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天,從兩國邊界到西庭帝京,宋歌一句話也沒有和司空翊說。
當司空翊那句“夫人,歡迎回國”出口,宋歌竟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們的存在驚動了鎮守西庭邊城的將士,刀戈相對,那統領誠惶誠恐跪拜,一聲“世子爺”徹底將她拉回現實。
宋歌嘆口氣,她不說話,他竟似也尷尬愧歉般不敢解釋。如今她站在帝京城門口,偌大的城池,沒有她想象中的熙攘,甚至一個百姓也不見,只有兩側帶刀侍衛嚴肅而呆板的面容,留給宋歌這帝京的第一印象。
當邊境將軍聽聞司空世子一身狼狽出現在滄瀾河岸,而且還帶着一個女子!況且據世子所說,那是東衡的和親公主!將軍徹底慌了神,大掌一揮立刻提筆寫下急信,快馬加鞭連夜送往帝京皇帝手上。
皇帝眉目緊鎖,卻沒有大發雷霆,當即通知因爲司空翊突然失蹤而操心掛念的王妃、以及天天叫罵着逆子怒不可遏的王爺。然後他沉思片刻,一道聖旨下頒,精確計算司空翊和宋歌的行路速度,每到一座城池便要求當地官員暗中保護世子和世子妃。直到到達帝京的前夜,皇帝明令禁止全城百姓在第二天出門,甚至派出親信御家軍從城口到皇城一路戒備,以防有百姓擅闖。
他想過了,既然現在擺明了是司空翊帶回了和親公主,而且還是單獨一人,真要是任由他們這樣出現全城百姓面前,這臉還不丟大發了?如今司空祁也沒了蹤影,真不知現在這羣小輩都在瞎折騰什麼!
宋歌看了看天上明晃的冬日煦陽,擡手遮擋了刺眼的陽光。一轉頭司空翊目不轉睛盯着自己,宋歌當作沒看見,在兩側侍衛略帶緊張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得緩慢。
司空翊耷拉着腦袋,頗有些無精打采地跟在宋歌后面。他什麼結果都想到了,就是沒預料到宋歌會和他冷戰!
前頭停着一頂精緻的軟轎,一看便是皇帝爲和親公主準備的。可悲的就是這一點,遠嫁的女子,不論之前有着怎樣尊貴的身份,到了異國便一切從頭,甚至不能如普通女子一樣正常地完成婚禮。
因爲事出突然,皇帝需要第一時間召見司空翊和宋歌,好好問清楚這是什麼情況!順便麼,把司空翊的父親司空震以及母親泠蘭王妃給一併請進宮,商談一下世子成親事宜。因爲和親不同於以往任何皇室兒女的嫁娶,規模該大該小必須好好商榷。況且,這既定世子妃到底是不是好捏的軟柿子,是不是可控的木傀儡,還得一探究竟。
宋歌坐在轎子裡,小太監一顛一顛地晃得她直犯惡心。每次轎側的布簾微微掀起,她都能看到司空翊略帶無奈與糾結的側臉,這樣一看,宋歌心裡的芥蒂忽然就解開了。
自己在賭什麼氣呢?宋歌收回目光,嘴角有些上揚。
陽光那麼好,他就在身旁,輕輕一往邊上靠,就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宋歌,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是世子,你是世子妃,再也沒有你自認會夭折的初戀,這朵桃花想開多久,就開多久。
從此沒有弟妹,只有他那一聲——夫人。
下轎,有候在宮門口的侍女立刻垂眉伸手來扶宋歌,宋歌並不動作,轉身說了五天以來第一句話。
“我不認識路。”
司空翊原本緊抿的脣輕微一動,眸子眨了眨,漸漸浮起一絲明亮。
前頭兩個宮女一愣,這不是她們會給帶路嗎?東衡的公主是什麼意思?
