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內,燭火微微,照映着驛站裡面橫樑,橫樑的正下方,是平躺在塌間的宣姬。
任燈火明滅,這一點點微光落在宣姬此時瞠大了的雙眸間,彷彿琥珀流光落於美人眸。剛服下的藥物不斷地催使着身體的疲倦沉重。
“到底……是誰?”宣姬又沉重地從喉嚨間發出這一聲響,聲音仍舊帶着嗬嗬的低沉,幾乎聽不見。
外頭,雲僕還沒走遠。
但宣姬的內心卻在止不住地雀躍與狂喜。在雲僕和李瑤之看來,她就像是一件危險的東西必須時刻保持着封印的東西。
但在藥物作用完全發揮而出的這一刻,宣姬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於是,宣姬極盡全力地凝神,瞳孔緊緊地注視着頂上的橫樑,但目光更加的深遠,就像是鋒芒利刃一樣,要將這間驛館割破,要將這深夜割破,要將這相隔幾近千里的距離給割破……
從內心出發如同是有一道無形的牽繫,眼睛在長時間的凝視之下,逐漸開始酸脹,開始出現痛楚,開始從的最深明的視覺,慢慢地連橫樑都開始出現重影。
周邊的燭火,火光跳動,那顏色紅的越紅,夜幕的襯托就越模糊。
在這一刻……
村莊的房頂上,玄機捂着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嚷着“要瞎了要瞎了”,慢慢地鬆開自己的手,從指縫處看去。
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房屋的另一邊端坐着一隻貓,白色的、九條尾巴的貓。
白貓微駝的背的高傲地坐在那裡,尾巴毫不收斂,一雙在夜裡反光碧色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了玄機的目光。
玄機怔住了,她總感覺從自己的內心深處,像是有什麼東西透過自己,看着眼前的九尾白貓。
“九命!”玄機忽然聲音一冷,喉嚨底處發出了一聲如同寒冰一樣的聲音出來,玄機忽然閉嘴,忽然驚詫。
“我叫你什麼?”
玄機剛纔那一聲九命脫口而出,就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的那樣,她左右看了看自己,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呀。
驛館內!
宣姬收回了目光,她驟然用力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平躺在榻上的身體不斷地顫抖着,她是激動。激動得不止全身在顫抖,就連拳頭都攥緊了。
她是看到了。
剛纔透過凝視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房頂上的九尾白貓,那是她當初在紅崖裡親手製造的機械獸,貓有九命。
宣姬脫口而出,喚出了它的名字。
而這並不足以讓宣姬激動得全身顫抖,讓她震驚之餘又帶着莫名狂喜的是,“居然是……玄機!”
那架械人,不是報廢了嗎?不是被棄了嗎?
她居然還能存活下來,這代表什麼?
玄機衍生出了自己的數據。
給宣姬窺探的機會只有這麼一個凝視時間,外面的雲僕似乎覺察到裡頭宣姬的動靜,於是又親自推門進來查看。
看到宣姬仍舊睜着眼睛看着屋頂,雲僕也順着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
雲僕走到宣姬跟前,居高臨下,卻帶着一種獨有的情愫對宣姬說:“你放心,京畿在即,你只會越來越安全,前提是,你乖乖的。”
宣姬想笑。
雲僕啊,這個她當初一直捧在手心裡的雲臺計算,她曾經一度無比地依賴的計算機,最後卻是他親自給出的答案,讓李瑤之殺了自己。
機器,永遠是機器,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機器。
雲僕也是,只會遵循着他體內數據的總結,誰得到了它,誰就全身心地依賴着他,比如當初的自己,比如現在的李瑤之。
呵呵,都是被機器掌控的聰明人罷了。
只不過,任憑宣姬的意志力再怎麼做抗爭,始終抗爭不過藥物,她看着雲僕的時候,眼皮子逐漸地沉重下去。
最後徹底地將眼睛閉上了。
雲僕探了探宣姬的脈搏,確定不會出什麼岔子之後,才轉身離開這個房間。
走到房間門口,雲僕的心裡始終有些難平之處。他閉上了眼,遵從自己的數據,心海里頭的數據在快速地推動、流竄……直到最後,他才微微睜開了眼睛。
雲僕站在那裡,沉吟了許久之後,叫了一聲,“驚雷何在?”
驚雷,誅邪司驚雷營!
從黑夜之中,一支十人的小隊一躍,落在雲僕的跟前,全部半跪在雲僕跟前,聽候差遣。
雲僕看着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誅邪師,沉了一會之後開口,“命你們折返回不荒山,協助葉輕馳誅邪。”
頓了一下,雲僕加強了語氣,“不荒山械人全數誅殺,另外……打開龍脈的金牌務必帶回。”這兩件事,是最重要的。
也最後患無憂的。
誅邪司有三營:流風營,流風之上有驚雷,驚雷之上有劈天!
