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雖有百年期,夭壽窮通莫預知。昨日街頭猶走馬,今朝棺內已眠屍。
林宏瑾面對顧天佑的槍口,神色從容,淡然一笑:“我林宏瑾活了一百二十二歲,半生落拓,半生富貴,可謂是冷暖知心傷滿懷,沒有什麼看不開的了。”說完,閉上了雙眼。
顧天佑並未急於開槍,忽然問道:“田志浩是你的弟子?”
林宏瑾苦笑道:“今晚過後,這天下大概沒幾個人願意承認是我的弟子了,你要說是,我只能說曾經。”
這妖怪今晚之前還是權謀天下的大魔頭,一夜之間,繁華散盡錦繡凋零,他到了這一步還能保持這份淡定從容,就這份氣度修養便着實讓人心生欽佩。
“這個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顧某這一生有恩必報,有仇不饒!”顧天佑狠絕的:“你幫我個忙,我給你個痛快。”
林宏瑾微微一笑:“今晚的局主要是爲你準備的,他們殺你之心更勝過了殺我的,你覺着你有機會逃到滇南殺人?”他從衣兜裡拿出個精緻的翡翠鼻菸壺,深吸了一口,然後續道:“四大高手一把快槍全是衝着你使勁兒,你是國安的人,孫明申都不敢保你,這天下間還有誰能保得了你?左右都是死,何苦非拉上我那徒兒?”
顧天佑面無表情:“這麼說就是沒得談了?”
林宏瑾指着當胸的槍口,道:“心脈都被打斷了,生機已絕,反正都是死,我憑什麼幫你害自己的徒弟?”
顧天佑從身上拿出個瓶子,擰開後一股腥甜的氣息噴薄而出,道:“這是龍黿鱉裙煉製的藥膏,足以生死人,肉白骨,你徒弟的事情我自己解決,你們在南邊有個計劃,我想知道具體內容。”
“這纔是你真正想要,而我活到現在的原因吧。”林宏瑾嘿嘿乾笑:“你小子還真是個奇才。孫明申派你來殺我,卻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從龍興會手中把我救了。”
顧天佑道:“原本我是想直接幹掉你的,但後來我發現事情並非我所想那麼簡單,龍興會在這件事兒上插手很深,有一箭雙鵰的打算,孫明申卻沒跟我明說,所以算上從前的,他欠我兩個說法,他毀諾在先,我自然沒必要遵守對他的信諾。”
林宏瑾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顧天佑道:“我等着你的答覆呢,是要子彈還是這瓶子裡的藥膏?”
林宏瑾眼中閃過一抹落寞,道:“今晚之後,我在內地三十多年積累都成了爲他人做嫁衣,可謂是徹底敗了,我們結義兄弟三人,肖龍閣在北美,何楚風在臺島,我來了內地,想不到我這個最接近權力核心的卻是最先敗亡的。”說着,燦然一笑:“不過我還想活着看看你是怎麼死的?”
顧天佑從瓷瓶中挖出一點點藥膏來,直接按進林宏瑾胸前的傷口上。這老貨不愧是術武雙宗師,十二毫米口徑的子彈破壞力之巨大,常規情況下,足以造成足球大小的創傷。打在他身上,卻只是貫穿了一個小窟窿。龍黿鱉裙的藥膏抹上去以後,立刻融了進去,片刻之後,林宏瑾的臉上已見血色。
“你小子的底牌還真多。”他喘了一口長氣,依然非常虛弱。不過精神頭要比剛纔好多了。又道:“你要知道的事情總得等老夫確認安全了再說吧。”
顧天佑道:“先被你惦記,又被龍興會算計,現在連國安都開始通緝我了,我若是沒幾張像樣的底牌怎麼能跟你們周旋下去?”又道:“你身上的傷太重,得找個地方養兩天,等你能行動了再出去。”
林宏瑾道:“你有什麼打算?”
顧天佑掏出手機,晃了晃,道:
“任務完成,自然要跟各方面彙報一下。”
林宏瑾訝異道:“從昨晚到現在,你打了好幾通電話,這次又是打給誰?”
顧天佑的電話已經接通了。
孫明申:“我是孫明申,你現在怎樣了?”
顧天佑:“還成,至少沒受傷。”
孫明申:“對不起,有些事我沒有告訴你。”
顧天佑:“沒關係,我有些事也沒對您說。”
孫明申嘆了口氣:“林宏瑾在你的手裡?”
顧天佑:“我自己脫身都難,拖着他一個重傷號就更難走了。”
孫明申:“我希望天佑城那邊至少你能留京飛一命。”
顧天佑沒死,孫京飛作爲陳芝寒和孫明申的兒子,身處天佑城中自然是命懸一線。
顧天佑:“不管你信不信,直到現在,我還願意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不會動孫京飛。”
孫明申道:“陳芝寒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她有今天多半是因爲我,昨晚的事情她策劃許久,又請動了李天一,本以爲很有把握,沒想到被你一出現就打亂了部署,你沒死她就拿不到天佑城,林宏瑾不死她也不能安心。”
顧天佑:“她也沒白忙活,羅一飛這一倒下,估計接下來張望京可有的忙了,盤古盛世的財富要翻個跟頭,這頭豬養的漂亮啊,真不知我什麼時候纔有資格這麼玩兒遊戲。”
孫明申:“她現在最擔心的是京飛。”
顧天佑道:“你不擔心王崇文嗎?”
