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的地方訂在一家中檔西餐廳。
電話是顧天佑主動打的。走了丁默思的後門很容易就打探到許佳慧的電話號碼。
地方則是她選的。剛接到電話時,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寒暄了一句,口氣淡然,如同電話那邊只是個多年不見的舊同學。顧天佑提出一起吃個飯,她欣然同意,並擬定了見面地點。
燈光柔和,氣氛融洽。
燈下看美人,別具趣味。
淺妝淡抹,不失天然。上身穿了一件淺紫色的女裝,紀梵希,高仿山寨貨,方樂兒那裡有件正品,因此沒能瞞過顧天佑的火眼金睛。桌上放着個女包,普拉達,同樣是高仿山寨貨,實習女法醫全身上下只有一條褲子是正品,國產97式警花藍長褲。這混搭風格太過標新立異,一時半刻的還真看不出她是小虛榮作祟,還是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麼。
許佳慧的目光流轉,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這個帥的掉渣的男人穿了一身廣大人民羣衆都很熟悉的七匹大灰狼。
不是刻意爲之,而是一直以來顧天佑在穿着上都不是很講究。覺着缺了就順手買一件,很多時候,一套衣服在他這裡基本就是終身制,洗了穿,穿了洗,直到不能穿纔會放棄。方樂兒倒是給買過幾件價格昂貴的,卻被顧天佑穿成了大灰狼。
用方樂兒的話說,就是這個男人的風采完全奪走了屬於衣服的目光。這句話在許佳慧面前似乎不適用了,顧天佑發現她的目光有好幾次停留在自己身上短袖體恤的商標上。
相互寒暄問候過後,顧天佑試圖在她臉上找到那麼一絲絲愧疚或遺憾。但是結果卻很失望,許佳慧淡定的表情跟女屍肚皮炸開時那瞬間的她毫無二致。
“你是怎麼知道我到了建鄴,又從哪知道了我的電話號碼?”她的目光停留在顧天佑那隻貌似老款諾基亞,黑不溜秋很不起眼的手機上,開始爲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後悔。
在新智能時代,這傢伙看上去有些不起眼。但其實這東西大概算是顧天佑身上最值錢的玩意了,水陸兩棲無卡使用,全球衛星定位,北半球無死角,南半球全球通,終身免話費,一點二英寸的純天然藍寶石屏幕,全天候隨時隨地二十四小時內提供質保,全宇宙限量發行一千臺,三十億亞洲人民才分了兩百臺。一眼能把這東西認出來的人,滿建鄴就機主自己。
這東西顧天佑得來的容易,印尼那邊的博.彩公司大老闆爲方便單線聯繫特意派人送來的。顧天佑對此毫無所覺,心中暗自得意,沒良心的小娘皮,老子這稀罕玩意把你看傻了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這臭娘們兒一到古樓分局就到處賣弄風騷,從上到下連打更老頭都知道你的號碼是多少,還好意思問老子這麼簡單的問題。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想知道就會知道。”顧天佑語氣神秘說了句廢話。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呢?”許佳慧一如既往的直接。
顧天佑想說實話,但隨即想到即將執行的臥底任務,話到嘴邊改成了:“瞎混,沒啥具體的事情做。”
許佳慧也許是想強調一下倆人當下境遇的差距:“我在古樓區分局技術組上班。”
顧天佑據實說道:“我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直腸子的許佳慧還是那個脾氣,輕哼了一聲,問道:“說吧,找我有
什麼事?”
顧天佑儘量平復因爲那個風騷的傳聞帶來的不爽情緒,反問:“沒事就不能想見見你了?”
“咱們都不是孩子了,當初只是當初,現在纔是現在。”
這句話哲理高深,顧天佑卻很容易就理解了,這幾年她的變化很大。
服務生悄然而至,手裡拿着菜譜,放下來的時候自然的被翻到菜價最昂貴的一頁。然後悄悄用曖昧的眼神吊了一眼顧天佑一目瞭然的衣兜。
“這頓我請吧。”許佳慧客氣了一句。
“行!”顧天佑習慣性的沒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噗!許佳慧水杯停在嘴邊,差點一口水噴出來。聽過很多繡花枕頭的傳說,花繡的這麼養眼的雖不多見但也並非絕品,可枕頭部分如此空虛的卻是聞所未聞。這個男人就算真像老爸說的那樣,毫無前途一無是處,監獄是他永遠的家。但真的會連起碼的客氣話都聽不懂嗎?想到這兒不由暗自悲嘆,這渣男費勁巴力的叫自己出來該不是就爲了宰老孃一頓吧?
“從少管所出來以後你去了哪?”
顧天佑點餐的時候,許佳慧在盤算這個月的實習費加生活費還能剩下多少,主動挑起話題的目的是分散顧天佑的注意力。以期能少點幾個菜。
顧天佑感到自己胸中那顆泰山崩於前仍能古井不波的心臟很不爭氣的劇烈跳動起來。一個深藏於潛意識的最深處,從來都沒想過要問出來的問題脫口而出:“我在少管所的時候,你去哪了?”
