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微愣之後,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她還不是趙煦駕崩的消息,而且,算日子應該還沒到。現在還沒有過年,好像趙煦應該是正月裡駕崩的。
趙清軼別過頭,一雙如黑夜般渾然墨黑的眸子緊緊盯住蘇小舞,許久纔開口道:“蘇蘇,皇兄的病情忽然加重,派人招我回京。”
蘇小舞鬆了一口氣,那就是還沒死。“那你快走吧,此去京城萬里,要多加小心。”
“小心?要小心誰?”趙清軼一雙眸子眯了起來,準確地抓住了蘇小舞言語中的漏洞,不肯放。
蘇小舞爲之語塞,她要怎麼說?“小心安全唄!你還是快點啓程吧,在這裡和我說這些,不是浪費時間嗎?”蘇小舞承受不起趙清軼眼中咄咄逼人的氣勢,視線飄移開去,注視着凌雲山下滾滾流淌的江水。
“蘇蘇,和我一起回京城吧。”趙清軼放柔聲音,輕聲說道。
蘇小舞呆了一呆,隨後苦笑道:“小王爺,小舞只是一個普通人,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幫不上您什麼忙的。”況且,他們這一分手,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了。蘇小舞想到這裡,忍不住低垂眼簾。
她始終只是一個過客而已。
“蘇蘇,你知道嗎?皇兄登基的時候,才九歲。”趙清軼嘆了口氣,輕聲說道,“而我,當時也不過八歲。”
“哦?那可真不容易。”蘇小舞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說這個,只好順着他的語氣接口道。
“而我當時雖然年少。但也知道這個皇位意味着什麼。心底下不時也在思考,雖然我沒有資格繼承皇位。可是皇兄也是庶出,如果換成坐上那個位置地人是我呢?當時我父王正當壯年,也不是沒有登基的可能。”趙清扯扯嘴角,絲毫不掩飾自己地野心,也不管這句話說出來有多麼大逆不道。
蘇小舞知道趙清軼說他沒有資格,應該是因爲他和趙煦是堂兄弟的原因,不是宋神宗的親生兒子。但是她也知道宋朝繼承皇位也不一定需要是嫡長子。兄死弟承也是可以的。宋神宗去世的時候,他的兩個弟弟卻很有資格登基。也就是說,趙清軼也有成爲皇太子的可能。
她在現代看到地小說裡就有說一般皇族的子弟早熟,不過還真是沒想到居然這麼有覺悟。八九歲,她八九歲的時候還無憂無慮地在學校玩耍呢!他們就已經開始接觸人性最險惡的一面了。
蘇小舞還在措詞怎麼回答趙清軼的話,後者已經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了下去:“皇兄早慧。八九歲時便能背誦七卷的《論語》,字也寫得很漂亮,應答得體。但是這些事我同樣也可以做到,不同地是他是皇子,自然得到和我不一樣的關注。可是有件事,卻徹底轉變了我的這種想法。有一日,按照禮儀,應該由皇兄接見契丹使者。宰相蔡確恐怕趙煦年幼,見了遼人的容貌和奇異的服飾會受驚嚇,有損國威。就事先提前一日對皇兄仔細地介紹契丹使者的容貌和服飾。請他不要驚奇。而我正好在和皇兄伴讀。同在御書房,自然一起聽着。”
“然後呢?”蘇小舞微微被他挑起了好奇心。一個九歲的孩子能說什麼呢?
趙清軼微微一笑。臉上現出回憶的神色,緩緩道:“蔡確講了幾十遍。我聽到第三遍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住想要拍桌而起。可是我看到皇兄仍面帶微笑地坐在那裡,心下也憋着氣。既然他能忍,我自然也能忍。最後是蔡確自己發現皇兄一句話沒回,才停了下來,表情尷尬。而這時皇兄忽然收斂笑容,嚴肅地問道:‘契丹使者是人嗎?’蔡確回答道:‘當然是人。’皇兄便又恢復笑容滿面的表情,說道:‘既然是人,我又怎麼會怕他呢?’”
蘇小舞聽得心馳神往,一個九歲地男孩兒能故作老成地說出這些話,現在該是怎樣一個優秀地男子啊!
“我到現在,都記得蔡確帶着那臉上無言以對的表情,惶惶退下。”趙清面上也不禁浮上一絲笑容,“蘇蘇,我這一生,都在追逐着皇兄地腳步前進,雖然無法超越,但是也努力成爲他地臂膀。”
蘇小舞聽着趙清軼難得在人前表露的柔軟,心下不禁微酸。趙煦應該算是北宋兢兢業業地一個皇帝,可惜用的改革手法過於激烈,難免會讓舊黨懷恨在心。
“蘇蘇,能不能告訴我,你上次爲皇兄算的命,是戲言,還是……”趙清軼停頓了半晌,艱難地繼續說道:“還是預言?”
蘇小舞都不忍心看他臉上的表情,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在山下滾滾的濤聲中,蘇小舞的聲音雖輕,但是趙清軼仍是清晰地聽到了,臉色迅速一片煞白。
蘇小舞看着趙清軼扶住欄杆的手微微顫抖,不忍地說道:“只是我算出來的,也許不準的。”
趙清軼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精神問道:“那,蘇蘇,可否給我算一下命呢?”
蘇小舞唯唯喏喏地回答道:“我只會算天子的命……”而且還是勉強會算。
趙清軼默然無語,好久都沒有再出聲。
蘇小舞終於忍不住擡起頭朝他看去,發現他的表情帶着那麼一點點失望,或者是一種隱藏得很好的失望。也對,看來她方纔的那一句話,已經把他能成爲皇帝的可能性給否了。
趙清軼無法不去失望。本來他心中還有一線期待,皇兄在重病的時候招他回京,可能是要和他交待什麼委託什麼。“那皇兄的兒子呢?”趙清繼續問道,如果能被皇兄臨終託孤,他也相信有能力把這個國家按照皇兄的方法治理下去。只是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都沒發現他自己已經相信蘇小舞說的話了。
蘇小舞咬了咬下脣,搖了搖頭道:“說不定……說不定等不到你回去,這孩子就……”皇子和皇帝在相隔不長的時間先後辭世,這也是她懷疑其間有人做手腳的原因。
趙清軼狠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之時已經眼帶寒光,犀利得像一把鋒芒逼人的寶劍,厲聲道:“蘇小舞,輕言皇族,禍亂民心,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頭一次和蘇小舞說話這麼嚴厲,帶着皇族天生的威勢。
蘇小舞搖頭嘆了口氣,道:“不信也罷,你快點趕回京城吧。”
趙清軼見蘇小舞軟硬不吃,終於在心底動搖了。難不成她說的這一切是真的?要不然她憑空說這些,對她又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