孫明申道:“我最擔心的還是你。”
顧天佑笑笑:“放心吧,我還等着你退休後回來接班兒呢。”
孫明申道:“王崇文他們就留在你身邊吧,只要你能躲過陳芝寒的追殺,京飛已經聯繫不上了,她現在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摳出來。”
顧天佑道:“如果這次通話已經被追蹤監聽,咱們還有十秒鐘通話時間。”
孫明申道:“五秒。”
顧天佑道:“國內的事情和龍劍梅那件事拜託你了。”
孫明申道:“謝謝理解。”電話掛斷了。
顧天佑揣起手機,對林宏瑾說,咱們該換個地方了。林宏瑾勉力站起,往哪走?顧天佑昂首看天,遠空處,一架直升飛機正漸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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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大山深處的某秘密軍事基地裡,曹旭親自駕車送二人離開。出了大山,到了公路邊,二人下車與曹旭道別。顧天佑抱拳道:“曹兄,這兩天給你添麻煩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曹旭咬牙切齒道:“顧天佑,你個王八蛋,我侄女在天佑城,若是稍有閃失,老子跟你沒完。”
顧天佑淡然一笑:“曹兄說笑了,咱們是合作拍檔,我在天佑城還指着她出活呢。”
曹旭將Q7的車鑰匙丟了過來,道:“這一路往南,你最好別走高速,車上該準備的東西都給你備齊了,記住你的承諾,不管是你平安到了天佑城,還是你被龍興會的人給滅了,都要保證我侄女能平安回來。”
車上,顧天佑駕車,林宏瑾半躺在後排。
顧天佑的聲音不含絲毫情感:“羅一飛全家都死了。”
林宏瑾身子微震,嘆了口氣,道:“龍興會蓄謀已久,我們太大意了。”
顧天佑道:“我其實很好奇,你們怎麼會潰敗的這麼痛快。”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龍興會準備這一天很久了,那個董萬里在十五年前就入了教門。”林宏瑾感慨的:“孫明申可怕呀,在穩定壓
倒一切的大背景下,我們一直以爲西海會是不可取代的,一夜之間啊,一個張望京就穩住了全盤,什麼義氣同盟,什麼利害關聯,轉眼全被風吹雨打去。”
他凝視着顧天佑,曾經認爲:現在的年輕人已一代不如一代,但在他而今的看法,卻是如今的年輕人一代比一代可怕。
車裡又沉默下來,車是好車,隔音做的極佳,卻讓車裡更顯沉悶。
音響裡傳出音樂,很老很老的一支歌,夜來香。
“三八年,李香蘭唱這首歌的時候十八歲,我四十四歲,胡蝶三十歲,她們兩個一個是出了名的金嗓子,另一個是電影皇后,我那時候在港島開了一家印刷廠,一邊印道藏佛經,一邊給人講經佈道,日子過的很辛苦,到了晚上最喜歡聽到的就是她的歌聲和廣播電影節目。”
林宏瑾面上流露出緬懷溫柔的色彩:“人只有覺着自己老了纔會喜歡回憶過去,我這輩子活了這麼久,鑽研了一輩子佛經道藏,人間富貴榮華都嚐遍了,卻有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從未做過,沒有愛過一個女人,留下一個後代。”
顧天佑道:“天下間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林宏瑾閉目聽歌,跟着哼哼着,很投入的樣子。他這樣的人本已經很難被外部因素打動。
“如果當年跟她發展一段風流韻事,今天會不會少很多遺憾呢?”他自言自語黯然道:“帝王將相,豪傑梟雄,蓋世宗師,終究逃不過黃土一杯,我這一生全白活了。”
顧天佑道:“你的道統根基未損,這天下間還不知道有多少你的信徒,只要你想,只需振臂一呼,就夠老孫和陳芝寒這倆賊男女喝一壺的,何必這麼悲觀呢?”
林宏瑾嘿嘿冷笑:“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輸了便是輸了。”謂然一嘆:“陳芝寒這個女人厲害呀,在我身邊佈局十五年,靈山與我八拜結交,卻原來都是她放在我身邊的釘子,輸給這樣的人物,老夫沒什麼不服氣的。”
車向西南,在路上走了一天,下午的時候經過龍城,一輛黑色路虎車開始跟在後面,跑了一段又超車到前面,沿途幾次遇到,忽前忽後,經過了兩座城市,始終同路。
豪車,京城牌照,放着高速不走,一路跟隨,如果是龍興會的人早就天羅地網布置妥當了,這車裡的人幾次借錯車的機會觀察情況,似乎存了忌憚,有點投鼠忌器的意思。多半是因爲不知道車上他們關注的人的情況纔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怎麼知道自己和林宏瑾的行蹤的?
顧天佑眸中閃過一抹金芒,悄然關注着林宏瑾,道:“你不打算東山再起了?”
林宏瑾閉着眼,搖頭道:“這一槍斷了我的生機元氣,縱然有你的天材地寶藥膏接天續命,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心脈近絕,哪裡還來的火氣烈性。”
顧天佑若有深意的笑笑,說:“前面有個加油站,加點油休息一會兒,順便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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