欺近有如瞬間移動,閃在王廿後側,以劍柄擊打在王廿後腦頸椎上二節。
正嘶喊的王廿驟然失聲,幹張着大嘴卻說不出話,身子向前傾倒。前趴在地上的他只覺大腦昏沉,難以動彈。
嬴成𫊸收劍,沒有多看王廿一眼。
他劍柄落點不是亂落,而是刻意選擇。此叫啞門穴,爲督脈、系督脈與陽維脈之會穴。
被點中後,衝擊延髓中樞,視力度大小而表現不同。
輕則失語、失啞、頭暈、眼花,短暫難自持。
重則脖子以下盡皆癱瘓,難以自理,有性命之憂。
嬴成𫊸擲劍出手,落在王廿頭顱一側,距離王廿臉頰不超過一寸。
呸了一聲,冷言冷語。
“本將軍與你這豎子有個屁的恩情,你對不起的人是烏蘇女郎!在未要烏蘇女郎氣消之前,豈是你想死便能死的?做夢!”
森寒氣息就在側方,王廿伸手可得,不管是抹脖子還是插心臟往常都是極簡單的事。
但現在他叫叫不出,動動不了,腦中總有萬般想法,心間縱有千種執念,也無法付諸行動。
只能趴在地上聽着將軍從身邊走過,抓着他後勃頸衣物,像是拎着夜貓一樣把他拎了起來。
“請入穹廬,本將軍今日定要烏蘇女郎滿意。”
聚集的秦軍散去,繼續巡邏,但心情與方纔大不相同。
他們心情複雜,但夜巡之事不可大意,只得盡力忘卻雜念,強打精神,按着特定路線巡視。
烏蘇穹廬內。
只有烏蘇阿父、烏蘇、嬴成𫊸、王廿四人。
放下穹廬簾門,穹廬關閉了和外界交互通道,成爲一個密閉小世界。
嬴成𫊸全無在外的客氣,猶如主人一般,自尋了一處落座。
猶如扔垃圾一般把王廿丟在地上,輕輕一掌拍在王廿身上。
王廿猛烈咳嗽數聲後,從地上爬了起來。
嬴成𫊸冷冷地盯着王廿,王廿不敢對視將軍,避開視線,低着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侷促不安。
嬴成𫊸冷哼一聲,移開視線,看向同樣是侷促不安的父女二人。
視線明顯柔和許多,誠摯地道:
“多謝烏蘇女郎了。”
烏蘇慘笑一下,爲自身悲哀。
嬴成𫊸的不加掩飾,讓她心間本就不多的希望盡數磨滅,秦軍主將果然不是爲了公道而來。
這個世上哪裡有什麼天理。
烏蘇阿父眼見女兒不說話,急忙搶先道:
“將軍言重,小女能爲王營長所看中,是她的福氣。前昔不出穹廬,也是知悉將軍帶王營長前來,歡喜過了頭,非是怠慢……”
首領的話越說越少,聲音越說越小。
眼見着嬴成𫊸本已轉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間又悲哀又疑惑。
爲了部落生路,他只得違背良心,捨棄平日間捨不得罵一句的愛女。
從他聽到嬴成𫊸呼喊的言語時,就明白這是一場表演。如同單于遣人要他們守候在外圍大漠,承諾五年後可遷入焉支山下一樣。
都是做戲,當不得真。
區別在於秦軍主將以他們收買人心,單于以他們性命爲報信工具罷了。
但他明知如此,卻不僅要笑臉相迎,還要謝過恩情,弱肉強食的大漠就是如此。
弱就是罪,沒有話語權,這便是大漠的道理。
但他已是畢恭畢敬,低到了塵埃裡,不知道眼前這秦軍主將還不滿意什麼……
“這豎子該死。”
嬴成𫊸一句話,便要父女爲之一愣。
此是穹廬內,不是外界。
剛纔不再做戲的將軍,怎麼又說出了戲言?
