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很快就到,司空祁大致估算了一下,左不過兩三日就能到,到時是把這羣人直接扔在王府門口求個說法呢,還是帶進皇宮求父皇給個公道?似乎父皇尤其偏愛司空翊,這也是導致他們兄弟幾個不喜這個小小世子的主要原因,所以想了想,還是前者更靠譜些。
司空震那老傢伙中規中矩的,要是知道司空翊放任屬下傷了自己,無論是礙於皇威還是情理,都不會輕易放過司空翊。而且,帝京還有一位不省事的太子呢,他不最喜歡橫插一腳落井下石嗎?這種好機會怎麼會放過?
司空祁笑,關鍵啊關鍵,掐指算算,接下去的半個月裡有兩個好日子,如果司空翊和東衡公主要大婚,自己到時應該已經回國了。如果在司空翊成親的時候把柯容他們扔在衆賓客前,他要怎麼收場呢?
真是想想,都大快人心吶······
而另一頭,東宮。
明黃太子服襯得男子長身玉立分外挺拔,他手執卷軸看得認真,閒下來的那隻手虛空裡畫着圈,掌心白皙指節分明,沒有習武之人薄薄的繭,看去就是一個溫潤如玉的書生。他站在庭院裡,陽光透過枝葉在他身側灑下斑駁射影,離得遠的下人經過,總怕驚擾了太子殿下,繞着彎就走了。可你要是離得近,便會發現他手裡的卷軸上,空白一片,沒有任何字。
司空璟收袖,將卷軸對準陽光直射的方向,就這麼舉了一炷香的功夫,漸漸的上面便起了一些小黑點,剛開始還是一個兩個,慢慢就有些多,密密麻麻像芝麻似的。原本雪白的卷軸,最後變成了黑漆漆一片,甚至小黑點還在緩慢地移動。密集恐懼症根本不能看,只覺雞皮疙瘩也起來了。
直到黑點不再增加,司空璟才把手收回。他目光溫柔,似在看着心愛的女子一般,甚至將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黑點,輕緩道:“真是羣可愛的小傢伙呢。”
黑點彷彿能聽懂一樣,適才靜下來的身子又扭了起來,似乎在表達它們的興高采烈與驕傲。其實細看,那黑點下頭有不斷蠕動的白色肢腳,像是小蟲一般,一隻疊着一隻,看久了便有些犯惡心。
司空璟偏頭,下巴處一抹光滑弧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啪——”,瞬間把卷軸收起,司空璟笑得優雅。
“小傢伙們,過幾天帶你們去好玩兒的地方,還有好吃的呢。”他寶貝似的把卷軸放進內袍,旋身走進內室。
都說西庭太子司空璟能文能武,金殿妙筆生花令新晉狀元郎掩面,戰場折戟沉沙襲敵國領軍將首腦,少年英雄,文韜武略,引無數妙齡女子競折腰。可太子殿下清心寡慾,身爲儲君人選的確一切事宜盡心盡力,卻在人生大事這一方面看得比誰都淡。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衆多帝京女子錯付深情,原以爲自己配不上或者太子看不上,如此也就罷了,結果沒想到,姻緣如同一灘死水的太子司空璟,三年前突然以雷霆之勢迎娶太醫院院使蘇大人的嫡長女蘇子卿,這一舉動當時震驚帝京。
先不說事發突然,甚至連皇帝都是匆忙間應下,午間剛差人送去聖旨,第二天花轎已經擡到了蘇府門上。而且蘇丙山蘇大人只是個正五品的院使,其女身份怎麼說也是高攀了太子,再者這蘇子卿也非傾國傾城之貌,在帝京不過空有一個溫善之名,琴棋書畫什麼的也爭不得帝京第一,如此一看倒的確是令人瞠目。
皇帝只道司空璟和那蘇子卿或許在幾次宮宴時互相看上了眼,年輕人一見鍾情也是可能的。他一向開明,太子妃的人選就是今後西庭的國母,不需要什麼家世顯赫的女子,那樣只會成爲司空璟的掣肘。像蘇子卿這樣溫婉和善的,最適合不過。況且蘇丙山人也老實,太醫院的工作一向本份,比起武威將軍等等,這樣一個不算大的文官,更易控制和收攏。
如此兩相權衡,直覺這親事非常好,看司空璟的眼神也多了讚許,對這儲君更滿意了。
三年來太子和太子妃可謂是伉儷情深,大大小小的國宴、宮宴,經常可以看到司空翊攜着蘇子卿,一舉一動都流露着恩愛與寵幸。雖然成親一年後司空璟又納了兩個家世比太子妃稍微好一些的小妾,但這是因爲蘇子卿的肚子沒有反應,他不得已而爲之。
外頭有時會傳兩個小妾仗着家世比太子妃好,經常動不動言語擠兌溫善的蘇子卿,甚至會出言不遜諷刺蘇子卿不能給皇家傳宗接代,勸她讓出太子妃的位置。
當然,這種流言基本上只能傳個一會會兒,因爲司空璟放話,再有擾他家宅不寧者,雖遠必誅。
如此也便消停了。
但這到底屬實與否,一時也無人知曉。
可有一次,蘇子卿未出閣時深交的小姐妹去太子府看她,明明吃得好用得好,可她卻明顯憔悴得很。
問她說司空璟是否虧待了她,蘇子卿只是笑,反覆唸叨着:他很好,兩個妹妹也很好。
蘇子卿臥房有一大排書櫃,上面都是四書五經或者兵家雜談之類的文,小姐妹奇怪,蘇子卿答:“夫君愛看書,有時熬夜了再過來就寢未免夜深着涼,所以就把櫃子擺在屋裡,如此也方便。”
小姐妹恍然,心說自己多慮了,這一看便是恩愛夫妻,夜夜歇在正妃屋裡頭,哪有什麼小妾爭寵呢?