司空翊笑了,就好像陰霾多日終於破曉見陽光,他擡手往前一引,眉眼彎彎:“我帶。”
皇宮極大,從東宮門進來要穿過長長的御道,每隔數步就有帶刀侍衛看守。司空翊走在前頭,宋歌跟在他身後,不動聲色打量四周。
皇帝這次是急召,不算真正的接風宴,所以安排在偏殿。宋歌看着眼前金柱黃瓦鳳翔龍騰,白玉石鋪就一地璀璨,微微有些晃眼。
司空翊走到殿前,回身對宋歌笑:“來。”
“來你個頭!”一聲暴喝生生將宋歌的步子止住,她一愣,擡頭正好瞥見司空翊有些尷尬的表情。然後下一刻,宋歌親眼看到他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給揪住了耳朵。
宋歌噎了噎,眼見司空翊“哎喲”一聲痛叫,踉蹌着朝殿裡倒去。
“你還知道疼?你知不知道你母親爲了你心痛頭痛犯了好幾回?”司空震拎着司空翊的耳朵一路往泠蘭王妃跟前拖,也不管聖上面前失儀不失儀了,一邊恨罵一邊狠狠擰着司空翊。
泠蘭王妃本還想端端架子給司空翊看,讓他以後不敢一聲不吭就跑出去混。結果這一看司空震下了重手,登時就心疼兒子了,趕緊把司空震推開揉着司空翊耳朵急急道:“兒啊疼不?”
司空翊就勢擡眼委屈道:“疼。”然後人軟軟往自己母親身上一靠,重心卻依舊把得牢。
兒子一服軟吧這做母親的什麼氣也沒有了,泠蘭王妃甚至推搡了司空震一把抱怨道:“你做什麼呢!下那麼重手幹嘛!”
司空震氣得只有一個鼻孔能出氣,忿忿坐回座位,心裡唸叨着慈母多敗兒,嘴上只敢拿司空翊開刀:“孽子!”
皇帝有些尷尬,他在上座可有可無地勸了幾句,也沒任何上位者的威嚴,反而就像個普通的長輩,和善、慈祥。
宋歌微微一笑,真是幸福的一家。父親雖嚴厲但到底眼中還流露着如釋重負的擔憂,母親更是個良善的女人,把兒子當作心頭至寶。宋歌不禁也被眼前這一幕感染,如果自己真有幸能加入他們,該是多麼幸運。
皇帝乾咳一聲,因爲他注意到停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宋歌。司空翊這纔想起來,先趕緊回身朝皇帝行了一禮,然後跨步去迎宋歌。
宋歌聽到皇帝聲音時也已經回神,瞥到他打量般的目光,宋歌深吸一口氣,進殿半屈膝垂首道:“參見陛下。”
皇帝沒有想象中嚴肅,反而笑意盈盈擡手道:“公主不必多禮。”旁邊的大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引了宋歌往位上走,隨即不動聲色退下,一時殿內只剩下皇帝和宋歌,以及司空翊一家三口。
司空震看了泠蘭王妃一眼,後者會意,兩人同時向着還站在邊上的宋歌跪拜。宋歌大驚,可又不清楚這些規矩,只能生生承下這一禮,但還是伸手扶了兩人一把。
泠蘭王妃眼睛裡有了暖意,似乎對宋歌的印象不錯。司空翊坐在對面,擠眉弄眼朝宋歌笑。
“皇侄啊,你平常鬧得帝京雞飛狗跳也就算了,眼下不該給朕好好解釋一下嗎?”皇帝佯裝生氣道,宋歌直覺這應該是個明君。
司空翊嘿嘿一笑,對於這個叔叔倒是一點也不怕,畢竟他分得清宮裡哪些人對他是真心,哪些人對他是假意。他摸摸鼻子回答:“這不思妻心切嘛,祁堂兄半路把人給丟了,如果不是我湊巧碰上,皇上,這事情可就大了。”
皇帝果然面色變了變,司空震怒道:“混賬!胡說什麼!”