許佳慧的目光不自禁的停留在菜單上幾個畫了對號的菜品價格上,根本沒聽到顧天佑的問題。隨口說道:“點這麼多你吃的完嗎?再說,我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太油膩的。”說着,沖服務生連比劃帶說的硬是去掉了三道菜。
憤怒,憋屈,心緒難平,老子憋了一肚子苦水等着往外倒,你這沒良心的小娘皮到了此時此刻居然還在惦記什麼身材。
曾經憑着三拳兩腳外加三寸不爛之舌,拳打腳踢三言兩語便收拾的鄒海濱等一干大紈絝納頭便拜的男人,此刻氣的手腳冰涼,舌頭僵硬。
彷彿一瞬間,整個人就被七情六慾填滿了。
如果純真這種情感可以按照生命裡純真歲月的長度被量化,滿分一百,擁有大約二十年純真歲月的大多數人爲八十,顧天佑的成績大概會低於一分。而許佳慧,這個神經大條的不像個女孩子的女孩兒,基本可以達到滿分。所以,當下的憤怒和委屈,對顧天佑而言其實很寶貴。
“這下慘哭了,一頓飯被你吃掉大半個月的生活費。”許佳慧埋頭與食物奮戰的時候還不忘擡頭抱怨一句。顧天佑剛醞釀滿情緒,再想問問她爲什麼後來音信皆無,這娘們兒忽然又擡頭來了一句:“等一下,不管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幫忙,都先等我把這頓飯吃完的,免得一會兒拒絕你以後大家尷尬,連飯都吃不踏實。”
顧天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句話,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要不這頓飯我請,你跟我好好說幾句話就行。”
“好啊!”她立刻擡頭道:“忽然發現這裡的菜真的很好吃,要不再點兩個肉菜嚐嚐吧。”
“你隨便點吧。”顧天佑重新把菜單遞給她:“這些年你就沒想過再見到我的時候該怎麼跟我解釋後來的杳無音信?”
“愛情就像便便,來
了的時候天雷勾動地火,擋也擋不住,急火火拉出來,甭管出來的是乾巴巴還是稀溜溜,完事兒了都要擦屁股,真正享受的只有釋放的那一瞬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津津有味的品嚐着廉價羅宋湯。那樣子,配合這句話使用簡直讓人噴飯。
她的話還沒說完,放下湯匙繼續開導顧天佑:“所以,只要是真心付出過,就別覺着誰對不起誰,我不怨你早早把我從女孩兒變成女人,你也別怪我對你薄情寡義,相信我,當時的情況下,易地而處,你也會做跟我同樣的選擇。”
“就這麼多?”
“那你還要我怎麼說?痛哭流涕求你諒解?感謝你當初爲保護我做出的犧牲?那樣的話你就會覺着舒服了?顧天佑,別矯情了,我有一百個理由相信,跟我在一起只是把你變傻了,離開我也沒有讓你變的更壞,所以無論今天的你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她繼續揮動刀叉,食慾真不是蓋的,三口兩口就將新上來的鵝肝幹掉。
顧天佑感到腦子發脹,智商指數直線下降,問出的每個問題都是二百五級別的:“你怎麼這麼能吃?”
“因爲我從今天從早上八點忙到下午五點,先把一個人開膛破肚後,又花了三個小時把這人胃裡二十幾樣食物分類拿去化驗,這傢伙是個什麼科長,家人懷疑是被毒殺的,所以報警驗屍,後來證明這貨有嚴重的肝硬化,不能吃的太飽,所以其實是吃飽了撐死的,他倒是爽了,做了個飽死鬼,生猛海鮮吃了個遍,我他嗎差點餓死。”
繼續犯二:“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想過,在那邊我班的男生都長的大頭小個兒暴脾氣,除了學習稍差長得黑外,剩下渾身都是缺點,我在那邊心無旁騖的學習,直接跳了一級還名列前茅,學習壓力小,天天睡覺的時間就多,睡不着的時候總想起你。”
停不下來了:“想我什麼?”
“兒童不宜那點事兒唄,難道還會想你品德高尚捨己爲人,每次考試都勇挑第一黑鍋?”
天雷滾滾劈落,顧天佑感到自己被一分爲二,一個顧天佑繼續犯傻,另一個想要佔據身體的控制權卻辦不到,熱鍋螞蟻似的着急也無濟於事。不想說的話沒口子的往外丟:“想沒想過,我找你是爲了重續前緣?”
“沒這個可能,我之所以能來,其實就是好奇這幾年你變成什麼樣子了,想着你也許有事找我幫忙,如果你還像當年一樣帥氣,能幫的我就幫幫。”
這頓飯吃的非常非常不愉快。至少對顧天佑而言是這樣。而許佳慧吃了個酒足飯飽,毫無壓力的抹嘴便走。分別的時候,顧天佑主動提出:“有空的時候再約。”
方樂兒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孩子比顧天佑自己還了解顧天佑。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極力想要阻止顧天佑再見到許佳慧。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一個單純脆弱的點,顧天佑的這個點就是許佳慧。這個神經大條心地善良,言談幽默大膽的女孩子,就是點亮顧天佑內心黑暗世界的那一縷陽光,一直都存在。就像那本日記上寫道的。
說忘就忘地將曾經的歲月抹去,讓自己的生命空白一片,如此雖然是一件很牛逼的事情,卻怎麼對得起那時的給予和掙扎。所以就算只剩下仇恨,我也不想忘記她。這句非常單純幼稚二.逼犯傻的話,充分驗證了這個男人也曾有過純潔的時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