她笑,看到蘇子卿在認真整理書櫃,走過去想幫她一起。
蘇子卿人不夠高,踮着腳尖去摸最上層的書,上好的錦繡衣袖順着光滑的小臂滑落,小姐妹眼前一晃,被自己看到的東西震驚。
好半晌,她回神,蘇子卿還在忙碌,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的發怔。
她喉間忽然發乾,憋了好久竟一句話也問不出。
她看到了什麼?是眼睛花了嗎?不,沒有花,她飛快地否定了自己。
根本就是看到了······守宮砂啊······
蘇子卿的貞操還在,那豈不是司空璟三年都沒碰過她?所以肚子沒反應不能懷孕的罪名也是冤枉的?司空璟借這個理由只是想再納妾?那何必一開始就搭上無辜的蘇子卿?
小姐妹一時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爲蘇子卿難過不值,又無計可施。
之後再看到司空璟對着蘇子卿笑意盈盈或者疼愛有加的模樣,小姐妹只覺虛僞又悲涼。可這是夫妻之間自己的事,她如何能插手?如此疼惜着疼惜着,終究放任蘇子卿在這偌大的太子府孤苦伶仃。
……
宋歌伸伸懶腰,一夜無夢,睡了個好久不曾有過的酣暢淋漓的美覺。
皇帝分配了大量宮女太監供她差遣,畢竟這些人到大婚的時候要讓自己挑些帶進王府的。
因爲宋歌這個和親公主來得特殊,身邊沒有丫鬟實在不成體統。況且皇帝總得安排些人在她身邊,好時刻監視着自己。
宋歌不反感,對於西庭皇帝的做法似乎頗爲理解,畢竟作爲一個國君,他算得慈善仁義的了。
殿裡殿外忙活的這些下人幾乎都是昨夜新來的,只有三兩個原本就在洇月殿當差。
宋歌對其中一個叫瓏錦的丫頭格外喜歡,年紀雖小但動作很麻利。更重要的是,她性子直不會藏着掖着,不像其他人看宋歌的眼神總是避着的。
宋歌不喜歡他們誠惶誠恐的樣子,相反瓏錦的落落大方開朗直率讓自己很滿意。因爲她本就不是話多的人,有個小丫頭在跟前忙來忙去說說話,似乎挺互補的。
“丫頭,那地兒都擦三遍了,你就不能歇會兒?”宋歌好笑,總覺得瓏錦怎麼也停不下來。她不像一般的宮女忙活好了就呆一邊去休息,一直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像有潔癖似的。
瓏錦跪在地上用抹布搓,聞言擡起頭,鼻尖上亮晶晶的全是細汗。
“不行呢公主,您現在可是皇上巴不得給供起來的尊客,哪兒也馬虎不了,”瓏錦搖頭笑笑,一臉認真,“比咱西庭的公主還要受重視。”
宋歌噗一聲笑了出來,嘴上卻數落了她一句:“沒個規矩。”
瓏錦吐吐舌頭俏皮道:“真的呀公主,您生得好看,比和朔公主還好看。”
每個國家都有個頗受皇帝寵愛的小女兒,西庭也不例外。和朔公主在人丁興旺的西庭皇室排行十七,是最小最小的老幺。某種程度上來說和安暢一樣,是個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
不過不同的是,安暢是皇后所出,後宮妃嬪難免看她不順眼。但和朔不是,和朔的生母只是個唯唯諾諾的常在,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皇帝喜歡她也只是因爲她的朝氣靈動。
但正是因爲這份單純的小女兒寵愛,沒有給和朔帶來後宮紛爭,卻養成了她嬌縱的性子。
帝京誰都知道和朔公主喜歡成王世子,十五歲的姑娘甚至直接跑去求皇帝賜婚。皇帝疼她,對世子爺也滿意,曾經有意無意向司空翊提起過。但司空翊打馬虎眼,七扯八扯的皇帝也就明白他沒那份心思,如此便作罷了。
可和朔卻不死心,膽大如她竟一口氣跑去王府求泠蘭王妃。這下好,司空震只當司空翊亂惹桃花,當着和朔的面狠狠打了他一頓,直到皮開肉綻。
和朔嚇壞了,自己害得司空翊受了皮肉之苦,也不好意思多留,跑回皇宮很是消停了幾日。
泠蘭王妃護兒,這樣一來心裡就對和朔存了疙瘩,這親事是說什麼也不會答應的。