部落首領賠着笑臉剛要爲王廿開脫,就被嬴成𫊸的話語聲打斷施法。
“姦淫者死,這是高闕城的律令,今日我本不應到此,直接殺了這豎子便是,但我捨不得,也不甘心。
“這豎子十年前跟我的時候,還是個未生鬍鬚的童子。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當上個掌五百人的營長。
“因爲犯了一次錯誤,就要失去性命,一切努力付諸大河東流之水,我實在不忍見之。
“我知道這樣對烏蘇女郎不公平,我的一切言語、動作都是爲了讓這豎子活命,這盡是我的私心作祟。
“但我還是想問一句,事已發生,能否請烏蘇女郎給這豎子一個機會。”
嬴成𫊸有些難以啓齒,低下眉眼,不去看目光越來越灼熱的烏蘇。
“……嫁於這豎子爲妻,救他一命。我嬴成𫊸在此立誓,若”
“將軍且慢。”
這是當事人烏蘇的第二句話,與在外面所說的言語一模一樣。
嬴成𫊸也像在外面一樣,極其配合,話說半截就閉口不言。
王廿豁然擡首想要說話,與面前將軍視線一對,盡數吃回了未說之語。
這個將軍,與其他天殺的秦人不一樣!
烏蘇眼神熠熠,一改原本死氣沉沉的模樣。
秦人對待匈奴人,還不如對待牲畜,她本就沒有渴望能得到什麼公平。
大漠上,面對那些大部落,他們還不是一樣被欺辱。單于一聲命令,他們就要死守在貧瘠的土地上當釘子,膽敢遷徙就要盡數屠戮。
在秦人這,他們理應受到更大的不公平對待。
老實說,能在高闕平安活這麼久,已經是超出了烏蘇的預料。生爲部落首領之女的她,比其他匈奴要懂得多一些,一直認定自身命運,部落命運都是悲慘的。
“烏蘇不需要將軍立誓。
“能夠嫁與王營長,是烏蘇求之不得的事,不需要將軍再做出任何承諾。”
匈奴人不是沒有貞操的概念,但對這個貞操意識卻極爲薄弱。
在中原禮數繁多之地,未婚假的女子失去處子之身便是不知廉恥,該浸豬籠。但在大漠,沒有這等想法。 在這種生存條件惡劣的地方,活着纔是一切。
王廿掌管五百秦軍,數量和烏蘇的部落人數差不多。剛纔棄生向死,又讓烏蘇對其人有所改觀。
在嬴成𫊸看來,他的要求很不合理,是要被害者嫁給加害者。
但在烏蘇看來,能夠嫁給王廿爲妻,確實是一件好事,王廿要比絕大多數匈奴人要強,比她的阿父還要強。
她的部落可沒有五百勇士。
這不是因爲被王廿鳥而生出的愛意,而是爲了生存而做出的理智選擇,大漠慕強。
不需要嬴成𫊸做出承諾,則又是這個女人的聰明舉動。
烏蘇不是戀愛腦,不信什麼海誓山盟。
今天在穹廬內說的承諾再好聽,嬴成𫊸出去就不承認她也毫無辦法。
就像是單于承諾在大漠外圍待五年,就能去焉支山一樣。
她見過了衰敗的大部落外遷,可從來沒聽過有小部落內遷。
還不如賣個人情,給她自己,和她的部落留下一個好印象。
說不準今日這顆有意種下的種子,就能結出一顆善果。而從今日嬴成𫊸情理之外的表現來看,烏蘇對這件事很有信心。
嬴成𫊸默然不語,沉默半晌。
就在烏蘇,部落首領心跳加快,忐忑不安的時候。
“既然如此,我便再厚顏一次。
“烏蘇,你可願與我嬴成𫊸結爲異姓兄妹。”
嬴成𫊸認真看着烏蘇。
烏蘇嬌軀一顫,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顆善果竟然結的如此之快!