出動驚雷,也算擡舉不荒山的械人了。
……
夜色悄盡,黎明已至。
晨曦日頭初出,第一縷微熹從魚肚白的東方升起的那一刻,光芒照落在屋頂山,照着玄機的影,照着九尾貓的影。
然而這一刻,玄機從這隻九尾的白貓臉上看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來,就像是那種震驚到從靈魂深處都開始坍塌的那種感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玄機絕想不到居然會從一隻貓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所以,玄機的臉上也開始呈現出同樣的震驚來。
但想到這隻貓還能變換成少女的模樣,玄機也旋即釋然。
玄機還沒開口,那隻貓率先開口了,只是出口的語氣仍舊帶着深深的難以置信和震動,“宣……宣夫人?”
沒錯的!
只有宣夫人。
當初小九剛被造出來的時候,宣夫人取名“九命”的,她說:“在我們的世界有句俗語,貓有九命!”
只不過大家都叫她“小九”,或者有的人乾脆以形喚她九尾,就連紅崖裡,都極少極少人知道她的原名叫九命。
能這麼叫她的……絕對不會是玄機。
白貓身形一拉,少女挺直着身軀站在上面,原本來找玄機是爲了什麼小九也已經忘了,她此刻全心只有一件事。
“宣夫人,你若回來,可有差遣?”
此時的小九,虔誠與不安,惶恐與驚喜全數融合在一起,小心翼翼且謹慎地看着玄機,期待得到下一步的迴應。
“你叫誰宣夫人?”
玄機奇怪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女,一個能隨時變換成九尾的白貓,或者人類少女的模樣。
這一句迴應,讓小九所有的不安與驚喜全部湮滅了下去,她的情緒僵硬在臉上,呆呆地看着玄機許久,許久……之後她才收斂起自己的情緒,眉眼處又再度恢復了自己原有的那種嫵媚與深沉。
風吹起九尾的衣袂,翩然絕塵,這個女子宛若桃花的眉目與脣瓣在沉吟了許久之後,隨着這吟吟風來,淺淺地道了一句:
“我在叫你啊!我們紅崖至高無上的造物主——宣姬,宣夫人。”
風過,四野悄無聲。
玄機呆呆地看着前方,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小九已經離開了。但是,腦海中還浮現着小九離開時候的景象。
那隻白貓轉身走到屋頂的最邊緣上,在離開的時候還特地轉過頭來,那一雙泛着光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似的對她說:“找回龍脈鑰匙,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裡面。”
遠處,霍青魚忙活了一整夜的身影緩緩朝這邊過來,白貓倏地往下跳,留下一句,“身爲女人,要懂得利用身邊的男人。”
玄機渾渾噩噩,但對小九的話,卻隱約覺得大有文章。
霍青魚已經到這邊來了,順道還將兩人的馬也牽了過來,“你也累了吧,我先帶你回去吧!”
玄機這次沒有反對,而是從屋頂上直接躍下,鬆慢繮繩緩緩前行,沒走多久,她卻回頭看着霍青魚。
“宣姬是誰?”
霍青魚沒有想到玄機會忽然問這個問題,他的忽然一怔,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當如何向玄機解釋,宣姬曾是她的主人,後來將她拋棄了。
猶豫了一會,霍青魚才擡頭開口,道:“玄機,沒有什麼宣姬了,不荒山只有玄機,沒有宣姬!”
既然玄機已經醒過來了,宣姬也被帶走了,和二十年前一樣對不荒山不會有半點留戀的,既然如此,那就讓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全部都忘記吧。
記憶裡,不要留下太多的不開心也是好事。
玄機看了霍青魚好一會兒,心有狐疑,但卻從他篤定的目光裡捕捉不到什麼。也罷,那隻小白貓也不是好與的,她的話暫且按下再說。
但玄機有些興致缺缺了,直接策馬往前奔去。
看着玄機奔去的身影,霍青魚心裡隱約浮起了一抹擔憂,他也不知道對於玄機來說,抹去宣姬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壞。
但……她總不能一輩子當宣姬的替身傀儡吧!
篤定了這個想法,霍青魚再沒有疑惑了,反而堅定了自己,於是也跨馬追上去。
日頭升起,村莊又開始熱鬧了起來,有早起的村民們在疑惑,昨晚是誰把弄壞的房屋和稻穀都收好的?
遠處,小小滑着輪子重新回到這裡來的時候,再沒有找到玄機和霍青魚,她忽然嗷嗷大叫了起來,“過分,回去也不叫上我。”
於是,一個踩着木頭滑輪的小蘿莉風風火火地,在一羣村民中飛一般地的穿過。
她纔不管會不會嚇到別人呢!
哼!