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你不會白死的!
始皇帝不喜歡懦弱無剛的人,念及十八子年齡尚小,纔沒有轉身就走。
掃了地上那根狗尾巴草,和陶罐中兩隻觸角乍觸即分,相互試探的小蟲一眼。
始皇帝剛要發脾氣訓斥,話到嘴邊,看到嬴胡亥自以爲隱蔽,實際極其明顯瞥向其後的小動作,說出的話就變了內容,語氣也平緩下來。
“還算尊師重道。”
始皇帝以爲十八子是在看自己的老師,略微移步,把趙高讓出來小半個身子。
豈料嬴胡亥的視線沒有在趙高身上略過,看到父皇身後再無他人,不由得低落埋首,小嘴嘟囔不知在嘀咕着什麼。
始皇帝臉色一下冷了下來。
“汝未見你師乎?”
老師這兩個字在古代地位極高,始皇帝見不得十八子對趙高視而不見。
嬴胡亥聽父皇語氣不善,心中恐懼放大,腳步後退不敢吭聲,始皇帝在這些公子,公主中威信極高。
嬴胡亥越是如此,始皇帝心中就越是生氣,一腳踢翻了地上的陶罐。陶罐骨碌骨碌滾出去老遠,裡面的兩隻小蟲被甩飛出罐子不知去向。
年幼的十八公子見辛辛苦苦捉到的兩個蟲子就這麼沒了,委屈地扁扁嘴,眼淚都要留下來了。
“不許哭!”
始皇帝兇十八子,十八子有淚不敢流。
“朕問你。”
始皇帝的聲音冷漠而宏大。
“臨陣脫逃者,該受何刑?”
嬴胡亥臊眉耷眼不敢看父皇,不知道始皇帝在說什麼。
這個問題並不難,在秦律中屬於基礎問答。
始皇帝眼見十八子這都答不上來,便知道自己兒子大概率根本就沒有學習秦律。忍着怒意又問了嬴胡亥幾個基礎問題,嬴胡亥一個都沒答上來。
始皇帝真的生氣了,一把揪住十八子衣領。
“你這豎子都和老師學了甚!”
嬴胡亥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邊哭邊抹眼淚哽咽道:
“父,父,父皇,還,還未給,給胡亥安排老師。”
始皇帝眼中厲色一閃,扭頭凝視着趙高,銳利眼眸中的神色,和方纔賜死宮女時一模一樣。
趙高說嬴胡亥進步神速,結果現在嬴胡亥連趙高這個老師都不知道,這是赤裸裸的欺君之罪。
趙高誠惶誠恐,跪倒在地上,哭着道:
“陛下要臣爲十八公子之師,胡妃不許臣入內教習十八公子,以致十八公子尚不知高爲其師。高不是有意欺瞞陛下,實是萬般無奈,不請陛下來此,臣不能爲十八公子師矣!”
胡妃不讓嬴胡亥學習,排斥大秦帝國,這件事始皇帝早便清楚,是以對趙高這番言論沒有懷疑。
甩開幼子,始皇帝神情冰冷,快步回返胡妃寢殿,暴力推開殿門。
“不讓胡亥學武習文,抗拒朕爲胡亥找來的老師,你想做甚?”
沒穿衣服,藏在錦被中的胡妃咬着銀牙,笑的快意,不搭話。
她的快意不是假的,是發自內心。看到始皇帝如此模樣,其心歡喜。
始皇帝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窗前,高大身軀將光線盡數遮擋,陰影籠罩着胡妃全部身體。
“朕在問你話,你最好快點回答。朕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這聲音中沒有多少怒意,只有無盡的冰冷。
胡妃很想繼續這麼笑下去,硬氣地不作聲,看着始皇帝這副模樣直到天長地久。
但她不敢。
觸怒始皇帝,倒黴的不是她一個人。還有那些生活在六王宮中楚王宮的那些女人,那些她的姊妹嫂姨。
“你現在知道他是你的兒子了?”
胡妃恨意滔天。
“阿房不教育其時,你可知他是你的兒子?這些年,你又看過胡亥幾回?”
“你看不到胡亥了。”
始皇帝冷聲道,轉身出走。
爲人阿母既然不想養子,自然有他這個當阿父的來養。
“憑什麼!”
胡妃嘶喊着,仇恨和憤怒交織,有些歇斯底里。
始皇帝充耳不聞,連離去的步伐節奏都沒有變化。
“你真以爲胡亥是你的兒子乎!”
