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
自大漠深處歸來的呂氏商隊,帶來了匈奴悍然進攻月氏國,單方面撕毀停戰協議的消息。
頓弱聞訊,狠狠揮舞了一下手臂,一臉興奮。
大事可成!
在這之前,他一直對頭曼到底會不會進攻月氏而存疑。
虎毒不食子,更何況冒頓王子是頭曼費盡心血培養出的接班人。
頭曼這樣一個一統匈奴的雄主,會爲了一個女人而去謀殺親兒子冒頓?
現在消息傳回來了,他的一顆心也落在了肚子裡,對嬴成𫊸的判斷再無懷疑。
他興之所起,急步去找嬴成𫊸。
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只是一身興奮沒處發泄。
頭曼要謀害冒頓這件事,只有他和嬴成𫊸兩個人知道。
頓弱走過插着“呂”字旗的商隊車,掀開簾幕就見到嬴成𫊸在與商隊領頭人交談。
嬴成𫊸揹負雙手,神情隨意而又頗具威嚴。
商隊領頭人微微低頭站在嬴成𫊸身前,很是恭敬的樣子。
頓弱掃視一眼,心中原本的猜測徹底落在了實處——在大漠中暢通無阻的呂氏商會,就是長安君的。
嬴成𫊸瞥了一眼頓弱,微微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繼續和商隊領頭人聊未完之事。
“匈奴人現在對高闕城怎麼看?”
“半信半疑,持觀望態度居多。”
“這就不錯了,他們能不敵視高闕城,我便已經心滿意足,這趟走馬辛苦你了。統一大漠之戰,記你首功。”
商隊領頭人先是大喜,很快就一臉謙遜地道:
“都是君上指點的好,我不過是按圖索驥,做些苦力活罷了。”
自嬴成𫊸帶饕餮軍進入大漠,高闕城還沒有建立起來的時候。生意遍佈諸多胡人的呂氏商隊便主要在匈奴領地宣傳高闕城的重建,以及高闕城的好。
老話講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把酒拿到巷子外面展示展示不是更好嘛?
嬴成𫊸又笑着勉勵了商隊領頭人幾句,詢問了匈奴領地的部落分佈,以及各個部落之間的關係。
例如哪兩個部落常有姻親,而哪兩個部落之間有仇,這便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商隊領頭人會的作答很詳細,不會的也羅列出合離猜測,以及發現的蛛絲馬跡。
都說完之後,微微躬身以示敬意,自頓弱身邊離去的時候,衝頓弱微微頷首致意。
嬴成𫊸說的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頓弱突兀問道:
“你和呂氏商隊是什麼關係?”
嬴成𫊸順嘴答道:
“呂氏商會是我的。”
“果然如此。”
頓弱早就想到了,且認爲這件事有極大可能是真的。
他對此做出了自以爲極充分的準備,但真聽入耳中後,心中依然有些複雜,側目深深地看了嬴成𫊸一眼。
每當他以爲看透嬴成𫊸的時候,嬴成𫊸總能給他點新驚喜。
二人閒聊兩句,便進入狀態,再次對藉助冒頓名義介入匈奴內部的事進行了一番討論。
最後,嬴成𫊸有些憂慮地道:
“以你對冒頓的瞭解,他會來向你求援乎?”
頓弱有些意外地道:
“我還以爲長安君一切盡在掌握。
“若沒有紫山草場一事,弱還不敢如此肯定。“但現在,他一定會的,被生父背刺的他如同驚弓之鳥,必要尋求外力保護,方敢返回。”
縱橫侯對他辨認人心之能很有信心,於縱橫家門生而言,這是基本功。
嬴成𫊸思索片刻,望着輿圖上的月氏國,輕輕一拳砸落。
“走,我們去接一下這位冒頓王子!”
………………
身後喊殺聲,箭矢破空聲,拉弓聲都一直沒有停過。
冒頓身上滿是鮮血,甩馬鞭都甩出了殘影。
他不敢回頭,只知道跑快點!再跑快點!再快一點!
他身邊的親衛,那些出自各個部落的王子也是如此,和他一樣亡於奔命。
枯黃草地被染成血紅。
土黃沙石被染成血紅。
碧綠河流被染成血紅。
他們逃跑這一路,盡被染成血紅!
這場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大災難是意外之災,意外到逃了兩天兩夜的他們依然對此覺得不真實。
他們的單于,怎麼會這個時候進攻月氏國?這是想要他們死嘛!
三天前,月氏國突然對他們實施抓捕,被抓到的人當場就被判了死刑,拖到刑場斬首示衆。
他們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經歷過一場真正生死的他們,在第二次生死線前發揮的遠比第一次要出色,搶馬、砍人、逃跑,都一氣呵成。
在他們的冒頓王子帶領下,硬生生得從月氏國殺出了一條血路,逃到了大漠上。
在月氏國有意殺人的情況下,三千人,能夠逃出來一千多,這就已經是奇蹟了,他們對冒頓王子更加欽佩了。
沒有冒頓王子劫持月氏國國君女兒,沒有冒頓王子頭前領路,沒有冒頓王子要他們騎乘一匹馬再帶着一匹馬保證一人雙馬。
他們都早就被追上、射殺,死在半路上了,和那些跌落馬背的袍澤一樣。
冒頓王子就好像早知道單于要攻打月氏國,一直在準備逃跑一樣。
但這怎麼可能?冒頓王子要是提前知道單于把他做誘餌,哪裡會同意來月氏國做砧板上的魚肉?
事實上,冒頓確實知道,提前有了預備。
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冒頓從來到月氏國之後,便一直籌謀如何逃跑。
雖然他內心深處對此很是不以爲然,但,萬一呢?
中原人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冒頓覺得很對,小心一些總不會有錯。
這些準備,讓冒頓現在能領着兩百多人,五百多匹馬逃命。
震怒的月氏國派遣五千精騎千里追殺,誓要將不講信用的頭曼之子冒頓,連同這些匈奴各部落王子的性命留下!
隨着時間繼續流淌,冒頓身邊的人數越來越少。
雖然他們在逃命途中經常換馬,在身下戰馬疾奔之時,起身躍到隨行戰馬背上,以此來延長逃跑時間,不要戰馬逃跑速度下降太快。
這辦法確實很有效。
但是,追他們的月氏國精騎也是一人雙馬。
這便意味着,除非有什麼外事發生,不然他們再跑千里也甩不脫身後的月氏國騎兵。
冒頓的手早就破了皮,屁股在馬背上也坐的生痛。就在他心生絕望,感覺再跑也是無意,想要回身和這些月氏國人拼了時。
在他視線內,出現了一條黑色的鋼鐵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