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那個孩子
陳愚看了看,還是沒有接。
他看着眼前的兩份報告,薄的那一份,知道都沒有必要看了,直接打開了厚的那一份。
他一頁一頁地往下翻着,報告的最後一頁,四個字,如此顯眼:江南醫藥。
窗外的天色已暗,他起身反鎖了辦公室門。
從抽屜裡,重新拿出了那塊小小的帶着髮絲的頭骨,同時拿出來的,是兩份DNA比對報告。
十年前的一份,和十年後的一份,結果都是,不匹配。
陳愚又回去翻看着林曉東的報告,落在百祖荼蘼那一頁,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哥,下這麼大的雨,小絮幹嘛還在操場上跑步啊?”那時的陳愚,一頭黑髮,年少得志的模樣,神情舉止和林曉東多有幾分相似。
陳實推了推鏡片厚重的眼鏡,還沒有消氣:“是我罰她去跑的。”
“爲什麼啊?”
“這丫頭,偷看我的論文,記了那些數據和同學炫耀去了,說她還不服氣,非得頂嘴。”
陳愚笑了:“哥,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回頭感冒了,沒法向大嫂交代。”
沒多一會兒,江一川急匆匆地跑過來:“陳爸,天氣太冷了,您還是讓小絮回來吧!這事兒我知道,她不是想炫耀,是有同學污衊您,說您學術造假,她纔不服氣背了論文去辯論的。”
“大人的事情,她摻和什麼?這些數據泄露出去,她知道後果嗎?”陳實不爲所動,“三十圈,一圈不能少。”
“陳爸……”江一川還想求情。
“一川,你是哥哥,不能跟你妹妹一樣瞎胡鬧。”陳實打斷了他。
江一川求情無果,回頭心疼地看着還在雨裡奔跑的陳絮。
陳愚同樣看着陳絮,知道她性格倔強,陳實和她說要跑三十圈,肯定會咬牙跑完。
父女倆都是一樣的倔脾氣。
等他視線回來的時候,江一川已經衝進了大雨裡,朝着陳絮而去,也不說話,就陪着她跑。
“一川哥哥,這事兒和你沒關係,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陳絮說着豪言。
但江一川就是不作聲,也不撤退,跟着她。
陳愚想要繼續勸陳實,卻看到他一臉心疼地看着操場上的兩個人,隨即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語:“這個死孩子,竟然真能把我的論文都背下來,我最優秀的學生都做不到。”
辦公室裡,陳愚的目光從頭骨上移開,望向了窗外,不知何時,窗外,淅淅瀝瀝,也下起了雨。
“那個孩子……真的有這麼頑強嗎?”他喃喃着。
燈關了,陳愚轉身鎖上了辦公室的門,又一天即將結束了。
然而,沒有結束。
林曉東背靠着牆,原來一直就站在他的門外。
“曉東?你怎麼還沒回去?”陳愚收了鑰匙,“報告我看完了,明天咱們再議一議吧。”
但是,林曉東沒有要走的意思,此時,整個大通間的燈都已經關了,之後遠處走廊的燈,微弱的光帶進來,隱約勾勒出林曉東臉上的輪廓。
就算是這樣,依然可以看到他的目光閃爍,看到陳愚後,站直了面對着他,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陳愚知道,如果林曉東這樣,肯定有大事發生。
他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一張白色的紙,隨着他的手在瑟瑟抖動。
“師父……”林曉東的嗓音嘶啞,沒有喊他“陳局”。
陳愚沒有搭腔,只是又掏出了鑰匙重新打開了辦公室的門,低聲說:“進來!”
林曉東跟着陳愚走進辦公室,一進去就反鎖了門。
“我送了一個樣本給技術科,讓他們和手指裡提取的陳實的DNA樣本做了比對……”林曉東把那張記錄着結果的紙對摺着遞給了陳愚,薄薄的一張紙,此時在他手中顯得如此沉重。
陳愚把對摺的紙打開,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只是最後那個99.99%的數字格外扎眼。
“對不起,師父,我沒有按照您說的遠離葉蘼蘼。”林曉東的話始終在嗓子地徘徊,每一個字聽起來都說得艱難,“我和她吃過幾次飯,偷偷從她的杯子裡收集了唾液樣本……那時候我只是爲了驗證她是不是案件的嫌疑人。
後來,我懷疑她和江絮之間有尚未發現的聯繫,讓健峰去查了她和江絮之間的關係,收穫甚微。
這兩天,我梳理着高寒雨、錢英傑的案子,越寫越意識到,葉蘼蘼和江絮之間的奇怪的聯繫,都指向了您的大哥陳實。
所以我自作主張,把她的DNA和陳實的作了比對……”
陳愚拿着報告的手,反倒很穩,彷彿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這間只有陳愚和林曉東的辦公室,再度陷入了沉默。
窗外雨越來越大,夜深人靜,雨聲顯得越加響亮,灌滿了整個辦公室。
“師父,葉蘼蘼和陳實,存在絕對的親權關係,難道您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林曉東意外於陳愚波瀾不驚的反應。
陳愚還是沒有說話,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終於拿出了那塊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頭骨,把它放在了桌上。
慘白的日光燈下,發黑的頭骨上一撮乾枯的頭髮,看起來如此驚悚。
林曉東沒有想到,在陳愚的辦公室裡,竟然會有這樣的東西。
“這是什麼?!”林曉東看着陳愚。
而陳愚看着林曉東的眼神中多有擔憂:“曉東,執着是你的可貴的品格,只是我不知道,你牽扯在我陳家的事件中,會把你帶向何方?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當年,我執着於追逐真相犯下的致命錯誤嗎?”
林曉東點了點頭,想起了上一次在這個地方,陳愚和他的長談,那遙遠的雪域的悲傷過往,那失蹤的殘缺的遺骸——他們找回來了,如此想來,是多不容易的事。
“那個錯誤,和它有關。”陳愚指了指桌上的這塊頭骨。
“這是誰的?”林曉東忍不住問。
“我從小絮的遺骸裡留下來的。”陳愚說道。
“陳絮?”
“是的,當時鑑定這是一副十幾歲少女的遺骸,現場收集到三副遺骸之一,我太執着於要追查我哥遇害的真相,忽略了小絮遺骸的奇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