始皇帝腳步一頓,轉過身,眼中殺機迸射。
常人被戴綠帽子都憤怒無比,更不要說這個坐擁天下的千古一帝。
咸陽宮後宮除了宮女,太監,還有着郎官。
限制郎官不爲禍的除了嚴格的循行條例,還有同僚的死命監督。一旦發現有郎官私通宮女,一什郎官連坐,盡數夷三族。
即便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但只是聽到這個可能性,始皇帝便怒髮衝冠。
胡妃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硬拔始皇帝逆鱗,她好像被不能和兒子相處這道突如其來的命令氣瘋了。
“胡亥是成𫊸之子,不是你子!你憑什麼不讓我見胡亥!”
始皇帝臉部肌肉抽動,嘴角鼓起。
嬴成𫊸是除了始皇帝之外,唯一一個能在後宮自由出入,不被任何限制的人,胡妃說的話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
始皇帝喘着粗氣走出了胡妃寢殿,門口等候的趙高埋着腦袋瑟瑟發抖不敢說話。這麼近的距離,武功高強的他很容易將內中言語盡收入耳。
始皇帝快步從他身邊經過,趙高急忙從後跟上。
“陛下,長安君修的是《黃帝》。”
被氣糊塗的始皇帝眼睛一瞪,停下腳步。
夏無且親口說嬴成𫊸未破元陽,那就不可能和胡妃生下嬴胡亥。
始皇帝對此事本就只有那麼一絲絲懷疑,這麼多年,兄弟倆相知相信,這份深厚的感情顯然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胡妃能比的。
恢復冷靜,智商重新佔領高地的始皇帝眯着雙眼。
“你去問問那個賤人,誰指使他污衊成𫊸。”
“這……”
趙高面有難色,似乎對於胡妃身份有着深深的忌憚。
“不擇手段。”
始皇帝沉聲道。
自胡妃說出嬴胡亥生父是嬴成𫊸的那一刻,不管結果如何,始皇帝都不準備讓其活下去了。
“唯。”
趙高定神,也是沉聲應道,轉身向着胡妃寢殿走去。
開門聲輕響,趙高的愕然叫喊聲音便緊隨其後。
“陛下!”
始皇帝猛然轉身。
胡妃寢殿殿門敞開之處,有紅色乍入人眼。
渾身未着寸縷,有着盈盈一握小蠻腰,美麗動人胡妃安詳地躺在錦被上,脖頸一片血紅色。
一把秦劍橫在其上,胡妃自刎了。
死無對證。
“查,給朕查!”
始皇帝的聲音無比憤怒。
他對胡妃沒有什麼感情,這本就是爲了政治而納的嬪妃。但這麼多年,就算是養一個寵物也會傾注感情,更別說一個爲他生下兒子的女人。
雖然始皇帝本就沒打算讓胡妃活着,本就做好趙高嚴刑逼問的準備。但胡妃在其意料之外死去,依舊讓始皇帝恨欲狂。
“唯!”
趙高戰戰兢兢地應道。
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泗橫流。
“陛下,高有罪!高有罪!若非高自作主張,胡妃不會死,今日一切都不會發生!高有罪啊!”
憤怒的渾身發抖的始皇帝,看着不知救了自己多少次性命的趙高。
“趙高,你又救了朕一命。”
“陛下……”
趙高流着鼻涕,眼淚,擡起頭,模樣很是狼狽。用袖子胡亂擦了一下,弄得滿臉都是,從狼狽變成了狼藉。
“這個賤人願意爲了不說出幕後指使而死,若非你今日引朕來此,朕還不知朕的後宮竟已有歹人入內。此事交給你去辦,宮中一切任你調用。”
這件事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辦,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始皇帝不想讓他人知道胡妃說給他戴了綠帽子。
“唯!”
趙高叩首應是,嘴角上鉤。
“限你三日之內找到此人,查不出此人,朕寢食難安!”
“高遵旨!”
始皇帝冷着臉走入偏殿,將幼子嬴胡亥抱起帶走。其母剛死,還是因爲自己而死,始皇帝對這個最小的兒子此刻有愧疚之心。
嬴胡亥自小便和胡姬生活在一起,而胡姬已死,始皇帝不可能讓他一個人住在這所寢宮內。
始皇帝暫時還不知道如何安置十八子,總之先抱走再說。
“父皇,胡亥會走……”
嬴胡亥有些膽怯地道,在他的記憶中,抱着他的除了母妃,便只有叔父。
父皇從沒有抱過他,他也不敢上前去找看上去就很可怕的父皇玩。
“老實待着。”
“哦。”
稚童乖巧,膽小地應了一聲。
待嬴政抱着其走了有百步,其感覺父皇也不是那麼可怕後,又是怯怯地道:
“父皇要帶胡亥去哪?”