皇帝聽說和朔大鬧王府的消息是在早朝上,他當即就黑了臉,罰和朔關了一個月的禁閉。聽有的大臣說,皇帝甚至親自去王府看望司空翊。
沒辦法,司空震是戰場上下來的,和皇帝一起打了這山河,自然下手輕不到哪兒去。和朔關了多久,司空翊就在牀上躺了多久。
這些都是瓏錦抽空跟宋歌當故事一樣講的,雖說下人亂嚼主子舌根重則是要杖斃的,但到底瓏錦還是個孩子,心性活得很,讓她憋着肯定難受得緊。
況且,宋歌沒幾日便會成爲世子妃,瓏錦不出意外也會跟着她去成王府,這些關於司空翊的陳年舊事,早知道晚知道都得知道。
瓏錦見宋歌心情不錯,嘴更是像抹了蜜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您就像仙女兒似的,是咱西庭最漂亮的人,最最漂亮的——”
“哼!”一聲帶着濃濃怒意的輕嗤,生生把瓏錦的甜言蜜語打斷。
宋歌循聲望去,殿前守着的小太監不知何時已經退下,來了兩個不眼熟的宮女,一左一右攙扶着居中那個錦衣玉袍的少女,身後還跟着個上了年紀面目刻板的嬤嬤。
“呀!”瓏錦放下抹布轉頭,登時大驚失色,叫了一聲趕緊回身頭點地,一邊斷斷續續急着道:“參、參見……參見公主……”
公主?宋歌眯了眯眸子,慢悠悠從座位上起來,眼見瓏錦肩膀抖得跟什麼似的,看樣子這就是被嚼了舌根的和朔?倒追司空翊的和朔?倒追還被拒絕的和朔?
宋歌站在原地,不明白規矩所以也不知道是自己行禮還是和朔行禮,乾脆直挺挺立在屋子中央,迎着和朔毫無避讓地看過去。
那少女個子不高,鵝蛋臉柳葉眉,標準的美人相。五官雖沒有哪處頗爲出彩,但端正又精緻,鑲嵌在白皙的肌膚上,只襯得她明眸皓齒,分外伶俐。
如此看下來倒不覺討厭,宋歌牽起嘴角對着和朔微微一笑,很是禮貌。
和朔剛跨進屋子,一眼對上宋歌清淡如水的雙眸,頓時有些發愣。
果然有那麼點姿色……和朔撇撇嘴,露出三分不滿七分不善。
宋歌挑眉,唯一不招她喜歡的地方,就是和朔那身居高位目中無人的架態了。
因爲好奇,宋歌不禁多看了兩眼。可就這兩眼的功夫,和朔已經不耐煩起來。她瞥一眼地上頭也不敢擡的瓏錦,冷哼一聲揚起下巴看宋歌。
“哎,你,東衡來的?”
宋歌失笑,哎?這稱謂有趣得緊,她對和朔的好感直線下降,瞬間想和她擡一擡槓。
當然她的確這麼幹了。
“喂,你,人挺矮,氣焰倒高?”
兩個垂手站在一側的宮女齊齊一怔,身後的嬤嬤當即變色。
“你說誰矮!”和朔瞬間臉上一紅,氣得直跳腳,伸出一隻手都快點到宋歌鼻子上了。
宋歌面不改色心不跳,抱胸看和朔:“我說你呀。”言罷還眨了眨眼,語氣認真。
和朔怒了,四面瞧瞧直接一腳把椅子踹倒,咬牙恨恨對着宋歌道:“你算什麼東西,見到本公主不行禮?”和朔眼睛裡滿是鄙夷,幾乎充分表露對宋歌的不屑。
喲呵,牙尖嘴利的丫頭。宋歌還真來了興致,滿不在乎地把和朔踢翻的椅子扶起,一屁股坐下。
她擡起頭,雖然是仰視着和朔,氣勢卻一點不輸。宋歌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波瀾不驚道:“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我是東西,你也是東西。”
說罷不顧和朔鐵青的臉和地上瓏錦憋笑的聲音,一手指着和朔面無表情字字清晰。
“按身份地位,你我同等,我沒有理由向你行禮。”
“按長幼尊卑,我長你一歲,跪拜恐怕折煞了你。”
“按主客之別,聖上都還虛扶了我一把,你莫不是比帝王還高貴些?”
宋歌說完,掀起眼皮子看和朔。
和朔倒退一步,再倒退一步,直接跌進嬤嬤懷裡,臉上是又驚又怒的複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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