宋歌聽得好笑,明明是自己搶了人現在還賣乖,心黑得很。
礙於和親公主在,皇帝不能多問,見宋歌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他放下心道:“算了算了,幸好公主福大命大,否則真是罪過。皇侄,這幾天公主就安排在宮裡歇着,你們回家合計下,看看哪天日子好,這親可得成了。”
宋歌一愣,成親吶······
她下意識摸到左胳膊,先前還擔心守宮砂的無端消失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現在······宋歌看向司空翊,他神采奕奕明顯心情很好,宋歌回以一個苦笑。
雖然不放心宋歌呆在皇宮裡,但想想跟他有仇的太子啊大皇子啊都不在,況且把宋歌帶回王府也不合規矩,司空翊還是勉強點了點頭。他走的時候交待了好幾句,無非就是安分守己不要輕易外出宮殿,宋歌笑,無奈應下。
眼看這兩人還沒成親就頗有一種眉目傳情的感覺,皇帝心裡倒倍感欣慰。當初害怕這一場和親司空翊會牴觸,但實在是自己的幾個適齡兒子都有了正妃,而東衡公主又萬沒有當側室的道理。如今這一看,竟是湊巧成了一段姻緣?
皇帝笑,那真是最好不過。對於司空翊他是打心底裡喜歡,無論能力還是膽識都非常人能比,況且······當年對司空震的愧歉,如今補償在司空翊身上也好。這江山,總有司空翊的一半。
宋歌默默無言,皇帝實在沒有皇帝的樣子,而他看司空翊的眼神,怎麼那麼奇怪呢?
當夜,宋歌在洇月殿住下,晚間很多妃嬪慕名而來,宋歌應付了一會兒深感疲憊,當即聲稱乏了要歇下。十幾個妃嬪面面相覷,頗有些尷尬,尋着理由便各自回去了,沒多久宮裡就傳出“東衡公主架子大不好惹”的流言,宋歌無所謂地笑笑,怕什麼,自己又不是嫁進皇宮!
當夜,司空翊在祠堂跪了半宿,老王爺氣不過甚至沒給他飯吃,還是王妃心疼得緊藏了兩個白饅頭讓下人給帶了進去。到下半夜的時候,司空震把司空翊叫進了書房,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帶出去那麼多人,現在回來你一個?”
司空翊沉默,黑木他們估計快回來了,不過到時候司空祁冠個罪名上來恐怕父親又得氣得厲害。而晉宵那幾個,估計會受點皮肉之苦,大問題也不會有。
現在憂的就是,他要想個什麼理由來解釋呢?
而此時,司空祁正奔波在回國的路上。不出司空翊所料,晉宵等人被司空祁一網打盡,甚至連樂明夏這個無辜的都沒能倖免。一路風塵,因爲剛踏入國土沒多久,司空祁就得到了司空翊先一步回國的消息。
他當即面色死黑,眼睛死死盯着柯容一羣人,得到的卻是他們雖被捆綁卻依舊諷刺鄙夷的目光。仰天大笑,司空祁似是怒不可遏,忽然抽手拔了柯容腰間的劍。
樂明夏大駭,以爲司空祁生氣了要殺人,又急又恐往陸蒙身後躲,她多怕來不及閉眼臉上就被鮮血覆蓋,可等了半天,只聽到一聲輕微的劍端入肉的“哧”,面上也沒有感覺到溼熱。
樂明夏小心睜眼,卻立刻觸上司空祁陰鶩的眼神。她這才發現,他用了柯容的劍,一把刺在自己肩頭。樂明夏不解,可看到司空祁詭異的微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陸蒙在她耳邊低低道:“這是要給爺使絆子了,如果他一口咬定這是柯容傷的,別說咱們命不保,世子爺也活罪難逃。”
樂明夏倒吸一口涼氣,從來不知道竟還有如此卑鄙的手段?她恍恍惚惚,怎麼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進了一個坑?她當初只是想跟着他們到西庭的,現在目的已達成,自己卻脫不了身,反而性命堪憂,怎麼想怎麼鬱悶。
駿馬行得急,陸蒙和老何對視一眼,都把擔憂的目光投向柯容。可後者卻沒有什麼反應,似乎司空祁這明目張膽的誣陷並沒有影響他任何。
柯容反而仰面躺倒,閉眼冷笑。
怕什麼,左不過一條命。司空祁要誣陷他來加害世子爺,但如果自己死了,他要怎麼誣陷呢?誣陷一個死人捅了他一刀,呵,可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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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一定萬更!抱歉抱歉!最近思緒好亂,感覺越寫越差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