她一個小部落首領之女,能夠和管理五萬饕餮軍的秦軍主將做兄妹,在她心中就等於頭曼要認她做妹妹似的。
一向圓滑的首領也是張目結舌,說不出話。
這份驚喜來的太快太大,讓他難以有所表現。
“將軍不可!”
一直靜默的王廿驟然開口,要不知所措的父女回神。
“我王廿犯了軍令!死就是了!
“將軍何等高貴?怎能和這卑賤的匈奴”
一個嘴巴扇在了王廿臉上,要王廿後半句話盡數吞了下去。
猝然起身猶如蒼鷹撲擊的嬴成𫊸抓着王廿領子,將王廿狠狠摔在了地上,以膝蓋抵在王廿胸前,惡狠狠地道:
“第一、這個世上沒有誰比誰高貴,秦人、匈奴人都是人,你我他都一樣!
“第二、烏蘇是你妻子,是我嬴成𫊸的妹妹!
“你管不住鳥,違反了紀律,老子已經對你很失望了,別再讓老子對你絕望!
“你做不成合格的軍人,至少要做個合格的男人!聽明白沒有?”
王廿看着眼前將軍,說不出話,淚水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就從眼角流下。
他哭泣着,聲音喑啞。
“王廿犯得錯,王廿認!死便是了!沒道理把將軍牽扯進來!沒道理把將軍牽扯進來!”
淚水模糊了雙眼,王廿眼中的世界不再清晰,看不清將軍面貌。
“看着我的眼睛!”
嬴成𫊸用力擦掉王廿淚水,要王廿看清楚他的臉,他的眼睛。
世界重新清晰的王廿專注、認真,努力不讓淚水涌出。
“你們說過,能爲我嬴成𫊸去死,是不是?”
王廿重重點頭。
今日他的作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他並不想死,也不認爲應該死,那條軍令在他眼中就是不合理的。
所以在嬴成𫊸找到他,要把他放走的時候,他是慶幸且歡喜的。若不是頓弱攔路說話,此時的王廿應當奔赴在去雁門的路途。
他不逃跑,主動尋死,就是爲了他的將軍。
“很好。
“既然如此,那你這條命就是我嬴成𫊸的了。
“我不要你爲了我去死,我要你爲了我活着。
“這是命令。”
王廿的世界再度模糊了。
“啞巴了?應命!”
傳入他耳中的聲音,就像是天外來的一般。
王廿含着熱淚頷首,大喝一聲。
“諾!”
嬴成𫊸起身,沒有受到壓制的王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目睹這一切的父女二人呆愣愣,不知道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直到嬴成𫊸走到烏蘇面前,略帶一絲歉意。
“抱歉,一時激動,忘了你還沒有同意與我嬴成𫊸結爲兄妹。
“烏蘇,你願意”
兩行清淚自烏蘇臉上滑落,確定嬴成𫊸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講戲言的她沒有等嬴成𫊸繼續說下去。
“哥。”
“嗯。”
嬴成𫊸笑了笑,按着烏蘇頭髮。
“從今日起,誰再欺負你,就報我嬴成𫊸的名字,哥給你出頭。
“王廿要是對你不好,你就來找我。”
烏蘇流着淚,乖巧點頭。
這一刻,她的心無比踏實。
她知道,只要她的兄長嬴成𫊸在一日,她在高闕再也不會受到欺負。
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她這個身份低微的匈奴女人,能和高貴的秦軍主將結拜。
“結婚這事宜早不宜遲,要是你沒意見,就明天如何?一切交給哥來操辦,你等着出嫁。”
“盡憑兄長做主。”
“好,那就明日,天色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嬴成𫊸笑着點點頭,又和首領打了個招呼,使勁踢了一腳王廿。
“走了,明日纔是你這豎子大婚,你還想今晚留在我妹妹這裡?美死你!快滾起來!”
王廿不吭聲,起身隨嬴成𫊸而去。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若是被王廿鳥一下,就能和秦軍主將結爲兄妹,二人相信,所有匈奴女人都會排隊讓王廿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