“朕還不知,你想去哪?”
“父皇可以帶胡亥去找叔父玩乎?”
“……”
看着幼子滿是希望,期待的雙眼,始皇帝駐足,沉默了。
嬴成𫊸在大秦公子,公主中的威望極高,始皇帝的子女都喜歡找這個能和他們玩到一起不批評他們,還給他們帶好吃的的叔父玩。
嬴胡亥能說出這句話並不奇怪,很是稀鬆平常。
可在其生母剛說出嬴成𫊸是其生父,且自刎守密的背景下。
縱然始皇帝知道嬴成𫊸未破元陽,不可能是其生父。縱然始皇帝對嬴成𫊸萬分信任,爲了找出誰在幕後中傷嬴成𫊸,可讓趙高對其嬪妃不擇手段。
此時此刻,始皇帝心中依舊有些異樣。
“你剛纔向朕的身後看,是在找誰?”
“叔父!”
嬴胡亥歡快地道,只是提起了嬴成𫊸,小孩子就很歡喜。
“叔父好久不來看胡亥了。”
稚童嘟囔道,有些埋怨。
始皇帝抱着如假包換的十八子,邁開腳步,沉默地走了下去。
在心中那絲異樣之餘。有錯便認,善從自身找原因的始皇帝也在審視自己,是不是自己陪伴幼子的時間太少了。
其雖對嬴胡亥本身沒有偏見,但因爲其母胡姬仇視的緣故,始皇帝不願意來胡妃寢宮找罵。
自嬴胡亥出生以來,始皇帝看望嬴胡亥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嬴胡亥是始皇帝看的最少的公子。
[朕應該多關心一下胡亥的……]
胡妃寢殿。
趙高進入其中。
胡姬的死亡很蹊蹺,死因不便向外說,所以處理胡姬屍體的便只有趙高一人。
用錦被捲起胡姬曲線玲瓏的身軀,將那把秦劍丟在錦被中,跟着胡姬的屍體一道捲起。
[你不會白死。]
趙高心念道。
即便在他的敏銳感應中附近沒有他人,趙高也沒有將胸中想要宣泄的言語念出聲。
有些事,只能他自己知道,哪怕天地也不能告訴。
[只有你死,才能讓陛下的目光看到早被忽視的十八公子。大秦唯一一個沒有了阿母的公子,理應得到陛下偏愛。]
嬴胡亥作爲始皇帝最小的公子,年齡上就處於最劣勢。還不等他成長起來,其大哥嬴扶蘇就已經成長爲合格的太子。
又因爲其母胡姬,在始皇帝的恩寵這塊,嬴胡亥在出生之時就落後了其他兄弟不止兩個賽道。
成爲這樣一個小透明公子的老師,想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是沒有出路的,只有彎道超車才行。
胡姬生前,始皇帝有多忽視嬴胡亥。在胡姬死後,這些忽視就會轉做等數甚至加倍的愧疚。最終化爲偏愛,籠罩在嬴胡亥身上。
生爲趙國王室的趙高,可不只是一個武功高強的莽夫,他的第一個身份是趙國公子。
十幾年前,他爲了破秦國反間計,就知道在趙國傳播“李牧死,趙國亡”的民謠。
十幾年後,一直跟在始皇帝身邊,和這個天下最頂尖的一批人打交道,親眼看這個天下最高深的謀略,趙高一直在成長。
將寢殿內全部打掃乾淨,趙高命令兩個太監入內,用一根綴着大筐的扁擔,擡着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錦被出了胡妃寢宮,又出了咸陽宮。
有始皇帝的命令,重新掌管咸陽宮一切力量的趙高一路暢通無阻,一路問話都是無可奉告。
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太監擡着的大筐中的錦被中,包裹着嬪妃胡姬。
也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太監氣喘吁吁地擡着大筐去了哪裡,因爲他們再也沒回來過。
三人出,一人回。
再次回到咸陽宮,妥善處理完一切的趙高找到了中郎將章邯。
這一次,趙高要利用章邯的另一重身份,影密衛統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